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瑄禾
沈是去抢。
他却一手握拳,寒声道:“你还敢看它吗?”
沈是抖了起来,而柳长泽不留情面的继续道:“阁老本是局外人,你却因怕我抢夺账本,将他扯入浑水。此后,东窗事发,你又恐内阁遭殃,救他登九重台为内阁沉冤昭雪。”
柳长泽见他神色悲痛,顿了一下,但他就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半分心软。
他不是对沈是下不了手,只是有更诛心的方式让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生不如死。
他的远远乡,只容的下一个人。
“账本是假,你可曾想过阁老下场?或者说你想以身代罪,沈是,火烧内阁的罪,你担得起吗?”
柳长泽的语气越来重,“但凡账本是假,你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孟洋临死也要害你一遭,你以为你找的到账本?!倘使你找不到,假账本便会成为一个笑话,内阁的污名是一辈子洗不掉的耻辱桩,阁老的刚烈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滑稽闹剧,你不仅毁了国朝礼器,还扳倒了唯一能和外戚抗衡的内阁,沈是,你可真是好样的!”
沈是被连声质问逼得不停摇头,他紧抓着柳长泽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他语无伦次的重复着,“我找得到……我找得到,求求你在给我点时间,我找得到……”
奉安,我找得到。
而柳长泽甩开了他手,漠然的说:“沈是,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卧龙凤雏,能够让‘天下学子之师,大齐圣贤之最’陪你赌上千古名声、江山社稷胡闹吗!”
柳长泽冷笑一声,“你想救所有人,偏偏害死了最重视赏识你的人。”
“沈是,宋阁老之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沈是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他明白宋奉安不是不敢拿名声去赌,只是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愿故人赴死,也不愿社稷飘摇……
国朝礼器都碎了,社稷何以不动荡,宋奉安你糊涂!
什么圣贤,什么恩师,三岁小儿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宋奉安你就这样死了,算什么本事!
那白磷烧的好疼啊,宋哥儿,我认输了,我不再和你争什么名头了,以后也不叫你奉安了,你让我叫哥哥也行,叫老师也行,宋哥儿,不要死……
秋风尚未起,吴江鲈鱼未肥,宋哥儿,你还未曾百年致仕,衣锦还乡,未曾享儿孙绕膝之乐,未曾落叶归根,怎么可以撒手人间……
都是我害的……
是我害的!
沈是整张脸埋进了被子了,他有悔恨无法追,他有悲思不能言,他有故人阴阳别。
柳长泽眸色一痛,他的手便已落至沈是后背,他想去安抚,想去拥抱这幅濒临崩溃的身躯,明明是他将对方逼入的绝境,却没有半分舒坦,反而犹如刀割。
“不准哭。”柳长泽自他蜷着的双膝上,掰出了他埋在被中沉痛难当的脸。
“疾、风、知、劲、草。”他张开另一只手,那白瓷罐儿滚落床榻,他说:“你有什么资格哭,你已经对不起宋阁老的死了,还要辜负他对你的厚望吗!”
沈是瞳孔骤缩,疾风知劲草……宋哥儿……他无措的用双手去寻找那个罐儿,那个本该是装有白磷的罐儿……
第103章 初心
二十多年春秋,宋奉安果然是最懂他的人,沈是颤抖的拔开塞口,里面没有白磷……
没有白磷……
宋哥儿,你早就算到我要寻你袖口了吗?
沈是手抖的摔落了那个罐子,从里头掉出一只黄隼,是一只宋奉安如何认出他的黄隼。
然后是一副两翅的状元簪花,彼时年少春衫薄,策马游京河,拆却簪花指天立誓,守社稷安稳,愿盛世长安。惹得叔伯哄笑一堂,说是小小年纪大言不惭。
当时他们是如何答的?
宋奉安:志之所趋,无远弗届。
沈子卿: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宋奉安为社稷安稳而死,是志之所趋,穷山距海,不能限制,精锐之师,也不能阻挡。
沈是的泪打湿了簪花。
“子卿,别自责,我不怪你。”
“或许现在看来翻天覆地,惨烈悲壮,然而纵观历史,也不过只是长河中的一簇小小浪花。”
“万物迭代,唯有江山永固。”
原来他未曾仔细听的那几句,句句都是道别,都是宽慰,都是鼓励。
最后一张写了“疾风知劲草”的纸条。
那是宋奉安教他写的第一笔字,狂风猛烈,浪花拍礁,有的人雨打风吹去,但宋奉安希望他是劲草。
沈是突然想明白了宋奉安在火光中对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不负初心。
宋奉安不糊涂,他敢放手,不是放弃了挽救大齐的社稷,只是有的人守旧山河,身先士卒的拍碎在了历史的礁石里,有的人革新盛世,还需继续向前走。
这是宋奉安对他的一份嘱托,一份期许。
不要畏惧惨烈牺牲,不要担忧时局动荡,带着他和他最初的一捧诚赤热血,如劲草一般的走下去。
沈是睁开空洞麻木的双眼,他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谥号……谥号……是何……”
那声音近乎是割着他的喉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