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瑄禾
李云赋看着那扇门合上,连同自己的信仰一起关在了门外。
他将外衣甩在了地上,向来挺拔的背脊弯成了一个弧度,他身形踉跄的走在夜色下,落寞而孤独。
门悄悄的开了,老管家捡起了衣袍,掸了掸灰,提着灯笼往回走,直到一扇亮着灯的屋子前,他说:“阁老,李翰林走了。”
宋阁老吹了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不会转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文字狱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凭圣上一句话,如今关了他,若要帮着求饶,只会有结党之嫌,让他死的更快罢了。
老管家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叠在一起:“阁老,不是正在教他么......”
而后,他又自顾自的提着灯笼走了起来。
三日后的朝堂里不复往日的硝烟,只有户部都给事中和几个御史不断的弹劾沈翰林,而旧党言官全然不出声。
承明帝想要的结果已然看到,正想松口以“怕天下圣贤不敢直言良策”的名义放了沈是,却见柳侯爷站出来。
柳长泽眼底青黑,面容憔悴的举笏说:“臣以为此事许是无心之举,死罪可免,但沈翰林治学不慎,活罪难逃。”
第9章 下放
承明帝没想到他会为这种事情发声,神情难辨的问:“依柳侯爷看,当如何呢?”
柳长泽说:“彭城崇明府知县一职空悬已久,臣见沈翰林有大才,不若将功赎罪,造福一方百姓。”
崇明府?
地处偏远,民风剽悍,且有官匪勾结,不少人上书过派兵镇压的地方。这一下放,沈是和新党必然势不两立,至于旧党......
承明帝手指在龙椅上叩了几下,眼神精锐的看了眼底下鸦雀无声的大臣:“准奏。”
承明帝整了整衣冠,起身离去。
富贵险中求,能解决崇明府一众刁民,也算是大功一件,升官进爵都有个说法,若不能,朕要他何用。
吕公公高声退朝,余音未落完,便见柳侯爷甩袖大步踏出了金銮殿,整个人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
工部蒋图侍郎与户部柳元宣尚书缓缓向殿外走去,蒋侍郎看了眼前方消瘦不少的柳侯爷,浓眉紧锁的说:“侯爷,有点不对劲......”
柳尚书捋了把长须说:“他什么时候对劲过?”
蒋侍郎撇嘴:“也是,不过我见圣上方才已有赦免之意,侯爷穷追不舍,实为不智之举。”
柳尚书不以为然的说:“你忘了前年的大理寺少卿?”
蒋侍郎双臂抱在胸前沉思,那个因为长得有三分像沈太傅,便被柳侯爷一句话贬去边关洗马的可怜人。他想起近来流传的沈太傅传人的风声:“原来如此......太傅于侯爷有师恩,侯爷这般作为,怨不得言官群起攻之......”
柳尚书但笑不语。
蒋侍郎觉得他笑有深意,好奇问道:“岳父知道内情?”
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柳尚书漫不经心的说:“你若有机会,去看看太傅府的面壁室便知晓了。”
蒋侍郎反驳:“太傅府早被侯爷封了,我如何进去。”
“这等陈年丑事,可不是要捂严实了。”柳尚书嫌弃的说着。
蒋图不明白为何柳家长辈对侯爷始终有种轻慢的态度,但见柳元宣不愿多说,便扯开了话题,低声说:“秋风起,蟹肉膏肥鲜美,柔儿说她备了您爱吃的澄湖的闸蟹,不知岳父今日可有空闲?”
澄湖今年上贡都还没到,柳尚书挑起一边眉说:“你们有心了。”
......
京城的郊外,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像压在人头顶似的喘不上气,猎猎寒风在古道呼啸着穿梭,将路旁的枯草吹得七歪八斜。
连沈是的儒巾也被卷落在地上。
一头青丝胡乱的飞扬,他手挽住头发,露出白皙削瘦的一张脸。
李云赋感觉有沙迷了眼,不自然的躲闪了视线,而后解开自己的纶巾替他系在了头上,语气有几分悲戚:“天寒路远,沈兄珍重。”
文通红着眼,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颤抖着说:“都怨我,若不是我喊沈兄去吃面,怎么会被奸人有机可乘。”
沈是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别人要害我,多得是法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文通头摇成拨浪鼓,满脸自责的说:“该是我去崇明的,该是我去的。”
沈是轻拍着他的肩,调笑的说:“福祸相倚,不必为我担心。若文通真的过意不去,便争取早日和冉娘在一起,让我下次回来时,也能蹭上一杯喜酒。”
文通内心大恸,用衣袖掩着轻咳,将眼底的泪水逼了回去:“一言为定,我等沈兄回来。”
正前方有两个小厮提着行李,等候着新知县。
沈是看了一眼,作揖告别两人:“送君千里终须别,就到这里吧。”
“改日相逢,再把酒言欢。”
而后,翻身上马挥手,一骑绝尘。
李云赋望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攥紧了双手,沈兄,天地虽不仁,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一支箭从城墙上破空而出,惊扰了歇脚的昏鸦,它扑棱飞起,在空中盘旋远去。
阿良端了杯热茶上来,奉至柳侯爷手边:“此处空荡无物,侯爷在射什么?”
柳侯爷接过茶,拿白瓷杯盖浮去表面白沫,仰头饮尽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