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年终
尹辞缓缓扭过头,将领子攥紧:“师尊莫非真是狐仙?”
时敬之:“狐你个头……快把上衣脱下来,我给你理理经脉,学起内功事半功倍。”
尹辞这才哦了声,慢条斯理地脱下上衣。
时敬之伸出手前,端详了一番尹辞的后背。那后背紧实秀美,带着青年人特有的生命力,肤色与头颈手臂完全一致。他只看到几道细细的伤疤,没发现不自然的接缝。
是自己多心了么?时敬之甩甩头,掌心贴上尹辞背中。
时敬之知道雪中狗刨挺丢人。他本打算祭出拿手好戏,帮徒弟修整经脉,好好攒些威望。谁料一股股真气进去,纷纷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呆了半晌,他又不信邪地输进几股,尹辞的经脉仍不给半点反应。
时敬之当场呆住。夭寿了,好不容易骗到个老实徒弟,竟是个漏的!
可他这高人形象都演起来了,总不能装作无事发生,让尹辞自行回笼觉。他兀自汗如雨下了一会儿,将尹辞想回过来的头一按,掰了回去。
“师尊,是不是我身体有问题?”尹辞先开了口。
“唔,有点不适合练内功。”时敬之答得高深莫测,“无妨,为师帮你调整下修习方向……我饿了,你先做早饭,吃饱再教效果更好。”
尹辞瞟了眼窗外的星星,表情渐渐复杂。
时敬之:“不许撒娇,我们习武之人,就该起得比鸡早。”
“……行吧。”
说实话,尹辞略有些吃惊。
时敬之此人也就内功拿得出手,而自己经脉受损,根本练不了内力。学不到东西,也就谈不上什么师徒情谊。这样下去,哪怕自己真是无知山户,也不会服气时敬之。
按照常理,时敬之应当再收个徒弟,放任自己当个悠闲厨子。结果这人非但没据实相告,还一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模样。
尹辞一边想着,一边收拾昨日没用上的材料,做了道翡翠白玉羹,又顺手热上两个肉包。
就在这时,时敬之提着旗子,贼一样溜进院内。尹辞正好手上没活,暗暗看起来。
只见那人将旗杆一挥,开始比划刀法。看过几招,尹辞表情渐渐凝重。
那正是赤勾教杀手的刀法,准确说来,是两个杀手攻击时敬之的刀法。时敬之一遍遍比划旗子,从生涩到流畅,末了甚至拆解起招式,提炼出三招。看动作,时敬之确实对刀法剑法不熟,缺乏刻在筋骨里的老练,凭的大约是悟性。
他将杀手的步法也如法炮制一番,这才抬起头,神态里多了些底气。
尹辞默然,这小子明摆着是要现学现卖、一装到底。话说回来,时敬之有此等天赋,那“弈都时家”是怎么看走眼的?
早饭上桌。时敬之叼住肉包,指指点点起来:“为师为你选了三招刀法、一套步法,不过你筋骨未开,先去蹲两个时辰马步吧。等底子打好,我再传你。”
尹辞面上毫无波动:“是。不过……”
“不过?”
“我不喜欢刀,想用剑。”
时敬之:“……年轻人不要挑挑拣拣!快去蹲你的马步。”
尹辞:“刀法可有名称?”
时敬之瞥了眼桌上的翡翠白玉羹:“这刀法名为‘白玉青刀’,好好记着。”
豆腐菜刀是吧?记住了。尹辞干咳一声:“还望师尊多多教导。”
“一会儿我给你示范下马步,接下来你自己蹲。”时敬之微笑,“为师去睡个回笼觉。”
……还是宰了这小子吧,尹辞冷静地想。
尹魔头自然不可能听话。等时敬之睡熟了,他干脆在院内寻了个舒坦角落,躺下闭目养神。不多时,张婶起了床,被院子里的尹辞吓了一大跳。
“他们还说老人觉少哩,你这后生起得比我还早。”可能有乖孙印象的加成,她对尹辞分外和蔼。
“灶上温了白菜豆腐汤,婶婶喝一碗吧。”尹辞笑了笑,将菜名说得直白了些。
“不急,眼下正是吉时,我先把门神画贴好。前些天下了场冷雨,画都给冻坏了……哎哟,这边有点高……”
见张婶殷切地望过来,尹辞只能继续扮乖孙:“我来贴。”
“我听时郎说,你是山里出来的。”张婶嘬了口热汤,皱纹都要化在热气里。“你们那贴门神不?”
“不贴。”
“还是贴了好。双神护佑,百邪不侵呐。”老人虔诚地念道。
尹辞展开门神画。画有两张,一张画了豹头环眼的粗莽将军,一张画了仙风道骨的鹤发文官。画面颜色鲜艳,笔法夸张,人物情态栩栩如生,一看便价值不菲。
“那是咱大允的开国双杰,星宿下凡的神仙。”张婶见尹辞动作停住,以为他对门神画感兴趣。“画得好不?你若想要,我晌午去帮你们买两张。我认识那画画的,能给你们算便宜点。你俩正好一人一张,带在身上也能辟邪……”
尹辞客气道:“多谢婶婶。只是我们急着赶路,怕是会弄脏弄皱,轻慢了仙人。”
张婶遗憾地闭上嘴,继续喝汤。
时敬之再醒来时,太阳早已挂了老高。他丝毫不脸红,和蔼地问尹辞:“马步蹲好了没?”
还没等尹辞回话,他将手一伸,手指戳向尹辞后腰。尹辞没躲,受了这一指。
“不错,还能站着,看来没偷懒。”时敬之满意道,又转向张婶。“您家门神画换了?看着真贵气。”
老太太开心得很:“可不,还是你这小徒弟帮我贴的。”
“阿辞可能不识得,那将军是烈安侯孙妄,老者是国师贺承安,两位合称开国双杰——大允的天下,基本是这两位打下来的。”
时敬之见老太太情绪不错,多讲了几句。
“太祖驾崩时太子尚幼,烈安侯做了十年摄政王,四处征战,将大允彻底稳下来,分毫未染指皇权。国师么……大允刚定都时,接连两年大旱,疫病四起,贺公舍身祭天。直到今天,大允境内仍风调雨顺,再没见过灾年。”
“两位都是壮了国之气运的人物,说是神仙下凡不为过。要我说……唔!”
尹辞一包子塞住时敬之的嘴:“师尊,我最讨厌听人说史,听了就头疼。”
时敬之匀速吃下包子,抹了抹嘴巴:“那好,为师带你出去玩。”
这一玩就玩了整个白天。眼看太阳要落山,时敬之没回张婶那里,反而将尹辞引至一家客栈。
尹辞抬起头,只见“顺和客栈”四个朱红大字。客栈装潢华贵大气,门上自然也贴了门神画,画面金箔装饰、金线勾描,比张婶家的更细致几分。他看了片刻,漠然地移开视线,转过身去。
这一转,尹辞和身后陌生人撞了个正着。
两人撞的力度不大,顶多趔趄一下。谁料到那人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看上去伤得不轻。
尹辞:“……?”
第6章 瞎子
那人穿得板正素净,眼缠黑巾,竟是个瞎子。
“对不住,是我没注意。”那瞎子人还坐在地上,嘴上慌忙不迭地道歉。
尹辞没吭声,他扫了眼那人身后的人群——对面有十几个年轻人、包括地上的瞎子,众人装扮一致,无疑是太衡派的人。
太衡派,武林正道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其门人行事刚正,对得起“武林正道”四个字。
果然,立刻有人站出来:“公子有没有受伤?这盲仆冲撞了您,是我派管教不力……闫清,快起来!”
“我扭了脚。”那瞎子说道。
“我看你就是不愿去鬼墓。不用你们打前锋,月钱多给五倍,别人求还求不来呢。”太衡派弟子怒道。“你是不是故意扭的?起来,坐在这像什么话!”
那瞎子看着不过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麦色皮肤,面庞端正得很。他颤巍巍站起来,神色痛苦。
“好说,我来我来。”时敬之看完热闹,袖子一挽,“药到病除”旗呼啦展开。
太衡派众弟子:“……”
尹辞则继续保持沉默。其实那弟子说对了七八分,瞎子确实是故意撞上来的。他撞过来的力道不大,并无刻意找茬的意思。从动作判断,他那脚在碰撞前就扭伤了。
只是无论瞎子图什么,他的计划都成不了——时敬之扳住那人脚腕,暗暗注入一大股真气。只听咔吧一声,瞎子登时发出一声痛叫。
“成了,一天内包好。”时敬之抹抹手。
瞎子俊秀的五官皱在一起,眉间隐隐多了些怅然。
尹辞有些幸灾乐祸。那扭伤不严重,躺个五六天便能恢复如初。只是刚巧遇见时敬之,这人内力多到一文钱三斤,偏要以真气修复扭伤。
太衡派到底是大门派,弟子一眼便看出时敬之的手段,脸色有些不自然:“多、多谢这位……”
“客气什么,几日后下鬼墓,咱们一道走便是。”傩面都遮不住时敬之的满脸笑容。“在下枯山派时敬之,各位也是来这等金玉帮点名的吧。”
那弟子噎住了,显然没见过顺杆爬这么快的。
鬼墓结构复杂,大门派都或多或少探了些机密。时敬之摆明了要占太衡派便宜,可惜太衡派太要脸,一时竟不好回绝。
“原来是时掌门。”一道清冷的女声传出,她显然瞧见了旗子上晃来晃去的玉坠。
“正是。”时敬之笑嘻嘻应道,“我门下就一个弟子,两人轻装上阵,必定不会给诸位添麻烦。”
“大师姐,你看这……”最初发声的弟子一脸憋屈。
被唤作“大师姐”的姑娘点点头。她一袭白衣,五官端正,眉眼间俱是正气。虽然面庞算不得美人,仍让人不由地心生好感。
她上下打量时敬之一番,目光在傩面上停留了会儿:“我派下人冲撞他人在先,受人恩惠在后。时掌门若不嫌弃,几日后与我们同去就是。”
“走吧,别堵在店家门口。”说罢,她果断转身,踏进客栈。
太衡派一行临走前,那瞎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听着颇为遗憾。
“好徒儿,干得漂亮。”
时敬之无视瞎子的不满,使劲拍尹辞的背。
“我原准备等正邪两派打一打,趁乱逮个伤员治治,谁知这么快就有了机会……你那是什么眼神,要是太衡派的人在墓中磕了碰了,为师照样会治。堂堂枯山派,还会白占便宜不成?”
尹辞懒得理他:“师尊,什么叫‘等金玉帮点名’?”
“今日金玉帮开始清点玉珠,点三天、验一天。鬼墓据说离这不远,最晚五日后就能下墓。咱们算来得早的,稍后还会有其他门派过来。这顺和客栈算是被包下了,也就是咱俩……”
“住不起。”尹辞顺畅地接下话头。
时敬之讪笑:“门派记名太贵了,为师还要预留你的月钱,可不就囊中羞涩。说来这次下墓,你去还是不去?”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你若是去,那咱俩寻得的宝贝,为师只取一件,剩余的全归你。你若是不去,我就说你拉肚子,我一个人去就是。”
果然,这人的目标九成九是视肉。
见尹辞不答,时敬之还以为他犹豫不决:“放心,你去,我必定全力保你周全。你不去,我得了钱,也不会对你吝啬。”
尹辞故意纠结了半天:“难得见见世面,我还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