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瑄禾
柳元宣似乎也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道;“你便点燃它。”
内乱是己争,引敌是叛国。
但柳元宣不能输。
若有意外,他只能将这潭水搅浑,保全柳家。
文通匍地一拜,领命而去。
他们都不能输。
柳元宣只身于暮色中前行,他接过禁军手里的灯,身上的紫袍,衬的火红阑珊,宫门就在不远之处了……
而此时,柳元宣看着地面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竟然多了一道。
“父亲是派人寻我么?”
柳元宣手里的灯晃了两下,他缓缓回头,眯起了眼,“弥儿,你病了,应当于家中休养。”
柳弥嗓子发热起火,他嘶哑的说:“父亲为何去筳讲……”
柳元宣看了眼柳弥身边的娃娃脸,“来人,送公子回府。”
娃娃脸即刻和禁兵扭打在一起,弓箭手在檐上围了一圈,却无人敢放箭,唯恐伤了里头贵人。
这娃娃脸武艺高强,一时半刻竟是无人近的了柳弥身,柳弥跪着膝行至柳元宣脚边,声嘶力竭的哀求道:“父亲,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柳元宣一掌甩过柳弥脸颊,厉声道:“你真是烧糊涂了。”
柳弥被打的摔落一旁,又爬回来抱着柳元宣的腿,抽泣道:“父亲,您一贯教导我要保柳家千秋,要承家族兴旺,但家沉还有再起时,国灭那有复兴日?您今日所为,是谋逆!谋逆!是祸国殃民,是倒行逆施,是于一己之私置黎庶苍生于不顾的千古罪人!父亲,儿求您,求您,不可以……不可以……”
柳元宣双手发抖。
柳弥撞到了他手里的长灯,他忙拉扯哭道:“父亲,柳家可以不扬名立万,可以不青史留名,但不能遗臭万年啊!父亲,您忘了您教儿写的第一个字吗?”
柳弥的视线一片模糊,嗓子几乎是滚着刀吐出的声音,泪水糊了满脸,也糊湿了柳元宣的衣摆,周遭仍是兵戈交接之声,但双拳难敌四手,已呈败迹之势……
“是齐啊,您说执心克庄曰齐,资辅供就曰齐!您说我生于大齐定是贤臣贞节之儒士,定是佐君耀族之良相!您说愿我心智弥坚,永葆天真,守护大齐昌平清盛!父亲您都忘了吗?”
柳元宣眼眶湿红,长吸了一口气。
“父亲……当年人人追随沈太傅,您却让我师从宋阁老,不就是希望我成为一个介直忠守之人吗?”
柳元宣微弯腰伸手摸上了柳弥的脸。
柳弥悲从中来,酸涩难耐,忙又哑声道:“一时荣华遮望眼,父亲,柳家起于微末,百世不陨,而今不过暂且没落,何足畏惧,父亲,不要再一错再错了!收手吧!”
柳元宣沉眸,将他扶了起来,他长叹了一口气,“我此生最大的错事,便是让你拜宋奉安为师。”
柳弥耳膜巨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柳元宣,身后的禁军却越涌越多,将他按压在地。
娃娃脸见大势已去,吐了口血,身形不稳的疾驰而逃。
柳元宣居高临下的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仪容,他道:“?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你今日之举着实让为父大失所望……弥儿,你太软弱了。”
柳元宣低吟道:“行行重行行,我有资辅心,却失天子意……”
柳弥痛哭出声,怎么会到如此地步,他不禁想起与宋阁老见的最后一面,手心疼若刀割。
从最初贪念起,便已再无回头之路。
为人之子,盲孝助纣为虐;为人之徒,罔顾恩师教诲;为人之臣,沉沦权柄利禄。
他、他错了……
柳元宣擦去他眼角之泪,一脸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柔软,他凛声说:“你我时至今日,已不可能是大齐的臣子了。弥儿,百年家业不能毁于我手,你也不能黯淡无光。”
柳元宣背身,一只手高抬,一只手顺着广袖,他留下一句:“公子重病。”
便要离去。
“父亲。”
柳元宣微顿,而后大迈一步前行……
突然他睁大了眼,颈后、衣襟、长背,忽有被水珠飞溅上的触感。
“弥儿!”
他大惊失色,转身看去,只见柳弥手中禁军之刃,从颈上摔落,飞溅的血染在黑夜的紫袍里,看不出颜色。
柳元宣惊慌失措的捂着他的脖子,试图堵住那涓流不止的伤口,“弥儿……弥儿……”
柳弥眼睛睁的很大,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的呼吸,不停的抽搐,却无法吐出一句声来。
父亲,不要为了我犯下滔天罪孽,不要……
“弥儿!”
柳弥的手倒在了血泊里。
柳元宣眸光一下全无了。
这说来很奇特,一瞬间,所有人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个权倾朝野的人老去了。
他仍是那幅面容,但却没了精气,变成了耄耋老人,垂垂而危。
他低声的轻唤,“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