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不危
星如病怏怏的过了除夕,除夕过了,又是新的一年,姬淮舟十五岁了,这一年,他有了一位美丽的未婚妻。
第9章
也是在这一年的正月初三,星如想偷酒喝,被姬淮舟抓个正着,罚它接下来的两个月都没有酒喝,星如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它扑腾着翅膀飞到外面梧桐树上要与姬淮舟分居。
说是分居,倒也没有分得那么彻底。
每到深夜时候星如就会从梧桐树上的巢中下来,趴在寝宫外面的窗户上,眯着一只眼睛从窗缝往里瞧,见着姬淮舟熄灯熟睡,就将窗户推开一点,磨磨蹭蹭挤进去,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在姬淮舟枕头旁边趴下来,把他的头发卷了卷裹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睡上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星如就要早早地起来,把缠在一起的头发和羽毛小心解开,还要在姬淮舟醒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梧桐树上,做一只超级冷酷的小鸟。
它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熟不知姬淮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每天都会吩咐宫人记得给它留窗。
他们两个如是折腾了小半个月,星如因着晚上睡得不好,整只鸟消瘦了许多,姬淮舟心疼得不行,最后还是他先服软,带着一碟花生米来找星如求和。
星如嫌弃姬淮舟的赔礼敷衍,不过看在他态度还算真诚的份上,勉勉强强地同意搬回寝宫里面。
正月已经过去,皇帝给姬淮舟赐下一门婚事,未婚妻姓乔名素绾,是卫国公的掌上明珠,模样生得极好,臻首蛾眉,一举一动娴静舒雅,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的美人,宫里的人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
星如第一次见到乔素绾的时候,是在东宫晴雨湖边,那时已是三月,天上飘着细雨,皇帝召了这位乔小姐进宫,意在让她与姬淮舟小两口培养感情,姬淮舟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纸伞站在那里,乔素绾则站在伞下,指着湖中的一处小岛,不知在与姬淮舟说着什么。
它站在树杈上歪着头,盯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实诚一点来说,姬淮舟与这位乔姑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看在星如的眼里,乔素绾处处都是毛病,她头发太长、胳膊太粗、眉毛太细,反正就是没有一处合它心意的。
幸好姬淮舟的老爹不是它,不然的话以它的挑剔程度,太子殿下这辈子都别想成亲了。
而最令人无语的,是它对自己的挑剔毫无察觉。
雨停了,姬淮舟送走那位乔小姐后回到东宫,见到星如站在高高的柜子上面,低头俯视着自己,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姬淮舟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在闹什么脾气,叫了它好几声,它也不理他,只是直勾勾看着他,姬淮舟心想这小祖宗又是怎么了?
一人一鸟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星如猛地从柜子上俯冲下来,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撞进姬淮舟的怀里,姬淮舟被它撞得后退了半步,才堪堪接住它,哭笑不得地揉揉它的小脑袋,还要问它有没有撞疼。
星如摇摇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它这是在撒娇,姬淮舟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抱着它哄了好一会儿,直到它头顶竖起冠羽重新垂下。
第二日,星如从床上醒来时,姬淮舟已经不在了,它啄啄翅膀下新生出的绒毛,哒哒哒地从床上一路跳到桌上,又从这间寝宫跳到前边的正厅里。
姬淮舟与乔素绾在这儿说话,桌上放着一个雕花的小木盒子,星如飞到桌上把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颗血红色的珍珠,与旁边碟子里的粽子糖一般大小,星如记得前一段时间姬淮舟好像与自己说过要送自己一件宝贝,便美滋滋地展开翅膀要把这颗珍珠抱回自己的小窝里去。
“殿下,这是给我的吗?”而姬淮舟对面的乔素绾在看到盒子里的珍珠时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要知道这红珍珠极为珍贵,每年也只有一两粒会被进奉到宫中,眼前这一粒颜色纯正,个头不小,也不知姬淮舟是在哪儿弄来的。
星如的翅膀僵在半空中,随即刷的一下转过头,死死瞪着姬淮舟,颇有一副他敢把这粒珍珠送出去,它就跟他玩命的姿态。
姬淮舟安抚地拍拍它的后背,他确实没想要将这粒珍珠送出去,是宫人们拿进来后随手放在这里的,可现在乔素绾开了口,他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况且他还有更好的给星如。
他对乔素绾点了头,星如被气得不停跺脚,发出一连串咚咚的声音,乔素绾对着星如羞涩一笑,星如只觉得她这是在挑衅自己,脑袋拱起当即要撞她个四脚朝天,却被姬淮舟一把抱住,星如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啊啊大叫起来,外面路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里要杀猪了。
星如气得一整天都没有搭理姬淮舟,直到晚上姬淮舟将一颗比白日里见到的更大的红珍珠推到它的面前,对它说这是给你的。
星如抬起小爪子,把那颗珍珠扒拉到自己面前,拨弄了几下,它耷拉着脑袋,还是有点不高兴。
姬淮舟不解,摸了一把它身后的尾羽,问它:“怎么还生气呀?”
星如撅着屁股不理他,本来那颗小的应该也是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儿,姬淮舟隐约好像明白它在别扭什么,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星如,不要太贪心了。”
星如不以为然地抖抖后面的尾羽,它就是要贪心,就是要姬淮舟只念着自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乔素绾再很少出现在皇宫里了,星如终于有闲心去别处逛逛,皇帝最近心得了一套春宫摆件,那摆件做得十分精巧,后面有机关,扭上两圈就可以自己活动起来。星如一眼倾心,暗中谋划了好几天,终于从皇帝的寝宫里把这套摆件给偷了出来。
这件事与他从前偷那些个册子可不一样,皇上立刻下旨严查此事,虽说没有说清楚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可宫中失窃终究不是一件小事,查了一通没查出结果来,不少宫人因此事挨了板子。
姬淮舟稍微知道一点皇帝是丢了什么东西,所以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笑,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日狂风刮过,庭外的梧桐树被吹断了好几根枝杈,姬淮舟出去看了一眼,刚走到树下,就有东西从上面啪啦啪啦掉了一地,他低头一看,正是皇帝丢失那些春宫摆件。
星如在这棵梧桐树上筑了巢,它平日里又霸道得很,若是其他人占了它的地方它指定是要闹上半天的,所以这些东西只会星如的。
姬淮舟铁青着一张脸,看着脚下的这堆东西,风渐渐大了,一些书册也从树上掉落下来,风翻来书页,里面男男女女极尽荒唐,姬淮舟的脸色就像这些书里的内容一样精彩。
星如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不晓得自己犯了怎样严重的错误,它低着头,两只小爪子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心虚地过去蹭蹭姬淮舟的手指。
这一回,姬淮舟没被它糊弄过去,将它狠狠训斥了一顿,责令它接下来的半年都不准喝酒。
若是一只普通的鸟,偷这些东西倒也没什么,可姬淮舟从来把星如当成一只普通的鸟,他几乎是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生命的另一面。
他也是气得厉害了,在知道星如能够听得懂人言后,常常同它讲那些圣贤之书,可它竟然会背着自己偷东西,还是偷这种东西。
星如没想到姬淮舟会如此愤怒,呆呆看了他半晌,当听到姬淮舟要把它的这些宝贝全部没收,而且接下来半年都不准它喝酒时,它的脾气也上来了,被白色绒毛覆盖的胸口剧烈起伏,全身的毛毛都炸开,一气之下回到树上。
这一回他们是真的分居了。
星如上了树就有些后悔了,它又拉不下面子找姬淮舟道歉,就强撑着等姬淮舟来主动找它,可姬淮舟一直没来。
在星如与姬淮舟的冷战中,姬淮舟与他的那位未婚妻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好了,它常常站在梧桐树上,看着这对金童玉女,气得把嘴里的石头嚼得嘎啦嘎啦响。
乔素绾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什么声音?”
姬淮舟漫不经心地撩开眼皮看了眼头顶的树,料星如再过三两日就该服软了,到时还要再好好给它讲一讲道理,他对乔素绾道:“没什么,去前边的亭子坐坐吧。”
星如不太喜欢这位乔姑娘,这位乔姑娘也不大喜欢它。
可现在姬淮舟喜欢她,不喜欢自己了。
星如郁闷非常,身上的毛毛这段时间掉了不少,可姬淮舟都没有注意道。
现在自己都要秃头了,他竟然还有闲心在凉亭里陪姑娘吃糕点,星如心中火气蹭蹭蹭地往上窜,呼啦一下扑腾翅膀从两人的头顶掠过,将盘子里的糕点挨个啄了一口,当着两人的面打了个嗝,悠哉悠哉回到树上。
这些糕点是乔素绾亲手做的,如今被星如一通全糟蹋了,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想找姬淮舟给自己一个说法:“它……它这样,殿下你……”
“等孤回去罚它。”姬淮舟虽是这样说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怒色,他捏着手中那块被啄了一口的糕点,摇了摇头,轻轻笑起来。
乔素绾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埋怨道:“殿下太宠着它了。”
姬淮舟垂下眼帘,没有言语,心想着该从哪一本书对星如讲起。
他放下手中糕点,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高大梧桐,然而下一刻他脸上血色尽失,他看到星如啪嗒一声从树上直直摔了下来,它浑身都僵硬了,像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糕点有毒。
他叫来全皇宫的太医,可他们都说,他的星如已经死了。
第10章
这场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在这场梦里与殿下,当然,代价也惨痛了些。
他想到梦里他的殿下对自己说,不要太贪心了,星如。
他现在已经太贪心了吗?他只是想要一个姬淮舟罢了。
星如垂下眸子,耷拉着脑袋,盯着外袍上红梅一样的血点子,好像是在发呆,司泉弯下腰,他的手在上面轻轻拂过,衣服上的血迹便都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星如,缓缓道:“星如,如果将来他也记不起你,你就忘了他吧。”
星如摇了摇头,那人是他头顶明月,是他心口朱砂,是这世间种种的欢喜与惆怅。
如何能忘呢?
司泉的指尖有些冰,稍微一动便能结出晶莹霜花,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半晌,他对星如道:“在风渊紫微宫忘忧宫后面有一棵醒梦树,能解了你身上幻海之雾的梦障,我算了一下,还有一两月应该就能成熟,到时我摘下送你。”
这是星如在无情海中留下的毛病,白日里的无情海与人间并无区别,只是每当夜晚降临,会有幻海之雾从天尽头处弥漫开来,无情海中的众生万物便陷入睡梦之中。
梦中他们在重复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每到这时,无情海中的哀嚎声便是此起彼伏,那声音直到天亮才会断绝。
星如同样囿于这幻海之雾当中,直到如今他已升到了天界,仍常常在梦中受着那削皮挫骨般的疼痛,这便是幻海之雾的梦障。
他仰起头,看向司泉,他其实都不明白这位上神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如今他一无所有,实在没什么值得觊觎的,他想来想去,想着多半是因为这位司泉上神常怀着一颗慈悲的心,所以对他这样一个小妖怪也能做到关怀备至。
他道:“多谢上神了。”
司泉叹了一口气,很多时候,他都会在星如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知他不是那个人,这一切只是冥冥之中的因果。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司泉话说完,转身从这屋子里出去,临走前细心地将门掩上。
星如在床上躺了许久,偏头望着窗外的满天星斗,他自无情海中出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再这么任梦障磋磨下去的话,任是他是一只很厉害的老妖怪,恐怕也活不太长的日子。
醒梦果是个好东西,能解他身上的梦障,只是醒梦树这玩意儿抠抠搜搜的,果实要两百年成熟,每次成熟只有一枚果子,司泉上神如今说了要摘下送他,他必定是要欠下一个大大人情,不知日后要怎么还。
星如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算了算了,就先欠着吧,日后再说吧。
他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此夜再无梦来,再醒来时天色熹微,他从床上爬起,刚出门不久就遇见了松舟仙君。
松舟是他来天上后认识的第一位同僚,这位仙君闲着没事做常常会来千桃园中找他扯犊子,截至目前为止,他说的最多还是关于风渊上神与习谷仙君的八卦。
今日也是一样的,他先是用羡慕的语气说起风渊在为习谷举办了收徒大典后为了给习谷疗伤,从剑梧上神那里打劫了不少的好东西,后来更是叨叨起那些在星如面前已经重复过好几遍的故事:“……倒真是看不出来,风渊上神下凡历个劫,还能欠下一桩情债出来,遥想当年上神去历劫的时候,我等讨论了一番,想上神到了人间不是个和尚,也要是个……”说到此处,松舟把右手比划到自己的□□,咔嚓了一声。
星如:“……”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年与天帝并称为无情双煞的风渊上神,一朝也能开出桃花来,对了,我与月临、和漪她们几个前日开了个赌局,赌习谷仙君什么时候能与风渊上神大婚,你要不要也来赌一把?”
松舟话音落下许久都不见星如开口,片头望了一眼,见他望着远方,似乎是在发呆,“你怎么了?”
星如回过神儿来,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啊。”
“你整日躲在园子里也不出去,整个人都要憋傻了,我见司泉上神倒是很喜欢你,你稍稍努力一下,”他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个稍稍的程度,“说不好哪日司泉上神看中了你,收你做了徒弟。”
星如摇了摇头,又听松舟问自己,在无情海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风渊上神是如何一眼认出习谷仙君的。
对此他一无所知,那一日,是多年以后,他们终于等来的重逢,自己没认出他来,他已是忘了自己。
星如,难过吗?
不该难过的,人世间的一切轮回不都是这样的吗?
不久后月临与和漪两位仙君也被松舟给叫来的千桃园中,四人共推了两局牌九,就到了晌午,几人都有些困倦。
月临坐在树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一袭粉色长裙呈扇形散开,花瓣落在上面像是绣制的花纹,她盯着其他三位仙君看了半晌,撑着下巴忽然开口道:“我这几日研究了一样好东西出来,只要使了我这个术法,两人间的缘分便能凝结成眼睛可以看得到的红线,以此来推断出自己的命定之人。”
星如原本趴在石桌上,听到她这话撩开眼皮,听完后又兴致缺缺地合上了眼睛,松舟与和漪继续在讨论风渊上神与习谷仙君到底什么时候大婚,清风徐来,落英缤纷,千桃园中花似锦绣。
见在场几位仙君都不相信自己所说,月临气得干脆从地上站起身,神色郑重道:“我是认真的,人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定数的,而在我的术法下只有与命定之人才能结成红线。”
松舟嗯嗯啊啊了几声,态度十分敷衍,和漪对她温柔地笑笑,带着一如既往的宽和,至于星如,他看起来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月临做了一个深呼吸,打算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伟大发现,她将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后,最后落在星如的身上,她抬步走过去,拍拍星如的肩膀:“来来来,这位仙君你先别睡了,过来配合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