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第111章

作者:月色白如墨 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贪污案?”

  银止川夹着松香炸虾的筷著一顿,问:“怎么回事?”

  “就是从国库发出去的钱不见了呗。”

  秦歌道:“关山郡灾情已久,去年陛下就从国库拨钱了,整整两千箱金株!结果上个月关山郡守将狄阳八百里加急亲自写了书信回来,关山郡的灾民饿死大半,剩下的全成了起义军,他要镇不住了。”

  “镇不住,怎么会镇不住?”

  似乎猜到银止川想问什么,秦歌暼过桌上二人一眼,接着道:“因为整整两千箱金株,到了关山郡,只剩下三百箱!这其中的油水,可被揩大了。”

  作为从年少时,就跟随着镇国公在边疆待过不少日子的银止川自然明白,这朝廷拨出去的钱,就没有完完整整到过目的地过。

  军饷也好,粮草也好,连个泡沫星子,从某些地方官手上过的时候,都要给你搓下一口咸味来。

  只是没有想到,对赈银这样的钱款,那群从来心黑手辣的人竟还是胆大包天,敢私藏一笔。

  “确实是大事。”

  沉默片刻,银止川道:“林昆是全权负责关山郡灾情的人,若不查出来这剩下的一千七百箱赈银在哪儿,莫说关山郡百姓要数不清饿死多少,新帝也不会放过他。”

  “是啊。”

  秦歌感叹道:“莫辰庭父子早就看他不愉了,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这可是一个好机会把他赶出御史台去……由他的门生顶上。还是我们这种人好,哎,废物就废物。出身放在那里,何必费那么多心思?总归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做个自在闲人也不错。”

  “——林昆——!!”

  然而,正当银止川和秦歌话着家常的时候,遥遥的却传来声雅阁那边的怒吼。

  秦歌陡然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最重要目的:“照月——!”

  另一厢,照月和林昆仍在静坐。

  他们俩谁也不说话,照月垂眼低视藕臂,林昆慢慢地翻着词谱簿册。

  朱世丰焦灼愤懑地等在外面,感觉自己被当空气了。

  “你要嫖就嫖,别他妈搞花架子!”

  他骂道:“林昆,老子的女人,你占一时,是老子的;占一世,还是老子的!你坐着啊,你能坐得到天荒地老去么?”

  “他缠着你?”

  林昆翻着词簿的手一顿,注意到朱世丰怒吼时,照月的肩膀就哆嗦一下。他抬起眼,漫不经心的:“所以我最初进来时,一拨开帘子,你吓得那样厉害。”

  女子轻轻地抚着手臂,颤抖着垂首点点头。

  “那你告诉我,是谁给你写了这本词簿?”

  林昆再一次问到:“‘狸祠问水人家,斜阳几点昏鸦。风吹芦沙入画,君卿两岸天涯’。这样的词,不是普通人能作出来的。你告诉我他的身份,我就替你解决朱世丰的麻烦。”

  照月却依然不动,只瑟缩着给出她最开始的那个答案:“我自己想出来的……”

  林昆静看着她。

  其实最初林昆注意到这名歌姬的时候,也纯属偶然。

  秋水阁以唱词著名,每个入得了阁的姑娘都嗓音曼妙。唯一能再叫她们出众于楼阁其他人的,只有唱词。

  照月已经沉没很久了。

  在秋水阁的歌姬中,她最受追捧的时候在五六年前,十七八岁那会儿。所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不仅没有夸张,反而还有些没形容够。

  鼎盛时,如果在照月唱曲的雅阁前放一个盆,一曲终时,扔入其中的金株银钱都能满溢出来。

  而后来君子楼上,镇国公府银止行为她舞剑四十八式,其中风流肆意,更是叫照月的名声在星野之都推向了顶峰。

第77章 客青衫 23

  “可惜,任何事都有终结。盛极必衰,荣极则辱,这是避免不了的。”

  林昆淡淡道:“二十岁之后,你就逐渐不如从前声名了。秋水阁一年要进多少名新的歌姬?客人们总是喜新厌旧的吧……直到前几个月,你却再次以一首《缥缈云春》重新回到阁中魁首。”

  林昆探究地看着面前女子,她的眉眼很细,鹅蛋脸,柳叶眉,乍然看上去,是满是忧愁的样子。

  若说为何林昆这么肯定这唱词必定不是眼前名。女子所作,除了其中体现出来才气底蕴,还有就是……她没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照月所唱的数首词,除了风格清丽,用词婉约,仔细琢磨之后,会发现其中还藏着几重别的意蕴。

  这个作词人就像一个心思深沉的旁观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经历过什么,只觉他见山不高兴,见水也不高兴,这些词只是他无意中随手写下,却已经才气逼人。

  可这才气背后,有的却只是孤独的痛苦和抑郁的眼神。

  “天寒不寐思君子,尘埃秋鸿与雁声。”

  林昆手抚过薄薄纸页,极轻地低喃道。

  朱世丰还在外头破口大骂,软铠大氅的羽林军们漠然地拦着他,林昆好似置若未闻。

  只是专心地看着面前的词。

  这是一个危险人物。

  他想,这是自己当初第一眼看到这首词时,心中的第一反应。

  因为天下有才之人,大多都会痛苦,可那种痛苦通常都是来源于对现实的无力,和对报国无门的愤懑。

  但是这个人不是如此。

  他看似风平浪静、漠不关心的冷清之后,是欲拖天下人与他共沉无间的极致压抑和抑郁。

  他写婉婉娇羞的少女时是这样,写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是这样,好似任何事都无法融化他心底的冰,叫他从孤独的黑暗角落走出来。

  雅间内,时光一寸一寸过去。

  照月依然不说话,沉默良久后,林昆却蓦然开口:“其实,我曾经倒是见过一个能写出这些词的人。”

  这位御史台中丞身上有种不同于西淮的冷清气质,深青色的官袍衬着他白瓷一样面颊脖颈——

  看上去真是如珠如玉,清俊雅致到了极点。

  林昆挽起宽大官袍的衣袖,伶仃消瘦的手腕露了出来,他静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道: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是林昆还只有八九岁的时候,他听说“南有叶家,北有林”的俚语。

  赤霞河以下,是为盛泱南边;赤霞河以上,是为盛泱北边。林昆出名得早,早在林昆是垂髫小童的年纪,就已经盛名于星野之都。

  他在学堂上曾随手作《六合论》,惊艳夫子,传唱于整个翰林。

  但是与此作同样出名的,还有秦淮叶家的小公子叶逐颜所作的《神女赋》。

  那大抵是与家人哪一次同游时,天真浪漫的小童见到当地巫蛊祭礼,脱口而出的作品。

  但其中幻想之浪漫,遣词调句之灵慧,可谓叫人拍案叫绝,赞美之词不绝于口。

  林昆曾对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盛名的叶家公子产生过兴趣——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读过哪些书,有没有听说过自己与自己的《六合论》。

  那大抵是一种既是敌手又是朋友的惺惺相惜感,还未见面,就已经把对方视作神交。

  只可惜没过多久,林昆还没有见到这位才气过人的叶家公子,就传来了叶清明因书获罪,举家流放的消息。

  “你不用害怕我对他做什么。”

  林昆的视线慢慢转向照月,说道:“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人。”

  照月抿唇,精致镂空的钗子在她的发间轻轻摇晃,一双深潭一样的黑眼睛注视着林昆。

  她似乎在审视林昆说得是否是真话,林昆一动不动与她对视。

  那之后呢?……

  一个声音却在林昆心底说:找到他之后,你又能做什么?

  在望亭宴上,莫必欢父子被人算计,那时林昆心里就起过疑。

  可他没有深想,只以为是莫必欢党羽之间的互相倾轧。否则,也不会有这样不留痕迹的手段,和根本看不出征兆的深沉心思。

  但是后来,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即便有人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那首诗作得也实在不凡。

  让莫必欢父子忍不住动心。

  再之后,就是来秋水阁查赈银去向时,偶然听闻照月的唱词。

  那样熟悉的词风和用词,让林昆一下子就想起来他曾经念念于心很久,却始终没有音讯的叶家小公子。

  可是,如果真的是他……他如何会变成这样?

  曾经纯粹的浪漫,清丽的词句,变得冷清淡漠,好似波澜不惊什么也不挂怀,但其实是暗地里藏着的却是波涛汹涌的沉闷和仇恨。

  “我想见一见他。”

  烟雾袅袅的苏合香里,林昆声音低淡说:“他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诗名已经冠绝天下的林家世子大抵还是第一次这样评价一个人。

  可是林昆必须找到他,不仅因为这个人可能是曾经与他旗鼓相当的叶家独子,还因为……也许他现在是个对盛泱来讲极其危险的人物。

  他的诗词中透出憎恨和冷漠的讯号,林昆不敢去想他恨着的是谁。

  “我……我不知道。”

  然而照月依旧说。外面朱世丰骂得已经很厉害了,只有林昆的守卫在拦着他。

  面前年轻御史的视线虽然平淡,但是有种极其大的压迫力。就像一块玉石,虽然静默毫无攻击性,但是坚硬难磨。

  “我真的不知道。”

  照月又重复了一遍。

  她在这里已经坐了近三个时辰,面颊上的金色花钿都近乎暗淡了。

  照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没有说谎:那个化名“鹧鸪天”的人只是不时将写好的词作送到秋水阁楼下兜卖。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现身过。

  是照月有一次无意中经过那个摊贩,看见和胭脂水粉摆在一起的词簿,随手翻了翻,便心中一惊,觉得极其适合改编为唱词。花两串铜钱买了下来。

  再之后,那人也会时不时送来些新作,但时间从来不固定,数量也时多时少。似乎全看何时有闲空,随手写来玩玩。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作些词的词人本人。

  “如果你再不肯告诉我,我只有放那个人进来了。”

  林昆叹息了一口气,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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