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第107章

作者:年终 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前来的不是太衡子弟,而是几个陵教人士。

  为首的人不到三十,五官精致,就是一副沉湎美色的虚相。那人发丝油亮,脸上揩了厚厚的粉,盖住一脸凹凸不平的红肿。原本不错的五官被那些红痘白粉一衬,不仅不美,还多了几分人不人鬼不鬼的别扭味儿。

  不过他的衣服华贵非常,样式的确是陵教样式,竟是个外坛长老。

  “怪了,方才此处还有几道气息。”那人捏着嗓子说道,动作有点故作的潇洒。他嘴上说着话,手指不必要地一翻,像是要翻出点仙气似的。“……跑了么?原本还想给教主捎点见面礼,可惜。”

  他身边跟着个弱柳扶风的白衣公子,看着年岁不大,一脸隐忍的麻木:“霍郎,此处危险,还是先求教主赐下‘避雾丹’为上。”

  小公子这句话说得呆呆板板,仿佛在背书。可那霍长老顿时柔情似水,一脸受用:“惜儿说的是。此处风凉,我们这就走……唉,要不是教主一定要我来,咱们该在帛水城内游船赏花。”

  “霍郎初升长老,便得了教主的召集令,这是要受重用的吉兆。”白衣公子继续面无表情地拍马屁。

  帛水分坛的人?尹辞挑挑眉毛。

  帛水在大允最南侧,鸟屎大点的地方。强如赤勾教,都不会把有点本事的人安排在帛水。更别提如今陵教式微,能看的高手全在总坛。这位“霍郎”顶了个分坛长老的名头,战力还不如闫清。

  不过这种水平,对付一般太衡弟子还是绰绰有余。

  尹辞收回目光,心中有了判断——只是跟一条新线索,太衡没必要派顶尖高手探查纵雾山。那些个陵教怪杰不屑收拾喽啰,便让这些不上不下的人过来卖命,也算是废物利用了。这位看着更惨点,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烧着。说不准被上任长老临时提拔,踢出来当了挡箭牌。

  尹辞突然有了个不怎么地道的主意。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时敬之,在对方身上嗅出了同出一辙的坏水儿。

  “阿辞,我们不如……”

  “不错。”

  话音刚落,时敬之弹出几颗石子。那霍长老两眼一翻,就此倒地。其余陵教弟子也躺了个横七竖八,只有那白衣公子还站着——那人半点武功没有,举止间也毫无媚态。不是刚入行的男宠,便是被抢来的平民。

  那小公子看向翻着白眼的霍长老,非但没惧怕,反而露出了一脸解脱。他犹豫了半天,颤巍巍踹了霍长老一脚,随后朝四周胡乱作揖:“可是太衡英雄?”

  时敬之现了身,他咳嗽一声,嗓音也正义凛然起来:“正是。”

  小公子一膝盖跪下,咚地磕了个响头,白衣上瞬间多了不少泥点子:“在下本是帛水一介书生,不知怎么招惹了这祸害。此人在帛水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家姐已被这畜生害死,家里弟妹尚幼,迫于魔教淫威,在下……”

  “行了没事了。”时敬之摆手,粗暴地打断此人悲诉。“你们来时,可曾见过其他陵教人士?”

  “不曾,我等刚到纵雾山地界,还未来得及上山。那厮说感到了战意,要搞两个太衡脑袋提着,进门面上有光。”

  时敬之:“……”霍长老一张脸油油亮亮,再有光就能拉去皇宫照明了。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魔教欺人太甚!此地混乱,公子一身白衣实在显眼,恐易卷入纷争。我这还有点银钱,公子换身粗布旧衣,早日离开为好。”

  那人不疑有他。他手忙脚乱地换了身跟班破衣,又接过那半串钱,千恩万谢地去了。时敬之满意地拎起那件白衣,又开始对付霍长老那身故意不好好穿的长老服。

  魔教不兴人情往来,霍长老行李不多。除了一块写有大名、证明其长老身份的阴木牌,一把系着艳红丝绦的长剑,他只带了一点银钱。

  简直再好不过。

  枯山派到底不算名门正派,那小公子刚走,时掌门立刻省略了感化妖人的步骤——两人干脆利落地宰了霍长老及其心腹,就地以阳火烧成飞灰。

  是夜,帛水分坛的“霍长盈”照旧搂着个白衣公子,带着两三个跟班,笑嘻嘻地上了门。

  时敬之脸上笑,心里苦。

  时掌门原本计划得很自信。自己的高人徒弟好歹当过赤勾教教主,应付魔教中人的经验更丰富。而他自己没接触过多少沾花惹草之人,没什么自信演好,但装个无辜书生不在话下。

  陵教高手众多,易容有风险。好在霍长盈本就年轻,又携了男宠,他俩的脸勉强解释得过去。

  谁知枯山派的意见颇为统一——大弟子清如飞仙,而掌门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分明更像邪气腾腾的“妖人”。若如此分配角色,恐怕会惹人生疑。不知为何,连尹辞都没站到他那边,保持着可疑的沉默。

  时掌门吭哧半天,只得穿上霍长老的衣服,一手揽着尹辞的肩,努力扮演一个登徒子。沈朱为两人上了点薄妆,将容貌遮得平凡了些,勉强不那么引人注目。

  纵雾山雾气常年不散,纵然没有雾坟阵,乳白色的雾气也会四处流淌。陵教总坛不难找,它阴森森地立于纵雾山一处山谷,山谷入口挂着两个暗红色的长条灯笼,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

  时敬之脸上僵笑,心下忍不住忐忑。那霍长盈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就算太衡不屑于杀人越货假冒他人,赤勾教总干得出来这种事,他不信陵教一点防备没有。众人不是没有猜测,只是捷径诱人,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且看看能走多远。

  陵教的衰败单从外观便能看出来,两个红灯笼摇摇晃晃,上面挂着不少凄凉的破口。山谷石阶也肮脏不堪,像是不少年没有打扫过。陵教总坛本应是朱漆木楼,气势飞扬。如今那朱漆斑驳发暗,蛛网飘飘,显得鬼气森森。

  一路上,一行人竟没遇到半个同行人。若不是楼中灯还亮着,人影憧憧,时敬之简直要以为他们吃了一招空城计。

  总坛门口坐了个暮气沉沉的老奴,见一行人走近,他死气沉沉翻起眼睛,唱歌似的九曲十八弯道:“来了呀——”

  鬼墓入口都比这里阳间几分,时掌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尹辞则保持着垂头的姿势,暗暗皱眉。

  陵教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阎不渡还在时,陵教的疯子数量只会比现在多。然而阎不渡手腕了得,一群怪人被他治得服服帖帖——陵教朱楼气派,石阶被来往之人踏得锃亮,空气里永远荡着淡淡的血腥气。再傲慢的狂徒,也要在那两盏红灯笼前低下头,一步一个台阶地老实攀登,客客气气地叫人呈上拜帖。

  否则不出五步,就得看自己血溅当场。

  哪怕陵教式微,若是骨子里的傲气未散,也不至于这样随便。如今的陵教比起过去的魔教,更像是什么三流匪寨。虽然这话套魔教上有点古怪,一个念头还是瞬间划过尹辞脑海。

  陵教神散了。

  不是自暴自弃地散去,也不是毫无作为导致的衰败。阎不渡才死了百年左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坏一教神魂非片刻之功——要让它散得这么漂亮,必然得是什么人有意为之。

  别说验证身份,老奴为他们引了门,连身份牌都没看一眼。他只是瞧了瞧时敬之那张“不似好东西”的脸,鼻子里喷了口气,便把他们放进去了。

  朱楼前几层乱七八糟摆着些酒菜,有些已然腐坏。尸块和金银混在一起,玉石卡进白骨,珠串泡进尸水。尸虫四处爬动,飞虫嗡嗡乱飞。等到了朱楼之上,画面更荒诞几分——名贵的桌椅东倒西歪,酒水四溅。一派怪人穿得花花绿绿,姑且披了件陵教门服,猴子似的吵成一团。几个长老坐在上座,神定气闲地饮酒作乐,无视面前的烂摊子。

  相比之下,时敬之这个假冒登徒子显得正常又无害。没人看他们,也没人质疑他们。比起发泄得不到视肉的恨意,尹辞只觉得面前这些人更像在趁乱狂欢。

  枯山派只上来四个人——沈朱擅调查,武功不怎么高,留在外面接应。闫清和苏肆倒是来了,苏肆还留着点赤勾教的本能,几乎立刻机警地握住剔肉刀。闫清则微微睁开一点眼,看着老祖宗留下的破地方,脸上的嫌弃遮都遮不住。

  师徒俩寻了个空座位,尽量散漫地坐下。四周目光不时扫过来,时敬之坐得笔直,爪子仿佛被针缝在了尹辞肩膀上,动都不敢动。

  换了别人,他逢场作戏也就逢场作戏了。哪怕不熟练,以他的本事,骗骗这些恶徒也足够。可他偏偏对尹辞毫无办法——才刚适应口头亲密,他实在无法当着大庭广众上手。别说调情,时敬之的手刚试着往下滑了滑,后颈便红成一片。

  尹辞无可奈何,只好时不时朝时敬之身边倚一下,好让两个人不至于变成两位当场打坐的和尚。

  尹魔头心下直叹气。早知这人脸皮如此之薄,让他演书生说不定还不那么引人注目。时掌门坐得实在端庄,活像见尘寺的俗家弟子,已经有位长老狐疑地瞧过来了。

  说好的物瘾呢,说好的欲壑呢?

  时敬之也意识到这样会坏事,他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搂上尹辞的腰。他抓起一杯酒,表情扭曲得有点狰狞:“来,香、香一……”

  结果时敬之话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开始端详尹辞,给自己口水呛了个正着,险些咳嗽出声。

  要不是旁边人多眼杂,尹辞差点放任自己笑出声。他一只手扳住时敬之的脸:“小哑巴,又要哑巴了?”

  这一下踩准了时敬之的尾巴。他把那杯酒倒进自己的肚子,哼哼几声:“一时失误。”

  尹辞忍不住轻声逗他:“是我考虑不周。早知当初该说,时掌门可是亲下嘴角都会面红耳赤的。”

  随后他凑近时敬之的耳朵,吹了口气:“罢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回我再来教教你,也不是不——”

  话音未落,他腰上的那只胳膊一紧。一双带着酒气的嘴唇印下,把尹辞剩余的话堵了回去。时敬之吻得干脆有力,却浅尝辄止,带着浓浓珍惜之意。

  “不是‘小孩子’。”时敬之声音反而平静不少。“这里全是疯子和酒臭,本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不想在这轻薄珍重之人,哪里不对?”

  这一句真诚至极,尹辞刚要出口的调侃卡在嘴里,这会儿换他被自己呛着了。

  幸而就在此时,乱糟糟的厅堂突然鸦雀无声。

  陵教众人盯向空缺的上座——一个年轻人从内室走出,整了整袖子,端坐桌前。那人相当英俊,面容与闫清有着三分相似。他一双赤眸扫过酒水横流的前厅,里面不见什么情绪。

  站在师徒两人身后的闫清挺直脊背,抿紧嘴唇。

  那是陵教现任教主,阎争。

  这人不怎么出名,也鲜少在江湖上露面。尹辞只当他是被陵教长老们操纵的傀儡,如今一见,这傀儡的实力倒是可圈可点,举止也不见半分懦弱之气。

  就是一双眼暗沉无比,没有半分生机,看着有几分眼熟。

  阎争拿眼一个个点完人,目光停在套着长老服的时敬之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会儿时敬之,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你是?”

第92章 防护

  原本的逢场作戏里多了些猝不及防的真诚,师徒俩都有些走神。谁想这地方乱得和菜市场一样,阎争还能一眼把他们提出来。

  话说回来,比起周围这群衣衫不整、奇形怪状的“猴子”,两人是有点扎眼。

  时敬之趁着酒意,脱了一身麻酥酥的情思,又变回那个人模人样的老骗子。他稍稍吸了口气,一脸谄媚之相装得入木三分:“教主,属下霍长盈,乃帛水分坛长老。此回幸得教主召唤,前来助教主一臂,不,一指之力。”

  说完,他将霍长盈的贼笑学了个十成十。方才那点青涩无影无踪,连尹辞都有点看不下去。

  真正的霍长盈言语矫揉造作,熬一熬能出三斤猪油。时敬之没那么腻,除此之外学得惟妙惟肖。不需要添多少刻意,膈应阎争是足够了。

  得此反应,阎争的眼皮跳了跳。他疑惑地瞧了会儿时敬之,明显怀疑起来自己的判断。他犹豫了会儿,还未开口,另一个人便动作起来——原本瞧着时敬之的长老站起身,袖子一甩。一股阴邪的气势扫过全场,众人愈发噤若寒蝉。

  那人鸡皮鹤发,一只瞎眼盖了黑眼罩,一张长脸皱得像截腌萝卜。此人放开气势,阎争便自觉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僵在位置上。

  光看这地位差异,陵教执牛耳者非此人莫属。

  时敬之逮住这个机会,连忙端坐回去。他抱住尹辞,仿佛搂回一颗人形定心丸,整个人又放松下来。尹辞则默默打量着那腌萝卜似的独眼老头,心下掂量现状。

  此人名为柴衅,是陵教上任教主。柴衅其貌不扬,功力着实了得,排得进江湖前五。在阎争出现后,这人爽快地“退位让贤”,转头当了长老。

  柴衅此举并非出于什么忠义之心,陵教人士基本长不出那玩意。

  只因江湖还在,江湖败类从来层出不穷。阎不渡堪称败类中登峰造极之人,他的陵教比起教派,更像个信仰符号。陵教不灭,狂人们就有一根同流合污的主心骨。如今陵教新立一位拥有鬼眼的教主,更是把疯子们的“信仰”巩固到极致。

  阎争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会喘气的招魂幡,招来的全是阴曹恶鬼。教主之位又树大招风,名门正派的刺杀接连不断。柴衅将阎争牢牢控制在手里,日子过得恐怕比当教主时还舒坦。

  就像此刻,阎争被摆在上座当招牌,柴衅自己先开了口。

  光听柴衅的腔调,说他才是教主也不为过:“老朽得了消息,见尘寺那头肥驴成了烤驴肉,太衡的老王八也入了土。如今圣教主血脉已现,视肉线索又在纵雾山,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机,光复神教指日可待!”

  底下人乱七八糟地欢呼一番,“神教千年不朽”的咋呼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时敬之也跟着喊了两声,表情像模像样。

  柴衅伸出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话锋一转:“就是那太衡死了老子不死心,仗着家大业大,顶着法阵在纵雾山乱撞。一些不怕死的小门派也得了消息,尽来碰运气——你们去把那些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清理清理,提几个脑袋,领多少赏。”

  时敬之咕哝两声:“光是对付喽啰,就把各地精锐召回来?”

  尹辞晓得他的疑惑。

  霍长盈算不算正经精锐且两说,单纯为了对付外敌,这样实属小题大做。陵教人士不似其他教派那般听话,除了霍长老这种刚上任的呆瓜,要是纯叫人卖力,有点性格的长老估计不愿动弹。

  那柴衅像是听见了似的,不一会儿便继续道:“至于视肉线索么,老朽也查到了回莲山,可惜慈悲剑被枯山派小贼捷足先登。幸而圣教主垂青,就把好东西藏在咱们后院。且让那群蠢货抢地图去吧!圣教主设此机关,绝对另有安排——”

  台下欢呼声越发响亮,旁边桌的酒水一颠,险些泼到师徒俩身上。

  柴衅顺势将堂下气氛推到极致:“先前给各位说了,老朽再说一遍——谁要是找到圣教主所留物事,到时得了视肉,可拿一半!”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尹辞心想。柴长老就算真能碰到慈悲剑,恐怕也要被剑当场揍掉十年阳寿。他撇过头去,又看向坐在上座的阎争。阎争依旧面无表情,听到“视肉”二字,他的眼皮抬也没抬一下。

  有意思。当初与郑奉刀交战,那人满口“教主对佛珠感兴趣”,还得了教主直属的起尸队。现在看来,感兴趣的是谁还两说。

  既然有视肉吊着,各地长老愿意赶过来也不奇怪。一能挣点功劳留在总坛,二能搏一搏传说中的长生之物,何乐而不为?

  时敬之的一点动作打断了尹辞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