雀登仙 第3章

作者:楼不危 标签: 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他跟着风渊一直来到了太玄池畔,那一方池水在日光下澄明如镜,映着悠悠浮云与朗朗白日,池畔春草离离,白色卵石掩映其间,风渊不紧不慢在石椅上坐下来,同星如道:“前些日子,我经过太玄池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把天音珠掉进了池里,你进去帮我找一找。”

  星如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水面,刚才在来时的路上他其实想了很多话要问一问风渊,此时恍然觉得这些话问出来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见他许久没有动作,风渊淡淡说道:“不是说要急我之所急吗?”

  这是星如第一次来长秋宫想要偷看天命文书时被风渊抓到后,随口胡诌的一句话,他那时扮作紫微宫中小仙童的模样,风渊问他在做什么,他说风渊这儿的书都落了灰,他来帮忙清扫一下,风渊则道他并没有让他来。

  他知道风渊大概是认出自己,为了从他手上逃脱说了一通恶心的话,什么在紫微宫做事就全心全意地侍奉上神,急上神之所急,上神说过的我们要做,上神没有说过的我们也要做。

  他那时自己说完后咂摸了一下,也觉得怪恶心的。

  今日这话还到了他的耳朵里,不过又是一圈的因果轮回罢了。

  星如耷拉眼皮,应了一声:“上神说的是。”

  他若是不下太玄池里,这位上神说不好真的能把他扔下登仙台去,这件事本就是他没有道理,风渊上神没有把他依天律处置,已经是十分的宽容大度了,星如觉得自己不能不识好歹。

  虽然他还并不晓得天律中,三次擅闯紫微宫,两次偷看天命文书该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但想来不会比现在这样好到哪儿去。

  风渊见他真进了水,眼中有讶然一闪而过,随即又归于平静。

  太玄池水冰凉刺骨,星如刚一进去便打了个哆嗦,他终究是一只旱鸟,更何况他性属火,极不喜欢这些个水池子,想他当年能因为姬淮舟把他按在澡盆里大发脾气,耍上半天的威风,如今这样却是再也做不得了。

  再次想起姬淮舟,星如的心情比之从前稍稍复杂了一些,他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在水中,脑中陷入一片混沌,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面对他,他也曾在这位上神的身上看到一丝殿下的影子,却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想来上天在那时就已经给了他提示。

  是他蠢钝,总要见了棺材才愿意落下泪来。

  他浑浑噩噩在水下瞎摸了一阵儿,竟也让他捞到了一颗雪色的天音珠,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天音珠,想着是不是上天见他这百年来都像是一场笑话,所以赠与了他一点小小的幸运。

  星如从水中出来,他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乌黑的长发贴在后背上,他的脸上没有血色,胸前那些血已经在水中晕染开来,成了淡红色,像是千桃园中大片大片盛开的灼灼桃花。

  他把那颗天音珠送到风渊的面前,风渊撩开眼皮看了一眼,嗯了一声,道:“里面还有一些,都帮我捞上来吧。”

  只要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那他浑身的毛毛都能因他这一句炸起来,可现在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这些无用的事,他只觉浑身都冷得厉害,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好像要好久好久才会跳动一下,原形本该竖起的几根粉色毛毛都恹恹地伏倒在头顶,挤出一点笑容,恭敬而僵硬的,星如咬着牙问:“不知上神当时手滑掉了多少颗进去?”

  风渊单手支颐想了一想,慢吞吞地说道:“有二十九颗吧。”

  那这位上神手滑得够厉害的。

  星如知道他是纯心在惩罚自己,若风渊还是他,他能将手里这一颗天音珠砸到他的脸上去。

  可他已不是他了。

  星如深深看了他一眼,风渊不明白那其中的情绪,只是见他沉默着将手中的这一颗天音珠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转身回到太玄池中,他的腰背一下子佝偻起来,像是一只年迈的被驱逐出领地的狼王。

  风渊右手搭在一旁石桌上,手指叩着一首古怪的调子,瞧着这只秃毛的小妖怪有些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呢?几次三番闯进他的长秋宫,心怀不轨偷看天命文书,他让他捞几颗天音珠已经是手下留情。

  风渊在岸边坐得无聊,幻化出鱼竿拿在手里垂钓,悠然自得,星如看了他一眼,后整个人再次潜入水中。

  池水冰冷依旧,他自无情海出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过好歹现在也算是个仙君,太玄池的水再冷冻不出什么毛病来,二十九颗天音珠而已,很快就能找到的。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风渊一条鱼也没钓上来,他倒是也不急,半垂着眸子,神思已经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梦枢上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看了看太玄池中摸鱼的小仙童,心想风渊什么时候有了折磨仙童的爱好,再一看,这原是那天在宴上见到的仙君。

  这小仙君不在千桃园看园子,到这儿来做什么?

  梦枢直接在风渊坐下,看着在水里狼狈的秃毛鸟,摇头长叹,虽说这位小仙君身上没什么毛,看不出原形是个什么来,但以自己的经验判断他应当不是水鸟。现在被这么一折腾都不用拔毛了,加点调料把水烧开,就是一锅新鲜的鸡汤,这小仙君确实有些可怜,梦枢都看不过眼了,他开口道:“你让一只秃毛的鸟泡在水里,这样是不是不大好,我可听说司泉挺宝贝这个小妖怪的。”

  风渊放下手中鱼竿,转过头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有多宝贝?”

  梦枢唔了一声,就他前两日在千桃园里看到的来说,那肯定是比风渊待他自己那个新收的徒弟要宝贝,可此时如果这样说出来未免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

  再次从水中出来的时候,星如看到了梦枢上神,传闻中这位上神极擅长卜卦,爱好赌博,只是算人难算己,逢赌必输。

  他低头考虑着让这位上神给他算一算剩下的那些天音珠都在什么地方这个办法的可行性,结果他手上动作刚一停下,风渊清冷的声音从岸上传来:“不许偷懒。”

  这太玄池横波千里,二十九颗天音珠散落其中,若想一颗不差全部捞出来,难度不下于大海捞针。

  梦枢上神陪着风渊看了大半天,都有些看不下去,他帮着求情道:“差不多得了,再折腾下去,小妖怪身上的毛估计得全掉光,而且我看他精神不大好,说不定一头栽进去就出不来了,你明天早上出来看这池子上面漂了一只秃毛鸡的尸体,这对你的名声总归不太好。”

  风渊将手中鱼竿变作一把短短的尺子,把桌上那堆天音珠仔细数了数,慢条斯理道:“还差十二颗。”

  梦枢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都算是白说了,也很好奇,问道:“他怎么着你了?”

  “没。”

  梦枢信他才有鬼,不过这倒也是一桩怪事,风渊这人向来记仇,谁要惹了他,他能让对方八辈祖宗不得安生,如今却把小妖怪提过来在太玄池捞珠子,说是惩罚,倒更像是戏弄。

  他望着太玄池平静的水面走了会儿神儿,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他想了半天总算想起哪里奇怪了,转头问风渊:“那个小仙君可好久没上来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第4章

  “上来了。”

  梦枢咦了一声,转过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然而依旧是没有见到那位小仙君的影子,他一脸迷茫问风渊:“哪儿呢?”

  风渊悠悠说道:“鱼上来了。”

  梦枢:“……”

  星如沉在太玄池底,耳边什么声音都不再有了,阴阴暗暗的一片,只有他一个人,好像回到了他还没有破壳出来的那片混沌之中,这样很好,很好。

  他闭上了眼睛,握着的双手渐渐张开,手中天音珠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无情海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嫌这一生太过漫长,想着若是跟着殿下一起死在熙明十六年的春天就好了。

  只是他不曾有那样的幸运,只是在熙明十六年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殿下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强撑了一口气活了下来,还在那一日来到上鹿丘上为他的殿下放了一场烟火,他想等到七十六年后,伽蓝塔的禁制被削弱,那时他就能进去找回他的殿下。

  他等了七十六年,不曾等到他,在无情海中,又等了百年,也不曾等到他,直到今日,他方知这一桩旧事的始末。

  而那一百七十余年的时光在那位上神漫长而漫长的生命中想来并无特别之处,或许一个瞌睡也就过去了,他曾历了一场劫,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踏雪无痕。

  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聚散离合,都不过是在须臾一瞬,他以为长长的一生,其实也只是那天地间一花开一花谢的时光。

  花开时缘起,花谢时缘灭。

  都是这样。

  可在九幽境中,风渊再一次变回姬淮舟的模样,一切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再等一下吧,星如。

  再等一下你的殿下或许就会回来了。

  他睁开眼,终于从水中浮了出来,他已经在太玄池泡了三四个时辰,太玄池的水越来越凉,泡得他头昏脑涨,四肢发软,西边天际的夕阳在水面上洒下一片粼粼的波光,映着脸颊多出一点血色,他浮在那波光之上,像是踏水而来的海妖。

  司泉上神过来的时候,看着星如浑身是水站在岸边,两眼无神,一脸绝望,头顶的那小撮毛毛也蔫哒哒地伏倒在那里,问他:“这是怎么了?”

  星如低着头,有气无力地答道:“风渊上神落了些天音珠在太玄池里,我正帮上神捞出来。”

  司泉看了眼还在垂钓的风渊,笑着道:“不过就是几颗天音珠罢了,哪用这么麻烦?”他说罢,抬手置于太玄池上,天音珠似受到召唤,一颗颗从池中跳出,落入他手中。

  他将这些天音珠放到桌上,珠子碰撞声音叮当悦耳,风渊抬头望了司泉一眼:“你待他倒是不坏。”

  司泉笑了笑,没有反驳,对风渊道:“那我带他走了。”

  他与星如离开后,梦枢盯着风渊瞧了一会儿,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风渊却是如同入定般一动不动,夕阳已经全沉下去了,宫墙上的影子隐没在黑暗中,夜空上寥寥几颗星斗映在水中,水面上荡起涟漪,梦枢连忙叫道:“喂喂喂!鱼都上钩了!上钩了!”

  风渊手中鱼竿化作一团虚渺白光散入夜中,梦枢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听着风渊问他:“你今日来找我什么事?”

  梦枢啊了一声,也有些困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以拳抵唇轻咳了声:“我本来好像是要找你推牌九的。”

  风渊望了他一眼,起身向着长秋宫走去,梦枢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晃晃悠悠出了紫微宫。

  长秋宫中天命文书前那摊血迹还在,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未曾干涸,风渊现在旁边站了半晌,恍惚间竟是觉得这摊血在散发出某种奇怪而馥郁的香气,他似是入了魔一般蹲下身,伸出手用手指沾了一点,抹到自己唇上,等他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的时候,唇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蹙眉,抬起手将地上血迹抹去,脸色阴沉得厉害。

  窗外月光如水,太玄池底一颗雪色的天音珠从礁石上面缓缓滚落下来。

  司泉送着星如回到千桃园中,他在路上问星如:“你觉得他还是你要找的人吗?”

  星如想了想,回答他说:“只有偶尔时那短暂的一瞬,我会这么觉得。”

  但是很快,他便能清醒过来。

  譬如那一日,风渊在紫微宫中为自己新收小徒弟的收徒大典办了一场宴会,他那小徒弟名叫习谷,是从无情海中被他带上来的。

  星如初到天上的那一阵儿,很多仙君都会说起风渊上神与习谷仙君在无情海中那一场盛大的重逢,因风渊上神欠了习谷一桩情债,所以上天让他们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就看到对方,缘分的红线从此缠绕于他们的指尖,冰雪塑成的神君被拖入万丈红尘里。

  仙君们还说风渊上神既是欠下了情债,将来这位习谷仙君多半也是要入主紫微宫的,天界虽没有前例供参考,可人界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在风渊刚刚将习谷带上天界的那一日,众位仙君就开始偷偷打听这两人的关系,一听到这是上神下凡历劫时欠下的一桩情债,仙君们震惊得差点跳了登仙台,随后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开,短短半天工夫,全天界都知道风渊上神这棵老铁树要开出桃花了。

  八卦的仙君们本来以为上神该准备大婚了,不想几日后传出消息说上神要收这位习谷仙君做徒弟,人间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见上神是想玩个特别刺激的。

  那时候他不知风渊是他,还替习谷能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高兴,厚着脸皮带了跟一支苦竹笔做贺礼,兴致勃勃参加了宴会,想着再找个机会去查一查天命文书在什么地上。

  楚桑已经不在了,他总要完成他最后一个心愿。

  为了找天命文书,他在宴会未结束的时候顺了两壶酒偷偷出了明光殿,绕到殿后,殿后有一株迷榖树,生得又高又大,树干粗壮,要数人合抱,枝叶葱茏,如亭亭华盖。

  两侧宫墙上有紫藤垂下,花萼簇沓,生着奇香,他轻轻一跃,便跳到那树上,遥望这偌大的紫微宫,猜测天命文书应当就在长秋、忘忧两宫之中,只是如何在不惊动那位上神的情况下将天命文书拿到手,还需他回去后再细细筹划一番。

  他暗暗记下这宫中的布局后,也没急着下去,无意识地掰了几根细长树枝,又摘下四五树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想要做窝了,他看着已经有些成型的鸟巢愣了半晌,随即惨然一笑。

  很久以后,他从迷毂树上下来,靠在树根坐下,在宴上顺来的两壶酒不一会儿便进了他的肚子里。

  天色暗下,宴也散了,不远处传来几位仙君的说笑声。

  他醉倒在树下,仰头望着头顶那轮明月,不知今夕何夕。

  仙君们的声音渐渐远去,他闭上眼,嘴角向上扬起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还能笑什么。

  天河水潺潺而过,树影婆娑,浮光跃金,良久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睁开眼,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清冷月光银纱般罩在来人的身上,灼灼光华下他的面容总看不真切。

  来人停在自己的面前,衣摆摇动,银色的织线微微闪光,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低声问道:“又偷酒喝了?”

  那时他犯了傻,张了张嘴,眼眶一热,低声叫了一句:“殿下……”

  酒壶从他的怀中跌落,歪歪扭扭倒在树根下,他仰起头,睁大了眼睛,想要将眼前的人看得更仔细一点。

  可他的殿下站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他没有俯下身来抱抱他,也没有露出从前那种一副拿他没有办法的无奈神情,就连他的五官,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慢慢的,他脸上的困惑消失了。

  他有些醉了。

  他知道自己醉了,所以才会将眼前的这位上神,一错眼,竟认作成他的殿下。

上一篇:这题超纲了

下一篇:成为暴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