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而在离开白沙海后,何归曾试图去追另一颗逃跑的头颅,却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好按照谢刃的建议,去怒号城蹲守,准备从金氏父子手中硬抢。
谢刃问:“结果他们迟迟没能得手?”
何归道:“若没有他们的人碍手碍脚,我自己独自行动,反而还快当些。”
而在鸾羽殿日复一日的拖延中,落梅生的信到了,风氏的弟子也到了,于是整座怒号城的防守顿时变得严密不透风。而就在何归实在等不下去,决定孤注一掷,亲自去斩杀九婴之际,身后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另一颗漆黑头颅。
谢刃猜测:“是你埋在寒潭下的那颗老相识吧。”
何归点头:“我不知他是何时苏醒,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不过有了在白沙海斩杀九婴的经验,我初时并未慌乱,刚开始交手时,也没有落于下风,谁知后来却一着不慎,被他侵占。”
谢刃追问:“哪一着不慎,问题出在何处,你的那把剑?”
何归:“……”
多年狐朋狗友,就有这点不好,彼此的心思瞒不住,招式也瞒不住。
在关键时刻,的确是灭世妖兽操纵赤红巨蟒,将九婴生生撞入了何归的身体中。
而后发生的事情,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房间重归安静,茶水也再度凉透。谢刃此时是真的后悔,后悔没有听师父的,听风缱雪的,早些出手将何归拎回正途,以前总想着偏门也是门,只要别钻进邪路魔途,管旁人怎么修呢,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但现在看来,常在河边走,哪怕走得再稳,也架不住风吹浪湿鞋。
“倘若你在怒号城顺利得手,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私藏的那颗头,毁还是留?”
“依然压制不住,就毁,压制得住,就留下两颗一起用。”
谢刃:“……你还想一起用?”
何归道:“别这么看我,阿刃,若你坐在我的位置,八成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若我坐在你的位置,就会想想还能用什么东西其余代替那倒霉玩意。”谢刃又问,“他们打算怎么处置血鹫崖?”
何归道:“血鹫崖弟子对我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理应不会受到惩处,不过失了血骸潭底的煞气,他们多年辛苦算是白费,从此之后,天高地阔,各寻门路吧。”
“那你呢?”
“我?私藏九婴首级,最好的出路也是废去修为,随便差遣去哪座荒山做苦力。”何归向后一靠,“到那时,你记得找人给我捎些酒……不然再替我求求情?至少找个不那么苦寒的地界搬砖。”
谢刃不愿听这些:“罢了,外头的事情交给我。”
何归皱眉:“你要做什么?”
“替你找一条不用废修为,也不用干苦役的路。”谢刃站起来,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又警告,“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我知道你的本事,外头风氏的弟子再多十倍,也压你不住,可你若真逃了,往后别说旁人,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何归道:“你斩杀九婴,正是春风得意时,何必要为我折了名声,而且曜雀帝君嫉恶如仇,眼底容不下半粒沙子,他若知道你在为我东奔西走,只怕会心生不悦,考虑清楚。”
“别说废话了,我就问一句,你真想废了修为去山里挖石头?”
“……”
“那还假模假样个屁。”谢刃抓过逍遥剑,“走了。”
“阿刃!”何归叫住他,“九婴的事……对不住。”
谢刃背对他摆摆手:“遇到你,算老子倒霉。”
屋门再度落锁,院外阳光灿烂,混着鸾羽殿同样灿烂的金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风缱雪将指间传音符化成灰火:“不用废修为,不用干苦力,你有什么新的出路?”
谢刃问:“你听过野风渡吗?”
“修真界最苦寒的渡口,长风卷巨浪,荒草如飞瀑,河中遍布妖邪,危险重重,若想过河,便需要由一位灵力高强的修士撑筏相送。”
“去暗无天日的野风渡撑筏渡客,虽说也是九死一生,至少比废去修为要强些。”谢刃道,“若命足够硬,哪怕撑上十年二十年,等罪赎完了,总还能有回来的一天。”
风缱雪问:“要我帮忙吗?”
谢刃道:“我自己去。”
风缱雪伸手一指:“刚刚我听守卫弟子说,兄长此时正在明金堂。”
“那我过去看看。”谢刃松开他的手,“自己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我。”
风缱雪一笑,目送他一路离开后,才起身推门,开门见山地问:“为何不告诉阿刃锁魂链之事?”
何归双手正平摊在桌上,左右腕间各有一个血口,刚才不肯喝茶,也是不想被谢刃发现。他修为高深,风氏自然会想尽办法加以禁锢,也只有谢刃关心则乱,会信了看守只有门外那几十人。
风缱雪继续道:“阿刃去向兄长求情了,希望能保住你的修为,改为前往野风渡撑筏。”
何归看了眼手腕:“能猜到,这玩意虽说疼了些,可撑筏的力气还是有的。”
风缱雪提醒:“他若知道了锁魂链,或许会想办法替你说情拆除。”
何归摇头:“我犯下过错,总得吃些苦头。阿刃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何必因为我到处欠人情遭非议。与九婴扯上关系,我能保住命与修为已是万幸,身上多几条锁链,疼些,也不是不能忍。”
风缱雪看了他一阵:“你若逃了,阿刃就会有天大的麻烦,而阿刃若是有麻烦,我哪怕追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找到。”
何归举起双手,本意想说自己如今这副落魄惨状,哪里还能再逃,结果却被风缱雪握住双腕,反转之间,两道冰霜入灵脉,生生震碎了缠缚的银链。
腕间血口也瞬间愈合。
“阿刃将来若知道你因为他的安排,缠着锁魂链撑了数十年竹筏,会自责。”风缱雪松开手,“现在银链已拆,受罚归受罚,至少不会再有锥心之痛,何宗主,若你真的将阿刃当成朋友,往后就别再骗他。”
何归愣了许久,方才哑声道:“好,往后我定不会再骗他。”
…………
野风渡不是个好地方,鬼见也愁,而且有个修为高深的船夫在,大家往来南北能方便不少,所以对何归的这项惩处被公开后,修真界基本算风平浪静,并无几人说闲话。就连竹业虚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再找谢刃,谢刃便私下问风缱雪:“是不是你去帮我求情了?”
风缱雪摸摸他的脑袋:“嗯,看你最近本来就心烦,倘若再挨先生一顿训,怕是连饭都不肯再吃,我就去说了一声。”
青云仙尊与木逢春站在围墙外仔细地听。
木逢春委婉提出:“师父,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青云仙尊一甩衣袖,用食指戳着墙:“这两个小崽子一见你我,跑得比狗都快,不这么听,还能怎么听?”
木逢春安慰:“上回他们两个不是有事吗,这阵又没事,肯定不会再跑了,走,咱们光明正大走正门。”
青云仙尊整了整衣衫:“如何?”
木逢春竖起大拇指,可以。
青云仙尊一脸威严地准备去前院。
结果就听远处传来一声亲切而又热情的“阿刃啊”!
回头看时,一对中年夫妇正从飞剑上下来,笑得那叫一个喜气洋洋,穿戴跟过年也差不了多少。
“阿刃!”
院中的谢刃瞬间站起来:“娘?”
风缱雪:“……”
“我娘好像来了!”谢刃大喜过望,一把扯过风缱雪的手就往外跑,“走,阿雪,我带你去见我娘!”
第78章
青云仙尊站在花园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徒弟像蝴蝶一样,从自己面前飞走了,挥一挥他雪白绣花的衣袖,连半片影子都没有留下。由此可见自己身为长辈,在某些关键时刻确实犹豫不得,犹豫,就会败北。
谢员外夫妇近日赶路,所经过的每一座村镇城池,几乎都有人在传颂谢府小公子的神勇事迹,而且还往往要经过民间艺术再加工,少年英雄身怀烈焰,与曜雀帝君联手斩杀上古大妖,从此共护三界安稳,这种故事谁听了不叫一声好?反正谢霄谢员外是捧场得很,每回都要给说书客一大笔赏钱,还要与人家一应一喝,带领全场观众一起整齐鼓掌,把气氛搞得十分热烈。
幸好有自家夫人一路拽着,否则谢员外八成会兴致勃勃,将沿途所有的茶楼酒肆光顾个遍。
“爹,娘!”谢刃喜出望外,“我还当自己听错了,你们怎么来了?”
“你娘想你了,正好家中近来无事,我们就过来看看。”谢员外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位就是……琼玉上仙?”
风缱雪稍微有些紧张。
谢刃拽着他的手腕,侧头轻声问:“我爹娘也叫你小雪,好不好?”
谢员外赶忙摆手:“万万不可,这多失礼。”
风缱雪抿了抿嘴:“好。”
宁夫人立刻喜笑颜开:“小雪!”
谢员外:“……”
留下不远处的师父和二师兄空余恨,此恨不说绵绵无绝期吧,至少三五天内都会梗在心头了。
人被拐跑了,连小名都没能留下,木逢春心痛地想,唉,当初我竟还抠抠搜搜,不许人家风氏称呼小雪。
风缱雪称赞:“宁夫人好漂亮。”
“那是。”谢刃得意揽过他的肩膀,“我娘在年轻的时候,少说也能在杏花城南边的饮马胡同一带排第一,对吧,娘?或者范围再给你拉大一点,把饮马胡同去了……嘶,娘,娘我疼!”
“走开,跟你爹学得油嘴滑舌。”宁诗情拧着儿子的耳朵,“包袱里装着蜜杏干,自己去取。”
蜜杏干是杏花城特产,谢刃从小吃到大。他跑去谢员外身边翻零嘴,宁夫人则是从自己乾坤袋中一样一样往外取东西,新制的蜜干肉脯、火腿小饼、酱牛筋、炸酥肉……用小罐子密封得整整齐齐,全部塞到风缱雪怀中,笑道:“阿刃在信里说你爱吃肉,我便做了这些,先尝尝看,倘若合口味,等下回来了杏花城,我再给你们做更好的。”
风缱雪仰着头说:“多谢宁夫人。”
不仰不行,不仰罐子太多挡视线。
“娘,你别在这儿就掏啊,先进屋。”谢刃嘴里叼着杏干,从风缱雪手中将所有东西都接过来,“快点,要掉了。”
一家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往院门里跨。
而此时,风缱雪也终于看到了树下站着的两个人,他停下脚步:“师父,二师兄。”
谢刃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打碎抱着的玉坛。
“毛手毛脚的。”宁夫人一边伸手扶住儿子,一边跟着往树下看。
青霭仙府在修真界的声望极高,总给人一种和善的印象,主要因为经常被派下山的木逢春是出了名的侠义热心肠,再加上风缱雪看着也十分端正谦和,所以宁夫人便亲切地招呼:“青云仙尊,花明上仙,请进来一道饮杯茶吧。”
谢刃比较紧张:“娘!你别……万一仙尊与上仙还有事呢。”
青云仙尊咳嗽一声,威严不语,风吹得他宽大衣摆飒飒乱飘,将九霄之上的孤寒仙气渲染得极其到位。而木逢春一看师父不动,觉得自己也不能擅自动,于是便跟着端了起来,站在树下,姿态凛然。
风缱雪冷冰冰地命令:“进来!”
木逢春习惯成自然:“哎!”
青云仙尊:“……”
心脏一阵抽疼。
小村屋并不宽敞,不过被收拾得很整洁。谢员外爱喝茶,也爱买茶,这回特意带了西湖云峰的头茬春茶,一进屋就张罗着要亲自煮水烹茶。宁夫人则是又开始从乾坤袋里往外取礼物,这回不光有吃的,还有穿的用的玩的,专门裁了几身料子给两人做冬日新衣,雪白的围脖里夹着棉,往风缱雪脖颈上一搭,毛茸茸分外讨喜。
青云仙尊与花明上仙坐在椅子上,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