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瑄禾
和萧家军兵营里的大老粗不一样,他瘦弱,骑马也不快,说话咬文嚼字的,人也一板一眼的,但这终身的骨气,又碾压他见过的所有人,比浴血奋战时挥旗宣战的将士还要铁骨,不似私塾那些阿谀之辈,吃了一辈子的墨水,却没在身上留下个什么痕迹。
这样的人,眉毛居然是像月亮一样弯弯的,还是个浓眉。
少年第一眼见他,便着了相,天下文人,当是这个模样。
所以他在千军万马下,直接上前摸了他的脸,还说了句:“怎么这么软……”
看起来应该是竹子一样结实的。
回头因目无法纪,被萧将军责令罚了三十军棍。
而李云赋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可是萧家独子,别说洛江,就这边关十二营,谁不卖他个面子,居然有人将他无视的如此彻底,他还为对方挨了顿打……
这梁子便结下了。
少年仰着头看信,用一口清朗悦耳的少年音,阴阳怪气的说:“李御史,生气了?”
李云赋仍是不搭理他。
少年直接坐在了草坪上,江风阵阵,竹叶潇潇,甚是舒畅,若是这个人笑着看看他就更好了。
李云赋带好帽子要走。
“我看你对别人都谦逊有礼的紧,怎么每次见我都摆个臭脸?”少年不解的喊住了他,他坐的不够放松,便翘着二郎腿躺在了斜坡的草坪上。
李云赋不卑不亢的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李某不才,但同放浪无礼之辈,没什么话好说。”
“嘿,怎就无礼了啊!大家都是男人摸个脸以示友好啊,你怎么扭扭捏捏的和大姑娘一样,我挨军法两天下不了床都没记你仇,圣人说君子应当海纳百川,宽宏大量……”少年皱了皱眉:“我看你长得像个君子,怎这般小肚鸡肠?”
李云赋被他这一顿胡搅蛮缠堵得说不出话来,便更要走了。
“等等,你不要信了吗?”少年伸长一只手,夹着信,在风中摇曳。
李云赋知时机已到便说:“你若诚心示好,便把信还我,往日恩怨就当我误会,一笔勾销。”
“那不行。”少年摇了摇头:“怎么能一笔勾销?我屁股到现在还疼呢,你给我道个歉就算了。”
“厚颜无耻!”李云赋压着怒意说:“既然萧公子无意和解,那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要再来骚扰本官,否则休怪本官笔下无情。”
“有趣,我萧寄北随父驻营十来年,狡诈的倭寇,魁梧的匈奴,什么没见过,且莫说我如今尚是白衣,便是过几年春闱,与李御史同朝为官,便怕了你一支笔吗!”
李云赋是正人君子,说不出夹私挟带的话,面对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但他转过身来,看了眼少年手中的信,他又着实想要,踟蹰一会后,他说:“我道歉,你便把信还我吗?”
萧寄北有些意外,从草坪翻身而起,姿态洒脱,他一步一步走进李云赋,左右看了看,这几日他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见这个榆木弯腰,怎么今日……
“你真道歉?”
第64章 文武艺
李云赋艰难的点点头。
萧寄北好奇的拿起信看了起来,都是些很寻常的问候……
他看了眼落款印章,沈是。
萧寄北想了想说:“不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云赋良好的修养终于到了极限,他咬牙切齿的说:“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我见你年幼不愿与你一般计较,对你诸多忍让,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偷我画稿,扰乱工程,如今更是窥看我私人锦书,若是连你这样毫无礼义廉耻之徒,都能金榜题名,那我大齐国祚岌岌可危矣!”
萧寄北黑了脸。
李云赋一口气骂完,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的跳。他不甘示弱的回瞪着少年,他还能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御史是如此想我的吗?”萧寄北一贯轻狂的语调,低落了下来,让人平白生出愧疚……
李云赋警惕的眨了下眼,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萧寄北将书信展开了来。
李云赋睁大了眼,怕他恼羞成怒把信撕了,连忙说:“你出身行伍,应知家书一封抵万金,我们就事论事,不要意气……”
“就事论事?御史做到了吗?”萧寄北自嘲的笑了下说:“我仰慕御史气度才学,所以入阁品图,一时惊叹在外室看忘了时辰,御史不由分说,便污我窃图。我并未以此看轻御史,反而陪同督工,见漏沙竹笼设计精巧,便拆了几个研究,但御史却以为我寻衅滋事。”
萧寄北清亮意气的嗓音,与江水流动的潺潺之声交相辉映,让人不觉听入心里。
“谈及就事论事,御史何尝不是先入为主,便以为我是那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李云赋被他这一说,便自省起来,难道真是自己偏见了,看……
他条分缕析的想了下,仍有不少困惑,按照他格物致知的精神,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忘能忘两日,一拆便要十几个么?”
“常人是不用,但李御史的不一般。我竟想了两日也想不出更好的治水法子,看来翰林院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萧寄北认真的答道。
“更好的?”李云赋不解的呢喃。
萧寄北点头:“虽然图没有胜于你的,但那竹笼编法,我倒是琢磨出来个新的,你等等……”
萧寄北纵身一跃,从江边折了两树柳条,将翠绿的叶子捋尽,十指故意放慢了动作,他先将一条两指一钳固定成十字的圈,然后另一条穿针引线般的造出了一个像蹴鞠一样的圆球,动作简洁而快速,让人一眼便明。
李云赋眼前一亮:“若以此法编造,必定事半功倍,只是不知牢固与否……”
萧寄北勾唇一笑,神采飞扬的甩了下发,将此绿枝球高高的抛上了空,他起身追起,在即将落地之际,身似剑虹穿行,连着四五个回踢,每一下都带着力拔山河之势,而那绿枝球却不为所动。
李云赋翘首观望,视线像贴在了那球上,随着上下浮动,也随着那如火一般烈烈英姿揪紧了心,突然,少年乌眸一凛,向后倾倒滑步,他高高踢起一只腿,而那绿枝球稳稳的落在他足尖,飞速的原地旋转。
少年斜飞入鬓的剑眉,浩然皎洁的双眸,在日光下,灼灼其华,他狂傲一笑,向李云赋看去,青丝散漫的划过他嘴角,显得天命风流。
李云赋愣了一下,回过神时,只见,绿枝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