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放鸽子
听他将这晦气话随口道出,晏殊眼皮直跳,只是在他呵斥过、还未来得及再劝几句时,柳七已嘴角抽抽地揭穿了真相:“连吐蕃那葡萄美酒,也未能令你少去惦记那岭南荔枝?”
“岂止是荔枝,”陆辞立马反驳道:“分明还有山竹、龙眼……”
瞧他这如数家珍的认真模样,柳七的白眼也快翻上天了。
晏殊亦是面露不忍卒睹之色,好在他尚且记得正事,迅速将陆辞往内厅一拽,边走边道:“摅羽离京,也有好些时日了,关于吐蕃细况,还是由我与你慢慢道来吧。”
等陆辞听完晏殊讲述,又将记载情报的文书悉数读完,已是华灯初上。
他同晏殊具是全神投入,以至于到光线昏暗,需点起灯盏时,才意识到时候不早,腹中亦是饥肠辘辘。
陆辞理所当然道:“难得来渭州一趟,可得好好逛逛,择样品尝。”
因他与使团顺利会合,不出意外,明日一早就要继续朝西行进,在渭州至多能留这么一晚,自得好好运用。
晏殊固不重口腹之欲,却多少被陆辞兴致勃勃的模样所感染,颔首道:“无妨,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哪里会耽误什么?”陆辞一边掀帘往外走,一边回头笑说:“离吐蕃可还有好些路程要走,路途之中再作商讨,也不算迟。”
待他再看向前方,就被眼前的情景惹得颇为无奈:“……柳兄?”
柳七之前未一道跟着进来,留在外厅,也不曾闲着,就热情地询问起一脸拘谨的欧阳修来了。
听出陆辞多少带着维护和警告以为的口吻,柳七打了个哈哈,豪爽地朝欧阳修的瘦弱肩头上一拍,“我观永叔被你丢下,闲着无事,才拉他说说话,可不曾欺负你这学生。”
陆辞睨他一眼,看向见到自己后、一副如蒙大赦模样的欧阳修,衷心劝道:“除非你想在《鸳鸳传》里粉墨登场的话,否则是最好离柳兄远些。”
那以‘陆三元’和‘柳娘子’这对欢喜冤家为主角的系列话本,已被最忠实亦是身份最高贵的赵姓读者给强行要走了命名权,亲笔写下了《鸳鸳传》的书名。
哪怕是多年来蒙头念书、几不闻窗外事的欧阳修,对风靡多时、热销各地的《鸳鸳传》,还是感到了如雷贯耳,当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嬉皮笑脸的柳七。
这位谈吐风趣,诗才横溢,又平易近人的陆公友人……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柳鸳鸳?
“休要胡言。”柳七心虚地轻咳一声,振振有词:“我不过是见你隔三差五就捡个小崽……郎君回来养着,还带在身边随你走动,不免好奇,才问上几句。”
凭他的本事,经方才那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已将欧阳修的具体来历、家中情况、生辰八字等,全给摸了个清楚了。
陆辞睨了笑嘻嘻的柳七一眼,并未细究,也无意强带着明显感到拘束的欧阳修一道出门去。
而是召来一名自己的随身健仆,让他带上一些银钱,陪欧阳修去集市逛逛,又交代若在铺席上见着可口小食、想去勾栏里瞧瞧,或是书肆里遇着能瞧上眼的诗集典籍,都尽可买来。
安排好学生之后,他便带着许久未曾聚首的柳七和晏殊,往张灯结彩的大街上行去了。
经白日那一遭后,显然关于这俊美郎君那非富即贵的身份已彻底传开,自知无甚希望的女郎们虽深感遗憾,到底不敢似之前那般放肆掷帕了。
但一路走着,一左一右地陪在陆辞身侧的晏殊和柳七,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人群频频投来的一道道灼热目光,皆落在了身边人那如冠玉般皓白精致的侧颜上。
尤其是一度因善诗词、好谱曲,风流之名远播的柳七,面对歌妓们那以貌取人的移情别恋,是既咋舌,又艳羡,还混杂了淡淡的羡慕嫉妒:“古有看杀卫阶,掷果潘郎,今有投帕陆郎,也不比他们逊色了!”
陆辞目不斜视,淡然道:“只是因乞巧将近,女客增多,方会如此。”
话虽如此,当眼角余光瞥到攥着手中帕子的女娇娇们、又有些跃跃欲试时,陆辞还是果断领着二人友人一个左拐,进到了这条街上最热闹的酒楼之中。
第三百四十七章
虽进了酒楼,但陆辞因有孝在身,是既不可大宴,亦不可召妓,更不可沾酒的。
他微微笑着,在店伙计先是惊艳、后是惊诧的目光中,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肴后,便是以茶代酒。
二友也默契陪他一道,未想着去要酒酿来。
只是,由于近一年未见这种‘陆郎谈笑风生、一桌子菜灰飞烟灭’的奇景,以至于二人警惕心大幅下降,闲话之间,不自觉就下筷慢了。
当柳七发现那几道偏爱的菜肴已只剩空盘时,已是为时已晚。
他不甘心地瞪了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斗、已经开始悠然品茶的陆辞一眼,唯有认命地唤来伙计,再要了几样菜品。
同样在这场‘大战’里掉以轻心的晏殊,则顺道添了份滴酥水晶脍和煎鲚鱼。
陆辞一边悠悠饮茶,一边颇赞赏地看了晏殊一眼:“还是晏兄品味与我相类,在我看来,今晚桌上所有菜品中,滴酥水晶脍和煎鲚鱼这两道,已够格与京中樊楼一较高下了。”
“是么?”晏殊故意板着脸道:“只可惜我之所以添这两道,并非是好起味美,而纯粹因摅羽下箸太快,令它们成了我唯二不曾有幸品尝的菜肴。”
“晏兄过奖。”陆辞毫无愧疚心地一笑:“毕竟手快有,手慢无啊。”
说笑归说笑,等三人全都吃饱喝足,一道下楼时,陆辞就颇觉有趣地发现,刚还很是嫌弃自己饕餮胃口的两位友人,已悄然地走在了前头,显是要抢着结账。
怀着同样心思的柳七与晏殊皆快了陆辞两步,在不宽不窄的楼梯上,二人肩头一碰,目光对上的瞬间,便了然了彼此心思,竟是同时又加快几分。
眼看着二人暗暗较劲,越走越快,几乎快跑了起来,被抛在后面的陆辞不免啼笑皆非,出声打趣道:“晏副使与柳使官,分明都是为官多年的人了,怎这般不守规矩,不知让上司领头?”
“摅羽此言差矣。”柳七强词夺理道:“今夜与我一道用膳的,可不是什么陆节度,不过是先帝御口亲封的陆狡童罢了。既是童子,乖乖受人照顾就是,怎能与柳使官争?”
“话虽如此,”陆辞疑惑道:“夫为妻纲,柳娘子难道不当听陆三元的?”
“那可真对不住,”柳七冰冷冷道:“摅羽有所不知的是,在最新一册里,柳娘子与陆三元可是已和离了!”
陆辞:“……”
“景庄所言极是。”晏殊坦然附和道:“狡童莫乱加干涉,若实在闲着,我这尚有些散钱,你便拿着到外头选包早瞧上的李干,安静等着去。”
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将随身携带的盛散钱的荷包掏出,潇洒地抛入陆辞怀里。
面对忽地统一阵线、一致‘对’他的二位友人,陆辞先是哑然,被逗乐之余,心里浮现阵阵暖流。
他哪里不知,二人友人是认定他为建义庄捐光了家资,又因先前一直守孝在乡而停了俸禄,加上赶来的路费等开销,身上想必没甚么余钱,才体贴地非得争着结账不可。
他随手接下晏殊‘赏’的鼓鼓囊囊的荷包,当然不会像柳七所说的那般,真去外头买包果干等着,而是唇角挂着微笑,不急不慢地跟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