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终
曲断云刚想好反驳之辞,这会儿全给堵回胸口。他怒喝一声,周遭气势不管不顾地炸开。
“你们天天吆喝情义,要继续犯上作乱么?皇家官兵在此,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正道盟主怎么赢!”
算算时间,已然几个时辰过去。此处异象显眼,原本分散的官兵也在慢慢聚回来。枯山派图个最硬而已,眼下引仙会要忧心的不是失败,而是如何赢得更利落。
这边曲断云心思不断,那边闫清高高举起了慈悲剑。
闫清将精气攒得极足,可他既没有攻击曲断云,也没有对官兵出手。慈悲剑剑锋朝下,黯淡沉重的剑身被深深插入荒地。墓碑似的大剑炸开一阵气浪,精气连带着大地一同震颤。
“掌门,时辰到了!”闫清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
曲断云还没从愤怒憋闷中缓过来,被惊了个一头雾水:“什么时辰……”
他还没说完,大地再次震颤不止,像是回应方才的那一记重剑。一支队伍从远处疾冲接近,人影没看清,浓浓的杀气率先席卷而来。瞧那七歪八扭的冲锋阵势,来者分明是魔教中人。
同一时间,一阵熟悉的术法波动从江友岳处荡起,似是有人以字衣传了急信——
字衣无火自燃,焦急的声音从江友岳胸口炸了出来。那声音又细又尖,分明是太监卢福。
“江、江大人。”卢福惊慌失措地大叫,“皇帝他、他他他——”
死了么?
曲断云停了剑。
死了也没什么。时敬之这边失败,他们便把许璟明那个废物架上去,由国师一脉摄政。再养一代欲子只需十年二十年,完全不必如此慌乱。
对悬木有害的生物与矿物不少,然而三百年间,它们统统被引仙会灭绝排除。唯一的“祸根”尹子逐,也正在他们眼皮底下等着收拾。普天之下,已然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悬木,除非……
“皇帝他向那罗鸠投降了!他瞒着咱降了!!!”
老太监带着哭腔,声嘶力竭道。
第151章 家眷
时间回到十数日前。
朝廷的剿匪队伍出发后,境况仍不见好转。
那罗鸠人如狼似虎,吞了孪川没多久,便开始深入中原地带。各地官兵拼死抵抗,却扛不过气势骇人的“神降圣”。那人以一当千,术法造诣超绝,单独对付一支队伍也不在话下。皇帝病重、武将缺失,大允仿佛一只被毒虫咬上后颈的幼兽,几乎无计可施。
神降圣很是狡猾,他不似先前的蛮子,不做屠城灭村之类的事。他只会挑最有骨气和本事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残酷处死。大允子民三百年没尝过战乱灾难,又没有朝廷罩着,这会儿个个噤若寒蝉,老实得很。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那罗鸠以孪川为据点,势力迅速向中原辐射。
许璟行的病情照旧,既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沈朱解得寻仙之题,而阅水阁又有朝廷供着,皇帝自然得了悬木的消息。
面对这妖邪之物,许璟行似乎心灰意冷,连战报都不愿再听。
这阵子来见他的只有宫女太监,屋里动辄发出摔打之声。好端端一个江山,只是不到一年,就隐隐有了山河破碎的噩兆。
这一日,药刚端过去,房内又一阵怒吼摔打声。门外仆役生怕自个儿触怒龙颜,登时有多远避多远。
“草民见过皇上。”
端药的宫女将房门一闭,登时跪在地上。几步之外,粉碎的玉瓷散落一地,活像被雨打落的花瓣。室内一片凌乱,明媚的色彩也抵不住浓浓的颓唐之气。
许璟行面容枯槁,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起来。”
那宫女甜甜一笑:“谢皇上。”
宫女身边的太监弓着背,这会儿才稍稍抬头。他瞧了眼瓷器碎渣,眼圈有些发红:“皇兄,我把人带来了。”
看那“太监”五官,分明是乔装打扮的许璟明。
许璟明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散了。他曾经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会儿那层金玉壳子摇摇欲坠,露出的软弱反而多了几分人味儿。
许璟行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这才转向宫女:“你就是沈朱?我……咳,我听说了,你当上了阅水阁的天部之主。有意思,你在阅水阁挂着名,引仙会居然会放过你……”
“多亏时掌门在赤勾之乱与小女子‘反目’,教我好生松了口气呢。”沈朱笑吟吟道。
“这回你成了天部之主,江友岳那老东西也动不了你,也好。”
许璟行看着昏暗帐顶,幽幽叹了一声。
“时敬之特地派你来,可是想告诉朕什么?”
“妖木之事,陛下已然得知。现在我要与您说的,是国师一脉的百年大计,以及大允地上的‘天厌’之象……”
……
“岂有此理!”
听完沈朱的叙述,许璟行把床边花瓶也摔了个粉碎。这回他不是作态给人瞧,是真的怒火中烧。
“什么狗屁东西,妖木害人也就算了。这肉神像是要集万民之气,生生造个嗜血暴君!等等,那罗鸠的‘神降圣’,该不会也——”
沈朱平静道:“十有八九。远行那罗鸠之时,贺承安已然想出肉神像借气之法。真正‘播种’前,他有的是时间准备。那罗鸠地方不大,民众集中,欲子造起来也容易。”
有了继任者的真仙,当真像离开枝头的果子。
贺承安这颗老果子落地,也算拼尽最后一点价值,给新的悬木留下了优渥的条件。那罗鸠的悬木运气好,它静悄悄长了三百年,先一步有了优秀的“傀儡”。
“欲子此物,不过是幼时拿来驯养挑选,长成喂以视肉,为悬木奉献到死罢了。”
看许璟行面露疑问,沈朱不咸不淡地解释。
贺承安的预料没错,欲子若是使用得当,可谓天生的统治者。他们的欲求无穷无尽,哪怕大允割地赔款,也挡不住神降圣的铁蹄。普通人在这“顶级妖材”面前,只会有挨打的份儿。
许璟行越发灰心,他捏紧被角,自嘲起来:“凡人还是拼不过神仙么?”
“非也。”
沈朱掩口而笑。
“那罗鸠地广人稀,精气有限。论能力,自然还是我们的欲子比较强。”
“原来如此。”许璟行苦笑,“说罢,时敬之想要兵权还是龙椅?”
沈朱细眉稍挑,有些意外。许璟明倒抽一口凉气,终究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想来,贺承安在乱世之中挑中太祖,也是想让他打打江山,给他背后的悬木扩张地方。”
许璟行又疯狂咳嗽了一阵,面色尽是阴郁之色。他咬紧牙关,字字泣血。
“一群狂徒,想要欲子登基,征战天下?此回那罗鸠到处折腾,到时国师推那妖怪傀儡即位,正好趁势延续战火。与其遂他们的意,不如……”
“我们掌门不干。”沈朱笑嘻嘻地打断。“他猜到你会说这些,特地叮嘱过我。”
“……什么?”
“他说他在这宫殿待得够够的,只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游遍大江南北。此回他带了一计,条件只有一个。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得有个皇家名分,还得要个御赐银牌——到时候要多少银子来玩,你就得给他多少。”
许璟行、许璟明:“……”
这要求实在不严肃,许璟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这些?”皇帝难以置信道。
沈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长的单子:“不止,不过都是些银钱能买到的。他一己之力搬不空国库,还请陛下放心。”
许璟行忍无可忍:“国都要破了,那个混……算了,朕答应,朕都答应。”
沈朱深吸一口气:“那么还请陛下避开国师耳目,向那神降圣投降。”
“这可是要背千古骂名的混账事!”许璟明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蹦三尺高。“总不能为杀几只老鼠,就把自家烧了吧?!国师他们再怎么混,好歹也是自己人!”
许璟行愣在当场。与许璟明不同,他一双眼睛有了神采,渐渐亮了起来。
“手下无兵,就化敌为兵。难抗强敌,就祸水东引……不错,细细说与朕听。”
十数日过去,此时此刻。
面对这个消息,江友岳的攻击猛地停住,平静的表情摇摇欲坠。他腮边筋肉抽搐,面色如纸,不知是震惊还是气愤,国师整个人在原地晃了一晃,呼吸也乱了片刻。
许璟行投降了?江友岳的脑髓有些发麻。
字衣的消息传来没多久,悬木的气息就动摇起来。方才他还借着悬木之力杀伐四方,这会儿却像冰天雪地被人褪去衣衫,空虚到近乎寒冷。
悬木没什么神智,只晓得表达不安与不适。天上的阴云被看不见的秃枝搅碎打散,形状诡异非常,看得人心尖发颤。那股子不安经由根须传来,江友岳差点没控制住它们。只见满地细根不分敌友啪啪乱抽,尘土与草叶四处乱飞。半透明的根堆不住扭动,海浪般摇曳。
一条较粗的根系扫过,差点把江友岳的鼻子抽破。
悬木受了伤,投降的消息多半是真的。
皇命一下,大允将士纷纷停止进攻与缠斗。神降圣空出精力时间,自然有要做的大事——那人稳住脚跟,当即开始请神。
那罗鸠悬木的“根”被一根根请来,当即与大允悬木纠缠争斗。一山不容二虎,精气就那样多。那罗鸠悬木还算“年轻”,这会儿正饥饿得很,长势格外凶猛。
孪川还算边境之地,对于大允悬木来说,这纠缠与被狗咬上一口无异。问题是许璟行已然投降,之后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自家悬木先被挤死,他们拿什么风调雨顺,拿什么一统天下?
说到底,许璟行不该是这种窝囊性子——那罗鸠还没打到中原呢,哪有这样上赶着投降的?!
“是你们做的。”
江友岳看向面前的尹辞与时敬之,目光冰寒刺骨,被抽伤的面颊显出青紫痕迹。
两人一开始就晓得自己不是悬木之力的对手,这才特地引狼入室。让悬木对抗悬木,借刀杀人罢了。
“好,好得很!尹子逐,我是没想到,昔日的开国将军,这会儿倒不顾国家兴亡了。悬木没那样脆弱,靠这种小手段,你又能拖几日?”
江友岳不再强作镇定,声音里带了隐隐怒意。他抬起双手,堪堪控制回慌乱的根须。那些根须再次纠结成矛,蓄势待发。
“开国将军?我当了不到十年的将军,接着可是当了几十年的魔教教主。”
尹辞手执黑剑,鲜血给剑身添了不少深红色。面对面前的根矛,他眼皮子动也不动。鲜血在空中甩出一片血珠,它们映着点点金火,像极了被当空扯散的赤色珠链。
“江大人,这确实是开胃小菜,您慢用。”时敬之则抹抹嘴边的血,笑得狡黠。
就在此时,远处的队伍终于冲至阵前——那些人个个煞气冲天,杀意十足,竟都是陵教残党。他们无视太衡派,毫不犹豫地冲向官兵们。官兵们刚和正派们文雅争斗几个时辰,猛地遇见一群疯狗,顿时阵脚大乱,泄了气势。
一时血花四起,惨叫连连。荒地上隔着三五步便能见着扭成一团的人,暗器毒药对上术法,两边拼了个半斤八两,天地无光。
觉会和尚与花惊春得了机会,被太衡众人携着逃离荒地。引仙会出身的官兵精神一振,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然而没出几步,一行人正面撞上骑着黑马的苏肆——
苏肆一身暗红衣衫,头发束得利落至极。他脸上带着阴毒的笑,后面跟着一众赤蝎足的杀手,明显不打算放半个人通过。
“急着追什么?人家名门正派,还上了年纪,打起来多没劲儿。”
苏肆摩挲着手中短刀。剔肉刀刃蹭过他的拇指,几颗血珠瞬间渗了出来。他将那拇指往唇边一嘬,笑得越发阴冷。
“各位不如陪本尊玩玩,保管玩得尽兴。”
剔肉刀刀光闪过,赤蝎足众人悄无声息地跃出。他们没有太衡那般刚正,刀刀划向致命之处。无数血线自人咽喉喷出,被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