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杜漓盯着,有什么异常都会及时通报,因此高仙鹰对他忽然不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举动并没有多想。这天午时之前,他带上礼物,就与父亲去了永平王府。
永平王李成器今年虚岁二十七,算不得整寿,却把自己的生辰宴办得很热闹。他清隽温和,雅擅音律,既能理政又能审时度势并顺势而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酷肖其父李旦,所以才能荣华一生,并得到善终。
高仙芝父子被迎进府中后,李成器和李隆基都在陪着重要的客人,无暇分身,衡阳王李成义在殿前迎候他们。
高仙芝父子连忙对他行礼,“衡阳王殿下。”
“高公,高大郎。”李成义笑着抬手还礼,“二位勿需多礼。”
他们并没进入正殿,而是被一位管事带到左路花园中的大戏台。那儿已坐了不少客人,桌上有茶水点心,戏台上正唱着戏。
汉朝那位穿越来的齐国夫人是个很有道德底线的人,从不盗用后世的著名诗词歌赋戏文唱段往自己脸上贴金。对于戏曲艺术,她只是高屋建瓴,努力改变上流社会的固有观念,推动戏曲的发展,增强表演者的个人素养,提升戏曲工作者的社会地位,由此引来百花齐放,百鸟争鸣,渐渐已经有了现代戏剧的雏形。
台上唱的是秦腔名剧《忠义千秋》,演的都是大唐开国名将的事迹。一个个忠义人次第上场,唱做念打俱佳,高亢的声调响遏行云,让人听着热血沸腾。下面的看客轰然叫好,拍桌子跺脚,煞是热闹。
这时的贵族宴会,都会将文武大致分开。武将聚在这里看打戏,痛快淋漓。文官那里自有美貌女伎或是清俊琴师弹唱歌舞,诗词唱和,甚是风雅。
高仙芝与儿子进去后,颇看到几个性情相投的熟人,譬如刚刚到达长安的北庭、安北、安东、安南、单于这五个都护府的重要将领。安西都护府要收拾安禄山叛乱之后留下的烂摊子,没有遣人赴长安,就由他们父子代表了。
虽然六大都护府分布得天南地北,相距甚远,但性质都差不多,彼此也常常互通音讯,此时在长安见到,自然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另外还有名将郭子仪、哥舒翰、仆固怀恩等人,之前才与高氏父子并肩作战过,这时更是亲热,立刻坐到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主要是讨论安禄山的去向。如今他们虽然将叛军势力彻底清剿了,却仍未抓到安禄山,也没听到他的死讯,竟是去向成谜。
仆固怀恩是铁勒人,属于仆固部,骁勇果敢,屡立战功,现任朔方左武锋使。他与高仙鹰的年纪差不多,生得高大魁梧,威武粗豪,与高仙鹰很对脾气。听着三位前辈商讨安禄山的去向,他凑到高仙鹰身边,低声说:“我听闻了一些从回纥辗转传过来的消息,似是安禄山那厮逃往禁域雪原了。有牧民在远远仿佛看到一行人进入迷谷,再没见他们出来。按他描述的那些人的衣着相貌,似乎便是安禄山及其心腹部曲。”
“禁域雪原?”高仙鹰微微皱眉,“到了那地方,只怕便不好追了。”
“是啊,那是死地,有进无出的。”仆固怀恩的神色中也隐含忌惮,“凡人都是进去了便出不来,能从那里出来的不是神人便是妖孽。听说,咱们长安的皇宫里便有那么一位。”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高仙鹰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可是那一位?”
仆固怀恩的目光里尽是意味深长,“便是那一位。”
“原来如此。”高仙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一位……不知有何神仙手段?”
仆固怀恩想了想,低声说道:“有些消息传得太久了,前前后后,大概总有一千多年吧,仿佛是从汉武帝后期才隐隐有些野史杂记提到那里。外头人都不知真假,只是这么流传下来。据说禁域雪原就是指西面靠南一些、邻近吐蕃与回纥和我铁勒三部之间的一块地方。一般人只能远远看着,绕来绕去都很难接近,必得有大气运之人方能走近,但也是有进无出。里面似乎本来住的有人,凡是从里面出来的人必定都有大才能。他们当中有善有恶,并不相同。若行善举,就会助皇帝或名臣名将治国平天下;若行恶举,那就是祸国殃民。据说,当年汉朝末年的哀帝便是被里面出来的妖人勾引着倒行逆施,好色贪婪,残暴凶戾,横征暴敛,诛杀贤臣,终于断送了祖宗基业,大汉江山。我大唐太祖起兵,在诸路风烟中脱颖而出,代汉立国,便有那里面出来的神人相助。传说每有妖孽现世,便有神人出山。如今那一位在宫中已经兴风作浪数十年,我看就快有神人出来了。”
第176章 长安乱象(2)
仆固怀恩神神秘秘、虚多实少、基本都是道听途说的一番话让高仙鹰和杜漓都心花怒放。听他的口气,那些流传下来的野史杂谈多半不真实,他们都不怎么相信,只当成虚无缥缈的传奇故事,但高仙鹰和杜漓却是信的。
这次出山收服妖孽的神人肯定是燕漓。
他就要出来了。
高仙鹰笑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仆固怀恩和自己倒满,愉快地问:“郎君年后可会回去?”
仆固怀恩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爽朗地笑道:“得看朝廷的意思。我们好像不会很快离开,会在长安留段时间吧。”
“那就好。”高仙鹰端起茶杯与他碰了碰,“郎君何时有暇,请光临寒舍,咱们放怀痛饮。”
仆固怀恩大喜,“如此甚好,定要上门叨扰。”他对于长安城里流行的品茶赏花抚琴弈棋做诗论文之类的雅事颇不耐烦,还是大块肉大碗酒舞刀弄枪谈武论战来得爽快。
在热闹的气氛中,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台上的戏演完,众多管事与下仆便过来,恭敬地引导客人们去正殿上坐席。
这次是小辈的生辰,李恪、太平公主等老一辈皇族都没有来,前来祝寿的皇亲国戚都是小一辈,很是活跃。狄仁杰等老臣没有在这里宴饮,而是由相王李旦作陪,在美轮美奂的大花园暖阁里用膳。
李成器、李成业和李隆基都担心安乐公主之流搅局,因此特意将女眷单独放在后花园的观景阁,由三人的王妃陪伴。
李成器的母亲相王妃刘氏与李隆基的母亲孺人窦氏早就被武则天召进宫里赐死。十几年前,武承嗣指使户婢韦团儿诬告刘氏与窦氏行巫蛊事诅咒武则天,武皇后大怒,召两人进宫觐见,然后在她们出宫时派人杀害,至今都不知道两人的遗体在哪里。李旦之后没有续娶王妃,此后做皇帝时只追封刘氏和窦氏为皇后。因此,现在够资格招待女客的女主人只有李氏兄弟的王妃了。
如此一来,三处饮宴都不会拘束,各自逍遥快活。
中青年男子们坐在几案之后,下面垫着厚厚的羊毛毯,每张几案上都放着一口铜锅和一个铁制的小烤炉,下面有铜盘接着,与木制几案隔开,避免走水。铜锅里盛着熬得雪白的骨头汤,旁边放着几种肉制品和菜蔬,可以随煮随吃。铁烤炉里燃着无烟炭,上面覆着细细的铁网,可以烤制食物。除这两样外,还有酒壶和酒碗,供客人们畅饮。
几案比较长,如果身材魁梧,可以坐两人,如果比较瘦削,可以坐三人。客人们并不拘谨,各自组合,呼朋唤友地坐在一起。高仙芝与高仙鹰坐了一桌,上首是郭子仪及其长子,下首是哥舒翰与仆固怀恩。一个出自突骑族哥舒部,一个出自铁勒仆固部,都是年轻名将,性情相投,正好坐在一起喝酒。
宴会开始时,李成器先说了几句话,感谢前来贺寿的宾客,并向所有人敬了一杯酒。大家同时举杯,一起陪饮。
之后便放开了,客人们全都自便,想怎么吃喝都可以。愿意自己动手也行,让身边侍候的婢女或内侍动手也行。
坐在角落里的乐班奏起了音乐,有舞伎上殿献艺,或是女伎跳胡旋舞,或是男伎跳破阵舞。乐曲或欢快或威武,舞蹈更是精彩,间中还有杂耍班子上来演百戏。众人纷纷叫好,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高仙芝坐在靠近郭子仪的位置,高仙鹰离哥舒翰与仆固怀恩很近,两边各自谈笑饮酒,都很快活。
高仙鹰对于煮火锅、涮羊肉和烧烤都很拿手,一边喝酒聊天一边手上不停,给父亲和自己烤肉、煮肉、涮肉,间或搭配些萝卜莲藕豆腐豆芽之类的菜蔬。
吃着说着闹着,李隆基忽然出现在高仙鹰旁边。这时候并没有后世朝代那种等级森严的情况,更没有清朝那种君主将臣子当奴才的状况,只要关系好,王爷与普通臣子之间也挺随意的。李隆基往高仙鹰和哥舒翰之间的空隙中一坐,这边吃一块烤肉,那边喝一碗酒,问了许多平定安禄山叛乱的相关事宜。
高仙鹰和哥舒翰都往旁边让了让,以便他坐得更舒坦些,然后就详细说了亲身经历的一些平叛战役以及善后事宜。
哥舒翰出身显贵,祖父是突骑施哥舒部首领,父亲曾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赤水军使,母亲是于阗王的公主,天资极佳,自小便文武双全,却是有名的纨绔,喜欢酗酒赌博,不思上进。直到其父去世,他在长安守孝三年,却被长安尉轻视,受过颇多羞辱,于是发愤图强,出孝后便去投军。他治军有方,纪律严明,屡战屡胜,功勋卓著,很快就成为闻名遐迩的名将。他虽看着粗豪,实则大胆心细,说起话来比较有分寸,不会信口开河,与李隆基相谈甚欢。
高仙鹰含笑听着,偶然补充两句。对于战后的一切,他是不大清楚的,只间接从军报上了解了一些,这时也对后续发生的事情颇有兴趣,尤其是涉及到禁域雪原的那部分。
哥舒翰也提到,曾有牧民看到疑似安禄山的人进入了传说中的禁域雪原的迷谷,但至今仍未证实。
李隆基听后,双眉颇蹙,沉吟片刻方道:“进了那个地方,只怕以后很难再出现了吧。”
“是啊。”哥舒翰点头,“所以我们都没有太过在意。”
仆固怀恩补充道:“我们依然派了人在追查安禄山的行踪。如果他当真进了迷谷,自然就出不来了。如果他实际上没去那里,总有一天会被找到。”
“对。”李隆基笑了,拿起酒碗对他们举了一下,“我敬各位将军,大家都辛苦了。”
“多谢殿下。”两旁的将军们都举起酒碗,准备一饮而尽。
高仙鹰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即神情凝重地道:“先别饮,这酒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