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王老还有些迷惑,但身体顶不住,他有心想问几句,却被王成刚忙里忙外地叫医生,立刻就被包围了。
邵景行三人插不上手,就在走廊里坐着说话。
“这是让什么迷了啊?”邵景行当然是相信霍青的,但也没想到黄宇念经效果这么好,居然半篇经文都没念完,王老就醒了!
“一切迷梦,皆是表相。”黄宇耸耸肩,“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凡能勘破,再无迷惑。不过具体被什么迷了,我可就看不出来了。”
“是歌声。”霍青却肯定地说,“王老不是说了么,他所记得的只是在听音乐剧。”
“啊对,他说只记得有人唱歌!”邵景行一拍大腿,“所以他根本不是心脏病发作,是在剧院就被迷住了吗?”
“嗯,只是表现出来像心脏病发作……”霍青沉吟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邵景行没注意他的欲言又止,只在猜想:“唱歌是被什么迷了啊?人鱼吗?还是海妖啊?”
“我觉得都不像啊……”黄宇转着手腕上的十八子思索,“又不是在海边听唱歌被迷的,那是剧院啊。不管海妖还是人鱼,都不能长时间离水。”
“那要是觉醒了海妖或者人鱼异能的人呢?”邵景行反驳,“人就不需要总泡在水里了吧?再说就算是人鱼,不是也能上岸吗?”
黄宇也反驳他:“你说的那是鲛人,又叫泉客。那种不会唱歌,只会纺织和泣泪成珠。”
“啥?”邵景行不由得露出痴呆状。怎么中国的人鱼跟外国的还不一样的吗?他,他还没读到这一块儿呢。
霍青看他这呆样,嘴角无奈地翘了翘:“黄宇说得对。鲛人与国外的人鱼虽是同类,却不同种,大概也是地域差异吧。”
“那《山海经》里也没有记载外国的人鱼啊……”邵景行喃喃地说。
“所以《山海经》并不代表整个山海世界。”霍青缓缓地说,“它只包括了从前与我国重叠的那一部分,可能占据了整个山海世界的大部分,但应该还有未曾记载的。”
黄宇冲邵景行做了个鬼脸,邵景行回了他一个白眼。
两人正幼稚地对着挤眉弄眼,王成刚匆匆出来了,一出来就冲着三人千恩万谢:“医生说我父亲醒了就没有问题了,以后只要好好休息就行。实在太感谢几位了。”
事实上医生也颇有些惊讶,问他做了什么就忽然让王老醒了过来。但他当然不能说是找人来念了经,所以只能敷衍过去,一边打电话叫家里赶紧煲了营养汤送过来,一边出来向霍青几人道谢。
“那个,能不能——”王成刚搓搓手,“疗养院那边……”如果父亲可以醒,那盈盈会不会也有希望?
霍青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过去。”
疗养院位置有点偏僻,但环境却安静而优美。只是一路走进去,见到的大部分病人都是神色呆滞,语言颠倒含糊,没几个看起来正常的。
“这边——”王成刚才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边疗养院住的,基本上都是已经确定了神智不可能恢复的病人,说是疗养,其实没什么可疗的,只剩下养了。费用当然不菲,但好处是照顾周到,而且保密性好。郑盈盈在这儿住了半年,记者都没摸到边呢,还绕着她的住处打转。
郑盈盈这会儿正由护理人员推着,在人工湖旁边呆坐。因为照料得好,她看起来脸色还不错,甚至比她从前在人前露面的时候还胖了一些。但她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毫无焦点。
“盈盈——”王成刚叫了一声,走上前去,扶着郑盈盈的轮椅蹲下,小心地拉起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但他其实用不着这么小心的,因为郑盈盈对此毫无反应,仍旧微微歪着头。王成刚虽然就在她面前,而她的目光也落在王成刚脸上,但仍旧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乎王成刚压根不存在,又似乎他跟眼前的假山或花木没什么两样。
“这可不像是迷着了……”黄宇低声说,“这跟刚才那位老先生可不一样……”
不用他说,邵景行也看出来了。郑盈盈完全没有了活气,她是真正的傻了。
霍青沉默着走过去,用捏在手里的小猫头钥匙坠儿碰了碰郑盈盈,又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这一切都对郑盈盈没有作用,她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坐着,对王成刚和霍青都视若无睹。
“王先生——”退开几步,霍青对王成刚摇了摇头。
“怎,怎么?”王成刚看见霍青的脸,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只是还抱着那一丝希望,“盈盈她……”
霍青又摇了摇头:“这个我们无能为力了。”这是真正伤到大脑造成的损伤,别说念经,就是白欣来,恐怕也不行了——对于已经坏死的部分,栾树也无法治疗。
王成刚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刚才他一路亲自开车把人带过来,就是抱着一点希望,但现在……
邵景行看着王成刚无力地在旁边花坛上坐下去,不由得也叹了口气:“他也怪可怜的……”他倒没想到,郑盈盈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王成刚对她还是一往情深。只是不知道,如果郑盈盈一直这么呆傻着,这份感情能经得起多少年的消磨。
要是有一天,他也傻了呢?邵景行的脑洞忽然又开了。山海世界多么危险啊,不说别的,要是被那个地龙撞一下,恐怕也跟出车祸差不多吧?
假如有一天他也被撞傻了,那霍青会不会也这样守着他呢?也会经常来看他,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想尽一切办法要让他醒过来。
但是,也可能不是这样。可能霍青忙于工作,渐渐的就会忘记他……
邵景行正被自己的脑补搞得满心伤感,忽然被黄宇拽了一下:“你看!”
再充沛的感情都被黄宇这一下搞没了,邵景行不怎么开心地问:“什么啊?”
黄宇低声说:“你看她的腿……”
邵景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郑盈盈的病服裤腿略有点掀起,露出她一小段脚腕,那里的皮肤跟她脸上和手上露出来的皮肤完全不同,是一种黯淡的浅褐色,而且粗糙不平,乍一看好像生了鳞片似的……
第78章 怀疑
“这什么?”邵景行小声对黄宇说,“鱼鳞病?”
“不像——”黄宇也小声说,“得仔细看看。”他咳嗽一声,对王成刚说:“王先生,郑女士的腿在车祸里受伤了吗?”
“腿?”王成刚现在完全没有心情跟他们讨论郑盈盈的病情,但黄宇刚刚把他老爹救醒,他不能不答,“盈盈腿没受伤。”当时擦伤当然是有的,但只有轻微骨裂,连骨折都没有,跟头部的伤比起来完全可以说是没有受伤。
“那郑女士腿上这是……”
王成刚低头看了看,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转头问护工:“盈盈腿上还没好吗?”
护理人员连忙回答:“已经减轻了。但这种皮肤病其实跟免疫系统有关,郑女士现在这种情况不能乱用激素类药物,所以只能慢慢让身体自我调节。”
“是鱼鳞病。”王成刚回头向黄宇解释道,“盈盈出车祸的时候腿上有擦伤,结疤之后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医生说是这是遗传病,只是以前没有表现出来。现在因为受伤后免疫力下降,所以就发病了。”
霍青皱了皱眉头,伸手把郑盈盈的裤腿提起了一点,果然看见郑盈盈整条小腿上都是这样,只是有些地方颜色浅些,有些地方则更加粗糙深黯。因为她本来皮肤就细腻白皙,所以看起来特别扎眼。
“这位先生——”护工立刻就想阻止,但霍青手快,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霍青已经把郑盈盈另一条裤腿也提了一下,同样露出了小腿上的褐色皮肤,只不过这条腿上的褐色部位少,只有几小条而已。
虽然唐突,但霍青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碰到郑盈盈的皮肤。可是郑盈盈却突然尖叫了起来,猛地把双腿往回缩,还伸手去护自己的腿。
“这是怎么了?”王成刚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是说对外界没有反应吗?怎么霍青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反应就这么激烈?
难道说,其实还有可能郑盈盈会清醒?王成刚想起父亲被保温杯落地的巨响惊动的情景,不由得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只是护工立刻就打消了他的希望:“郑女士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腿,之前上药我也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涂的,如果她醒着,就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王成刚也只是隔三差五的能来探望一下郑盈盈,并不可能长时间陪在她身边,所以还真不知道郑盈盈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个……医生说,可能是车祸给郑女士留下的阴影太深,接触她的腿会让她在潜意识里又回忆起那场车祸,所以才会恐慌害怕……这也是ptsd的一种。”
王成刚不由得又看了霍青一眼,却见那三个人都是皱着眉头,却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不由得又熄了下去:“霍先生……”
霍青还是摇了摇头:“抱歉,这个确实是伤到了脑部,我们无能为力了。”
王成刚沉默了很久,起身给郑盈盈理了理头发,对护工说:“天气凉了,出来晒太阳也要注意保暖,别吹了风。”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直到护工连连点头全部答应下来,这才对霍青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们了。”
霍青几人也并没有让王成刚送他们,还客气地拒绝了王成刚请他们吃饭的提议,一回到市区就下了他的车,在路边找了个家常菜的小馆子坐下了。
“你们看出什么问题了吗?”邵景行迫不及待地问。郑盈盈的腿他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她的反应未免有些太过激烈了。明明王成刚说了,出车祸的时候郑盈盈主要伤到了头部,腿上只是擦伤和轻微骨裂,如果说在那场车祸里有什么会让她牢牢在潜意识里记住并会引起应激反应,那也不该是腿啊。
“对。”黄宇同意他的看法,“而且鱼鳞病是那样发病的吗?只在擦伤的部位出现。”尤其是右腿上那几小条痕迹特别明显,显然正是擦伤部位的皮肤有此反应。
霍青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我更倾向于她害怕的是腿上那些病变的皮肤。”王成刚碰触她的手和头发,她都没有反应,可是一碰她的腿就这样,这跟车祸恐怕没有关系了。
“一个鱼鳞病,至于吗?”邵景行胡思乱想,“难道是怕王成刚看见她长这个,就不跟她结婚了,所以怕成这样?”都已经怕到神智不清的时候还牢牢记得,可见这件事对她影响有多深。
黄宇立马反对:“都说了她是出车祸之后才长的,之前显然没有嘛,王成刚都不知道呢。”所以邵景行这个推论显然不成立。
一边说,黄宇一边还斜了邵景行一眼:“邵哥,你们有钱人都这么挑剔的吗?人家要真长个皮肤病,你们就不要人家啦?”
“我才没有!”邵景行本能地反驳。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在ktv,黄宇可是撞见他“被叫人”的。那会儿他以为大家以后也不会再见,所以也没认真解释,现在大家做了同事,这事儿可得讲清楚了!
“……我从来不那样!”邵景行就差指天誓日了。天地良心,这他说的可都是真话。ktv或者什么这吧那吧的地方,那里的人是只要出钱就能带走的,他还怕不干净呢。
当然,他,他也是曾经把人带回别墅的啦,但次数绝对不多!比起那些狐朋狗友来,他简直纯洁得能让人笑话。
不过,那时候的笑话,放到现在就成了庆幸——想想如果他真的阅人无数,或者在ktv的时候真的点了人,那现在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怎么面对霍青啊?
黄宇上下打量他,撇撇嘴。
“干吗?”邵景行略有点心虚,“我说的都是真的!”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他连那些人都会离远点啦。话又说回来,他本以为自己要花天酒地当一辈子纨绔,谁能想得到他现在要保卫世界了呢?
霍青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在说什么,思考片刻才说:“王成刚不知道,但郑盈盈自己很可能是知道她会出现这种皮肤反应的,又或者,她怕的不是这种皮肤反应,而是这种反应所代表的东西。这种恐惧深藏于心,即使现在大脑受损神智已经不清楚,可是潜意识里恐惧仍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她出车祸与此也有关系。”于是车祸与病的双重恐惧加起来,就让她对别人的触碰有了如此激烈的反应。
“一个鱼鳞病,会代表什么呢?”邵景行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人鱼?难道她觉醒了人鱼异能,所以身体也会出现变化?哎说起来,她也是歌唱家啊……”
“可是王老听的并不是她唱的音乐剧啊。”黄宇已经想到邵景行没说出来的话了。但王老发病的时候,郑盈盈已经出车祸几个月了,怎么也扯不到她身上。
邵景行一拍大腿:“可是之前还有人因为听了郑盈盈的演唱会而发心脏病的!”艾玛这个时候他二叔的用处就显示出来了啊!要不然谁去被害妄想症一样的抠索这些信息啊?
“等下,”邵景行立刻摸出手机,“我找我二叔问问!”
这次邵仲言接起电话,难得地语气欣慰:“刚才王成刚来电话,说王老醒了。”这倒霉侄子终于长进了,这一出手救了人,从此王家就欠下一大份人情了。
“不是我救的。”邵景行先给他二叔泼一大盆冷水,“人家要领情也是领黄宇的情,你顶多算有个引荐的功劳。”
邵仲言正吃午饭,被他气得一口米饭险些噎住,转念一想有引荐的功劳也是功劳,王家照样得承情。如此一做自我安慰,心气总算平和了点,不打算跟小兔崽子计较:“那你打电话有什么事了?”
“就是上回你跟我说国安部那边一个部长,听了郑盈盈的演唱会出事了的……”邵景行顺手打击了一下他二叔也就算了,正事要紧。
“那个啊?人上星期没了……”邵仲言不由得惋惜起来,“早跟你说叫你去看看,你不去……”那要是能救过来,不是又一份功劳吗?
不过,侄子提这个是为什么?难道说音乐会这东西真的有问题,不能听吗?
“别问那么多,有纪律呢。”邵景行义正辞严地把邵仲言的问题堵回去,“你也别到处乱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小心点就行。”既然人都没了,二叔也就没用了,随手挂掉电话。
电话那头的邵仲言暗骂一声兔崽子,愤然把手机搁回桌上,刚准备继续吃饭,已经有人端着便当盒坐到他对面:“邵主任,跟谁打电话呢那么高兴?”
“我侄子。”邵仲言认得这个中年人叫康桥,是卫生应急办公室的人,名字颇为文艺,就是长得不太文艺就是了。
“哦,听说小邵去了国安,还是特殊部门?”康桥天生一张笑脸,“这么年轻,真是前途无量。邵主任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么有出息。哪像我家里那个,十来岁了半点事不懂,就知道跟我顶着干!”
邵仲言本来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人,跟谁也能说几句,何况听见康桥夸邵景行心里也挺高兴,便顺口道:“孩子都这样,逆反心理。我家这个,十来岁的时候一样别扭。别说那时候了,刚才给我打电话还气我一回。”
康桥听得直笑:“刚听见你说何副局长?”
“哦——”邵仲言说话归说话,口风却很紧,“这不进国安么,大概想打听打听上头的领导都是什么脾气——小兔崽子,不好好干活,就想着投机取巧!”
“这也是孩子机灵呢。”康桥替邵景行分辩,“打听打听领导也没什么。不过何副局长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邵仲言埋怨,“所以说,打听个人都不着调!”
“也不怪孩子。说起来何副局长也是挺突然的……”康桥叹口气,“原先还说他能升呢,谁知道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发病……我说句不好听的,就何副局长那么要强的人,病成那个样子,还不如……唉。就是太年轻了,才四十多岁,太可惜了。”
邵仲言戳着米饭,附和了一句:“是啊。我也听说何副局长性子很强。”其实他对那位何副局长根本不熟。早在他升到首都来之前,何副局长就已经发病住院两年了。还是他因为王老的事去搜索了一下消息,才稍微对这位何副局长有些了解。
据说这位何峰副局长之前是国安部里颇有点名气的鹰派少壮,行事风格很有几分强硬。他骤然这么一倒,大家嘴上当然是一致说可惜,其实未尝没有人弹冠相庆的。不过邵仲言也不是非常关心,毕竟是过气的人了。何况他站的这一派跟何峰不搭边,要不是因为邵景行,对方是死是活跟他都没啥关系。
“嗯,都说就是性子太强了,火气太大,才会得那个病。”康桥长叹一声,“真是要少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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