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张芮芮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透过刘婷的肩膀,忽而投射到了她背后阳台的玻璃窗上。
刘婷发现了她的反常,拉住了她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了,芮芮?”
“爸爸回来了。”张芮芮忽然说。
刘婷顿时一愣,紧接着,她猛然回过头,顺着张芮芮的目光向外看去。
外面的瓢泼大雨将视线尽数隔绝,刘婷恍惚间有种错觉,觉得她似乎身在海面上,只剩下了这一片方寸之地可供容身。
“芮芮,爸爸……”刘婷婷顿了顿,艰难地说:“爸爸在哪?”
张芮芮跟窗外张开胜对视着,就在这一瞬间,她展现出了一种跟年龄截然相反的冷静,既没有因为见到张开胜而欣喜若狂,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感到恐惧。
她大约沉默了两秒钟,才用一种哀伤的语气告诉刘婷:“爸爸在窗外,他对你挥了挥手。”
“客厅电视柜右面的花盆下面粘着他的二百块钱私房钱。”张芮芮缓缓说:“他说他很爱我们——尤其爱你。”
刘婷的嘴唇痉挛似地抽出了一下,眼眶中毫无征兆地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在张芮芮面前流下眼泪,她扑通一声半跪下来,一把搂住张芮芮的肩膀,哭得凄惨又可怜,整个人佝偻成了一只虾米。
张芮芮依旧懵懵懂懂,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从刘婷凄惨的哭声中听出了某个答案。
——爸爸或许不会回来了,张芮芮想。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明光,张芮芮的眼神下意识往窗外一瞥,正看到一道闪电划破了天幕。
打雷了。
长宁区开发区,方才画好的“阵法”旁边,胡欢和盛钊彼此支撑着,才勉强在狂风暴雨中维持平衡。
他俩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个是才刚化形不到百年的菜鸡小狐狸,彼此搂在一起瑟瑟发抖,除了喊加油没有任何用处。
天上乌云压顶,盛钊只觉得胸口闷得要死,仿佛这天马上就要从头上掉下来,正砸他脑门上。
相比之下,阵眼中心的张简年纪轻轻,本事却不小,他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支柱,站得比磐石还稳当。
倒是狂风将他的衣服兜得猎猎作响,张简身上的符被风吹走了个七七八八,连脖子上挂着的朱砂吊坠都断成了两截掉进了深渊里。看得出来,他撑得很吃力。
盛钊在旁边提心吊胆地看着,都生怕他被吹上天去。
“你——你不是妖精吗!”盛钊扯着脖子对着胡欢喊:“你怎么不上去帮忙!”
“我怎么去!”胡欢苦着脸,看着比他还没出息,尖叫道:“那是龙!我是狐狸!我怎么敢去,它吃我连盘子都不用拿!我还没有他牙缝大呢!”
盛钊:“……”
“那你帮帮张简啊!”盛钊喊:“你看他那么吃力!”
“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胡欢用一种及其震惊地眼神看着他,控诉道:“他要引雷!雷!天雷!劈到妖精身上就是魂飞魄散!天上是雷,地下是龙!哪一个我都不敢惹!要不是你在这,我早跑了!”
两个菜鸡比谁更菜显然没什么出息,盛钊两句话的功夫喝了一肚子雨水,只能闭上嘴。
乌云滚滚,张简的术法似乎有了作用,雷云中隐隐露出了深紫色的明光,云层摩擦间,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
在狂暴的自然景象下,人会显得很渺小。盛钊的心跳快飙到了一百二,腿肚子直转筋,要不是胡欢在旁边拉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能趴地上去。
就在这一瞬间,盛钊忽然听到空中莫名炸开一个愤懑的男声。
“应烛,大家本是同宗,你为何拦我——!”
那声音声若洪钟,盛钊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音波攻击的恐怖,被震得头晕目眩,胸闷气短。
还不等他反映一下这声音是从哪来的,就见那处地下河暗口中忽然窜上一股巨大的水柱,他先前在地下暗河见到的那条蛟龙和刑应烛一前一后地从里面窜出来,彼此身上都挂了彩。
原本拢在地下河入口的那个红线阵法脆得还不如一张纸,被那龙轻而易举地冲破了,红线上的铃铛挂在那龙身上,把它打扮得活像个圣诞节限定。
直到此时,刑应烛的声音才幽幽传出。
“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我的大名——?”
盛钊被之前那条蛟龙的声音震得想吐,现在听见刑应烛的声音,勉勉强强回了点血。
他苦中作乐地想,就凭刑老板这种不饶人的嘴,遇到个气性大点的,恐怕不用动手都能气死对方。
“刑应烛——”张简见状大喊了一嗓子:“雷要落了,你快撤开!”
刑应烛循声抬头,只见头上雷云滚滚,电光时隐时现,天雷确实是下一秒就要落下了。
他虽然跟盛钊闹别扭的时候说过狠话,但这天底下毕竟没有哪个妖怪愿意被雷劈上一劈,他下意识收紧了缠着蛟龙的尾巴,身子略一用力,想将它再拍回地面上,从而抽身撤退。
可那蛟龙也看见了天上的雷,顿时发了狠劲,拼着被刑应烛剖开身子的危险逆行而上,想要拼死从他的桎梏中逃脱出去。
刑应烛没想到他这么豁得出去,大意间还真被他甩脱了。
那蛟龙无意恋战,转头就想重新往水里扎。
申城的地下河都连着入海口,别人不知道,可刑应烛却清楚,要是真让他跑了,恐怕就难再逮了。
电光火石间,刑应烛眯了眯眼睛,飞速地在空中扭转了身子,在那蛟龙入水前重新咬住了它的尾巴,跟它纠缠在了一起。
“你疯了——!”那蛟龙大声嘶吼道:“我与你何愁何怨!还是你宁愿当那卑贱之躯的走狗!”
其实那蛟龙本也没说错,刑应烛大可不必趟这趟浑水,可事关他的骸骨,他却不能不在意。
刑老板为人自我,平日里我行我素,一向是坏的不听只听好的,那蛟龙骂的极其难听,他却一点没往心里去,硬是将它留住了。
天上的雷云越响越烈,张简艰难地端着剑,扯着脖子喊道:“刑应烛!你再不走来不及了——”
刑应烛没有说话,他像是也被那蛟龙激怒了,转头一口咬在对方柔软的上腹上,尖利的蛇牙嵌入嫩白的血肉内,硬生生撕扯出了一道狭长的伤痕。
张简没想到他临时这么沉不住气,不由得骂了一声:“你找死啊!”
然而远处的盛钊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刑应烛好像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了。
那蛟龙也发了狠劲,存了想要同归于尽的心思,硬是反身用爪子按住了刑应烛的尾端,不许他跑了。
“等等——”盛钊猛然甩开胡欢,惊恐地阵眼那边跑去:“张简,不是——”
胡欢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扑上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往回带。
“你疯了!”胡欢大声喊道:“雷马上要落了!张简是正统传承得上天承认没关系,你要是上去,小命儿都没了!”
“可是刑应烛——”
盛钊话音未落,天上的最后一缕雷光已经没入了雷云之中,紧接着,不过眨眼之间,一道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深紫色明光便从天而降,狠狠地落了下来,正砸在刑应烛和那蛟龙的身上。
雷光下发出一声听不出名目的凄惨哀嚎,雷电接二连三,几乎是呼吸间就落下了三四道,道道不偏不倚,都落在了那两只纠缠着的大妖身上。
盛钊的脸色唰地白了。
第42章 “盛小刀,你哭什么?”
盛钊不知道刚才那声惨叫到底是谁发出的,他下意识甩脱了胡欢,转而就要向那边跑。
胡欢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劲儿,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搂住他的腰,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小钊哥你你你别着急——”胡欢连忙说:“你不知道,别害怕,也不是所有妖怪都会被雷劈死,有的是岁数大的大妖可以扛过天劫。大佬活了这么多年了肯定比我们这些菜鸟强一万倍,但是你可不行啊!”
盛钊充耳不闻,他被胡欢拖得寸步难行,于是咬了咬牙,执拗地去掰他的手。
胡欢没想到他犟起来这么不听话,不由得恼怒道:“你不是说他心里有数吗!”
盛钊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被张简引下来的天雷亮得能灼伤人的眼睛,盛钊眯着眼睛,固执地往里看,想要从里面看出刑应烛的模样来。
可惜那一蛇一龙都被拢在了灼人的雷电之中,从盛钊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模糊影子。
那两条大妖怪看起来都还活着,正在颇粗的雷电中疯狂地翻腾着,盛钊几乎能听见雷电灼伤皮肤的声音,那里面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这雷——”盛钊的声音打着颤,一开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什么时候能停?”
胡欢刚才还以为他吓傻了,现在好容易听见他说话,登时松了半口气。
“那雷是张简引下来劈蛟龙的。”胡欢说:“那龙死了,雷就停了。”
——那它什么时候能死,盛钊近乎恶毒地想。
有着“正统”之名的张简显然比盛钊更游刃有余,他压根不怕这道雷,站得颇近,黏在剑上的纸符在空中哗哗作响。
“张简!”盛钊咬牙喊道:“你非得站在那看吗——!”
张简没好气地半侧过头,喝道:“我也想杀它!但我杀得了吗!”
盛钊病急乱投医,慌乱间猛然想起了之前刑老板临时给他做过的理论知识讲座。
“刑……刑应烛说,杀它,抽它的筋就行了。”盛钊说。
“我当然知道!”张简咬着牙冲他吼道:“但是哪那么简单!这样的大蛟龙,你除非找到他的内丹,否则你上哪能破开它的鳞抽它的筋!”
张简话音刚落,盛钊的头忽然没来由地疼起来。
他吃痛地捂住太阳穴,跌跌撞撞地踉跄了一步,整个人差点扑到地上去。
胡欢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
“小钊哥,小钊哥?”胡欢急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你受不了这雷——”
盛钊心说我有事儿,有的要死了。
他只觉得一把尖锐的锥子顺着太阳穴钉进了他脑子里,扎进去不说,还要在里面搅一搅。
盛钊头疼得死去活来,几乎觉得自己脑袋里面装了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一样。
他咬着牙忍过了一阵头晕眼花,几乎觉得没了半条命。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忽然觉得眼前朦胧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金光闪闪的,格外亮眼。
盛钊吃力地抹了一把眼前蒙着的水珠,眯着眼睛往那雷光中看了看。
只这一眼,盛钊便愣住了。
这天地间的一切似乎忽然变缓了下来,就连雨滴落下的速度都变慢了,盛钊睁着眼睛,那灼热的雷光似乎被人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看起来也不刺眼了。
就在这一片灰扑扑的空茫之中,只有一点金光格外明显。
盛钊顺着那光亮看去,只见那是一颗指甲大小的金丹,正顺着蛟龙挣扎扭曲的动作上下摇摆着。
“——在,在那。”盛钊喃喃自语道。
“小钊哥,你说什么?”胡欢看他那木愣愣的模样,以为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狠命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小钊哥,醒醒!”
与此同时,落下的雷一道比一道沉,模糊间,就连刑应烛也似乎力竭,尾巴从蛟龙身上滑落下去,发出一声清晰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