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 第4章

作者:楼不危 标签: 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怪他贪杯,怪他大意,也怪他沉迷欢喜往事永不能忘怀。

  明明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故事了,却在他的脑海中依旧清清楚楚如昨日。

  那时候他还未化成人形,因为之前喝酒耍了一通酒疯后还生了场大病,所以自那以后姬淮舟就不让他多喝了,给他定了规矩每个月只能喝两回,且每一回不能超过三杯。

  正月初三,姬淮舟外出赴宴,琥珀色新月悬挂天上,银白月光倾泻而下,穿过稀薄雾气,洒在林间,像是未扫尽的残雪。

  姬淮舟刚走不久,星如便飞到院子里的那株梧桐树,那里藏了很多他从各种地方收集来的小酒杯,他用尖尖的小嘴钓着这些酒杯,飞遍太子府的上上下下,偷来十几杯酒水,放到案上,整整齐齐摆了三排。

  他那时还是一只很讲究的鸟,什么样的酒该用什么样的酒杯,他都分得一清二楚,喝酒的时候还喜欢和那些文人骚客一样,讲究一个意境美。

  轩窗开着一条窄窄的缝隙,月色入杯,他用翅膀小心捧着从偷来的酒水,低头嗅了一口,陶醉地哆嗦一下,随后又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然还不等星如好好品尝一下这杯中的酒水,听到太子府外传来姬淮舟回来的车辇声,星如没想到他今日能回来的这样早,怔了一下,连忙扑扇翅膀,将案上的酒杯连同酒水一起顺着窗口倾倒出去。

  他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一回头,发现还案上剩下一个鎏金酒杯,他冲下去钓起酒杯,刚落到窗台上姬淮舟已然到了门外,星如也不敢把酒杯丢出去,急急忙忙将它藏在腹下细细的绒毛里。

  姬淮舟于此时推门而入,半扇月光从他身后,他的身上携着幽幽梅香。

  他一进门就闻到酒气,又看到星如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子窝在窗台旁,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走过来,问他:“你又偷酒喝了?”

  星如仰着头看他,也不承认,毛茸茸的小小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姬淮舟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胸站在一旁,无奈中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宠溺,对他道:“左边。”

  星如眨眨眼睛,小爪子将藏在腹下的酒杯划拉到了右侧,过了好一会儿把左边的嫩黄色的小爪子抬起来,下面空荡荡的窗台,十分干净。

  姬淮舟嗯了一声:“右边。”

  星如的动作比刚才更加磨蹭,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酒杯划拉另一侧,他抬起右边的小爪子,下面还是什么也没有。

  他歪着圆溜溜的脑袋,黑豆一样的小眼睛望着姬淮舟,十分无辜,好像在跟他说,你看吧,什么都没有。

  却不知他的那些小动作都清清楚楚地映在姬淮舟的眼中,姬淮舟摇着头,放下双手,笑了一声。

  见他笑了,星如刚松一口气,姬淮舟一伸手将他整只鸟都抱起来,星如两只小爪蹬了两下,藏在肚子下面的酒杯就被他给蹬到窗沿另一侧。

  酒杯倾倒,滚了两圈后掉了下去,砸在下面其他几个酒杯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

  姬淮舟本以为他就偷喝一杯,一听这声方知自己是小瞧了他,他探出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到墙下七扭八歪地躺了好些酒杯,还有未干涸的酒水,上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星如窝在姬淮舟的怀里,两只眼睛眨巴眨巴,觉着自己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诚然他确实偷了一点点酒,但他今天也确实是一杯酒都没有喝。

  然而不等星如为自己辩解,就听到姬淮舟对自己说:“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酒都没有了。”

  星如傻眼了。

  今天的酒他一口没喝到就算了,竟然连以后的酒都没有了

  任凭他怎么撒娇撒泼,接下来两个月的酒确实是没有的。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都是再也不能重来的故事了。

  百年以后,在这一日,又有人与他说了相似的话,可他想着,他到底不是他的殿下了。

  于是他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袖子上的落叶,对着眼前的风渊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上神。”

  风渊上神还颇有涵养地问他:“酒好喝吗?”

  他那时干笑一声:“上神这里的酒自然是好的。”

第5章

  那是他第一次在风渊的身上看到了姬淮舟的影子,那时他把一切原因都归咎于肚中那两壶酒上。

  星如回到千桃园中,园子的西北角有他一座小小的房屋,他没进去,只在外面随便找了一棵桃树下躺下,落花落叶铺了一地,银白月光洒满天河,他正要闭上眼,一根红色的翎羽忽然间从头顶飘落下来,他捡到手中,愣了半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手中散作一团荧光。

  他抬手摸了摸头顶,他这样火红的冠羽本来就不多,来天界时就只剩下了三根,或许是今日在太玄池中泡得时间太长,又折腾没了一根。

  说起来上一根他记得是在无情海天魔乱象后没的。

  那是他在无情海中的最后一年,一场暴雨连下了半个多月,恍若天河乍开,雨丝如柱砸进无情海中,海面上波涛汹涌,白沫翻滚,浑浊的海水掀起滔天的巨浪,拍打在血红色的沙滩上。

  北边的苦竹林被天火焚烧了大半,林下积水足有半人高,白沫与灰烬浮在水面上,雨水无情鞭打褐色的巨石,溅起水花,滴滴答答落入水中,有些许深色怪鱼在水中穿行而过。

  太阳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来过,这里的天色总是昏昏沉沉,天尽头的幻海之雾分不清时辰,便长长地驻留在此处。

  天地之初,宇宙混沌,至后来鼠咬天开,阴阳分割,演化万物。

  不过咬开混沌的那只老鼠大概是因没能当上天地之主,心中不满,暴饮暴食,它又嘴挑得很,专食这世间至阴至阳至善至邪之物,日复一日,竟让它修炼成了天魔之身。

  天魔一出,便肆虐人间,天帝率领众神要将这只老鼠绞杀,只是它曾有功于天地,不能任意抹杀,天帝与众神商议之后,将他封印于天外境。

  如今千年已过,上古众神大多都已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就只剩下风渊、剑梧、司泉、梦枢这四位上神,有事没事的时候在天界下下棋,喝喝茶,日子过的颇为潇洒。

  无情海封印松动的那日,几位上神正在天界摸牌九,这是梦枢上神在人间新学的游戏,风渊这一日的运气极好,从其他三位上神的手中赢了不少宝贝。

  翌日,无情海中生出天魔乱象,幻海之雾自这一日从天尽头弥漫开来后就再也没有消散。

  同日,剑梧上神闭了关,四位上神剩下三位,凑了一局三喜牌,梦枢上神输得太惨,走得时候连腰带都被风渊上神给挑了去。

  天魔乱象愈演愈烈,无数的生灵丧生于此处,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紫色的闪电从平原上掠过,滋啦滋啦几声响后,只剩下一片灰烬,与渗进土壤里的红色,一场大雨冲刷过后,什么痕迹也留不下。

  无情海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封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眼见着天魔就要冲出封印,楚桑以身殉道,以元神为祭,结成新的封印,然他的力量微薄,纵然魂飞魄散,也只能换得一两日的安宁。

  两日过去,并无转机出现,或许无情海中的众生合该遭此一劫,于此处了了此身。

  只是封印一旦破开,天魔现世,人间必定要遭逢大难,万千无辜生灵都将成为天魔的腹中之物。

  他回头望了一眼千顷苦竹的尽头,无情海四周边界设有禁制,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一团虚虚的影子,隐藏在重重雨幕之中,颜色都已经模糊了起来。

  无情海中的许多人与妖都已有了入魔的倾向,想要再找出一两个自愿献身的傻瓜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这封印不能破。

  他仰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半晌后,笑了笑,想着他这一日也要与楚桑一样,身陨于此处,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他能在楚桑身陨之前,为他停住一个梦。

  又有谁能为他也停住一个梦呢?

  他生于荒野坟茔,生性乖戾冷漠,这天下苍生于他而言其实与脚下的一花一草一蚁并无任何区别。

  但他不能不救。

  因为,他那时候以为他的殿下,也在那苍生万民之中。

  转眼间他在无情海中已经待了将近百年,眼看着再过几天他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他前些日子还想着等他出去了,就去那人间找一找殿下的转世,如今却遭了这样一桩祸事。

  他终于明白,这世间种种,皆有定数。

  求不得就是求不得,他处心积虑也终究是枉费心机,来来去去,兜兜转转,最后,他能够抓到的还是这三个字。

  他闭上眼,冰冷的雨丝落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想起多年以前,他站在烧焦的伽蓝塔上的那一场大雨。

  时间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原来这些年,什么都不曾变过。

  他将姬淮舟在进伽蓝塔前交代属下送给自己的那个小盒子握在手中,放在胸口上,耳边雷声轰隆,是百年之前?抑或百年之后?

  眼睛已经睁不大开了,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雷声在这一霎那止住,万籁俱寂,他的魂魄从肉身上脱离而出,轻盈盈的,即将消散于茫茫天地间。

  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殿下,在离去前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

  再睁开眼时,他尚在人间,魂魄与肉身都齐全,无情海的封印已经被风渊上神修复,幻海之雾也退回了天尽头,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只是许多入魔的精怪与人,都被送去了九幽,无情海还是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从地上爬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盒子连同里面的眼睛,都已不在了。

  那是姬淮舟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就在这里的啊。

  明明……他刚刚还见到殿下了呢。

  他发了疯一般,赤手挖掘四周的土地,妄图从里面找到他遗失的宝贝,他的手掌很快被砾石树枝割伤,鲜血汩汩而出,融进土壤里面,他将方圆几十里的土地都找遍了。

  真的找不到了。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走过的路,两行泪蓦地从他眼中滑下,下一刻他跪在地上,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下,起初是无声无息的,到后来他再也压抑不住,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惊天动地。

  他哭得这样凄惨,涕泗横流,泪如泉涌。

  他曾经以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失去的了。

  现在他终于什么也留不住了。

  头顶上的那一根冠羽,就是在这个时候掉落下来的,如同冬日里的初雪,悄然无声的落下,消逝于这茫茫世间

  彼时风渊上神正在云上琢磨着自己历劫时都做了什么,听见无情海中传来的恸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下云去,他唤出水镜,水镜中映出星如狼狈的模样,他心里想着这小妖怪嗓门还挺大,想来是得知被免了刑罚,乐极生悲,才有此嚎哭。

  不过也仅此而已,他挥散眼前水镜,转头便忘了此事。

  最后,天界为了嘉奖星如的大仁大义大慈大悲以及大无畏精神,免了他的刑罚,招他到天界做神仙。

  可他在无情海的刑期本就要到了头,天下这么大,他想要去看一看。

  或许等过几年,在一个春雷阵阵或者是冬雪霏霏的清晨,在某个都城的某一个街头,一回首,他就能看到他的殿下了。

  他虽不能认出他来,但知道他就在那里。

  这一生,便足够了。

  ……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儿来,仰头天外天的璀璨星河,他那时候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与殿下从此以后形同陌路,现在才发现,终究还是意气难平。

  或许殿下说的对,他太贪心了。

  星如闭上眼睛,他今日太累了,估计要睡上长长的一觉。

  半梦半醒间,星如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睁了睁眼,只隐约看到一白衣人正向自己徐徐走来,可那不是他的殿下,他嘟囔了两声,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日,长秋宫内,琉璃宫灯破挑开漫漫长夜,曼陀罗花暗香浮动,梦枢斜坐在六方椅上,见风渊来了,开门见山道:“人界与无情海的封印都已修补完了,还剩下九幽境与魔界两处,不出意外的话,两百年内这两处的封印都会破开,天魔……”梦枢停了下,幽幽说道,“我卜了一卦,卦象,不是太好。”

  风渊有些懒散地坐下,三两根手指支撑着脑袋,青丝垂落,他沉吟道:“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梦枢一噎,总觉得风渊这话像是在嘲讽自己,自从上回他把腰带输出去之后,自己这段时间卦算得确实差了那么点,且这件事不用他来,风渊也该能推算出来,他叹了一口气,道:“明日我们摸牌九吧,换个位子坐,你坐司泉的对面。”

  风渊挑眉,只看着他,不说话。

  梦枢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当然,我不是在怀疑你与司泉作弊,只是我私觉着我与北这个方位有些相克,该挪一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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