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瑄禾
沈少卿,沈少卿,沈少卿,他脸都笑僵了,这条路还要走多久啊。
忽然,世界安静下来。
什么情况?
他感觉以自己为圆心,三尺之外似乎有个透明屏障挡住了众人,只有他们投来的目光,让自己后背发凉……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覆上了他后颈,在白绒绒的围脖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两把,像抓住什么猎物一样。
他转头看去,来人目光冷冽的扫了他一眼说:“呵,沈少卿。”
轻呵出的气息,从他眼睫撩过,痒的他不自觉的轻颤两下,复而睁开。
而来人已经走了,徒留一个玉带华冠的绛紫背影。
“沈少卿,你没事吧?”身边围上了许多关怀之声,大概都觉得柳侯爷和他解下如此世仇,迟早要把他拆骨剥皮才对。
“没事……”他摸了摸围脖,怅然若失低语:“怎么年纪轻轻多了个爱掐人脖子的怪毛病。”
又想起昨夜柳长泽的那滴泪,少了与众人说笑的心情,沉默了许多。
一直到金銮殿上,承明帝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神:“今年雨势繁多,各都城频发水患,而通渠大坝年久失修,朕有意开年后,兴修水利,诸位大臣有何想法?”
工部侍郎蒋图率先站了出来:“臣自当竭尽所能,带领工部齐心协力,开渠灌田,排洪防溢,力造利国利民之法,守百姓太平。”
“蒋侍郎对治水一事,研究颇深,屡有高见,此事交于你办,朕很放心。”承明帝颔首,故意拖了点时间,而后问:“朕记得从前宋阁老和沈太傅可是水利双杰,一幅‘通济引渠图’造福多少百姓,许多理念时至今日都在被人效仿,不知宋阁老有何良策?”
宋阁老缓缓出声:“臣不敢居功,‘通济引渠图’大部分是沈太傅的功劳,臣才疏学浅难以担此大任,不过天下才子辈出,兴修一事尚有时日,圣上何不广纳良策,再与工部一同商议,共开新篇。”
“有理。”承明帝思索一番道:“秦掌院,翰林院内群英荟萃,此事就交由你与蒋侍郎一同商议,一月后,朕要两幅佳稿。”
“臣遵旨。”两人退下。
承明帝又想起个人:“沈少卿,你也同为翰林院出身,又有幸受沈太傅点拨,对水利一事可有见解?”
秦掌院心下了然,这是明示翰林院出身者,皆有机会。
沈是暗付,宋奉安这般推却,定是另有人选,他猜想是在推李云赋上来。而他风头正盛,木秀于林不是好事,可兴修水利此等大事,若能献出良计,于民生有福……
他抬头欲禀,只见柳长泽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回圣上,臣对水利涉猎不足,实在惭愧。”
其他的,他自可以通过别的办法去提点李云赋,确实没必要以身赴险,能让宋阁老赏识的人,他很放心。
承明帝看了他半响,似乎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故人的影子,而后遗憾的说:“也罢,各有所长,朕便静候佳音了。”
这世上终究是没有下一个太傅的。
自他登大宝以来,所有人都要他无所不能,只有太傅会在他十几岁被藩亲欺辱签下割地不赔款条约时,偷偷来宫里送他小黄鸟,将明里暗里逼他写罪己诏的言官折子搬到了角落。
对他说,圣上已经尽力了,无需自责。
那是他记忆中哭的最厉害的一次,千古罪人的骂名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国库虚空,若起战火,百姓怎么办。大齐数十年没交战了,难道他一登基便要生灵涂炭吗?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弱小的皇帝是众人眼底的流油的肥肉,谁人不想来分一杯羹。
太傅说,国力积虚,是经年沉疴;被迫割让,是臣下无能。不是圣上的错。
听闻圣上将藩亲提出的和亲与设流通口纳税之事一力否决,既保了大齐的气节,又免了百姓赋税之苦,圣上做得很好。臣此去江城治水,寻到一只颜色特别的黄隼。
太傅推了推黄隼走到他面前,模样呆呆的,走两步还摔了一跤,是他上次在古书上同太傅讨论的那只奇鸟,他很喜欢,但不能派人去找,怕背上昏庸、玩物丧志的骂名。
没想到太傅都知道。
太傅安抚的拍了拍他后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送给圣上的奖励。”
他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泄洪而出,他说自己怯弱害怕无能,太傅都听着很仔细,没有同他讲大道理,没有说不可以,不知道说了多久,他累的眼皮都睁不开了。
只记得最后,太傅轻轻对他说,圣上累了便歇一歇吧。
像得到了什么首肯,他连着七日为藩亲一事奔波未曾合上的眼,终于可以歇息一会了。
翌日,刚从江城治水赶回来的太傅,又连夜奔去了藩亲处,只身入营,以三寸不烂之舌,拿回了失地,还开拓了丝茶贸易。
承明帝退朝离去时,回头神情难辨的看了一眼沈是。
不得不说,真的很像,不是容貌,是气度和感觉。
连他新宠的美人都不及一毫。
一声“退朝”高声起。
金銮殿的众人如鸟兽散去,秦掌院立即与宋阁老走了一道,两人回至书房,退避众人。
秦掌院问:“阁老才华绝世,若论治水还有谁堪比拟,况且若阁老愿意,哪有蒋侍郎什么事情?此事工程浩大,倘使交于我们手中,岂不是握住了半个财权,看那些新党支持者还有什么资本再猖狂。”
宋阁老品着茶说:“我且问你,国库谁管?”
“户部柳元宣。”
“他儿媳妇是谁?他女婿是谁?”
“常胜萧将军之女,工部蒋侍郎。”
“你既都知晓,为何想不明白。”宋阁老放下了茶,拉开了柜子,不知道寻觅着什么:“若工部蒋侍郎不参与,你以为此事钱能顺利批的下来,你以为兴修劳民动乱,谁能及时压制下来?蒋侍郎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