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言丶
盛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那嘈杂的雷声和雨声中清晰地辨认出他的声音,他只觉得心里一紧,登时急了。
“在那!”盛钊冲着张简声嘶力竭地喊道:“张简——在它尾椎骨上,从后向前第十二节 下,右后面!”
张简惊疑不定地回过头来,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盯着盛钊。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又想说这不是儿戏,可他一看见盛钊的眼神,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眼神,盛钊眼睛已经红了,后槽牙咬得死紧。他大概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多么狼狈,只固执地狠盯着他。
这一瞬间,张简莫名地觉得,他说得是真的。
一个正统传承的名门血脉,听一个门外汉的话显然很荒谬,但不知为何,张简却在一瞬间就笃信了他的话。
“你最好说得是真的。”张简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否则别说刑应烛,我也要折了。”
他话虽是抱怨,可人已经利索地动作起来,他反手将那柄剑架在虎口上,转而念了个极短的咒。
紧接着,张简反手一抹剑刃,将手上的血抹在了剑刃上——他的朱砂已经掉了,现在不得以出此下策。
张简手里那柄铜钱剑忽然光芒大盛,剑刃处隐隐闪着些许银光。张简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盛钊,什么都没说,忽而躬身弯腰,如一支离弦的箭,窜入了那片被雷打出的焦土中。
他动作如一只灵敏的猴子,找准了时机跳到了那妖龙尾巴上,节节而上。
那龙被雷劈得要死要活,正顾着跟刑应烛撕扯想逃,哪顾得上张简这么个小喽啰。
可张简一走,这雷便没了桎梏,登时光芒大盛,落得七零八碎,将那一片空地都轰出了一个大坑。
胡欢一个小狐妖崽子,受不了这么大的天雷,原地踉跄了一步,差点跪下。他痛苦地捂住脑袋,唇边流下了血丝。
“胡欢!”盛钊惊道:“你没事儿吧。”
“没——”胡欢呜咽了一声,难受得要死,却还是执着地分出一只手来拽着盛钊的衣摆:“你,你别走——大佬让我看好你。”
可盛钊注定要让他失望了,他咬了咬牙,强行拨开胡欢的手,把他往远离雷阵中心的地方拖了拖。
胡欢本以为他想开了,可谁知盛钊刚把他往外拖了二十多米,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在他怀里摸了摸,摸出几张张简剩下的符,转头就跑。
胡欢下意识想要拉他,可手伸出去,却只拽了一个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盛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一切凭本能行事,理智什么的,早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划破了左手的中指指尖,然后将血抹在了符纸上。
“普通人画这个没用!”胡欢在他身后喊:“小钊哥,画符得有法——”
胡欢话音未落,却突然发现,盛钊好像并不是胡画的——他凭着本能摹出了一张能压阵的简略除祟符,除了因为手抖画得有点歪之外,符该有的东西,他居然都画全了。
这么会儿功夫,盛钊已经跑到了接近阵眼中心的位置,他几乎能感觉到不远处灼热的火气,热辣辣的,带着触之即死的危险预警。
盛钊膝盖一软,整个人顺势扑倒在地,将手里那张符胡乱地拍在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胡欢清晰地看到,原本因无人压阵而肆虐的天雷忽而收敛了许多,就像——就像张简先前还站在那一样。
盛钊是什么人,胡欢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说他明明左看右看都是个普通人,怎么能替张简压阵。
然而盛钊丝毫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抬起头,只见张简已经顺着那龙身攀上了它的背。他手里的铜钱剑银光一闪,张简死命地将其向下一压,锋利的剑刃破开蛟龙的命门,狠狠地扎入了血肉之中。
那一刻,盛钊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张简的剑下。
那蛟龙猛然挺身,发出一阵极其凄厉的嘶吼声来,像是回光返照一样骤然将刑应烛从他身上掀了下去。
刑应烛被迫跟着它一起享受了一次高等雷击服务,身上叠满了Debuff,自然没有回光返照的妖龙豁得出去,整条蛇半拉身子摔在地上,尾巴尖被蛟龙的爪子踩住了。
张简也差点在这动作中被甩出去,他死死地攥着剑柄,身子像风筝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只是凭着最后一点骨气咬死了没松手。
盛钊正想出声催促他,只见余光中闪过了一道光,他猛然抬头,只见乌黑的雷云中酝酿着一股更大的雷光。
盛钊不懂这些事儿,可电光火石间,他心里闪过一阵极为不好的预感。
“张简——”他忽而开口喊道:“你快——”
可他到底说晚了。
盛钊话音未落,那道裹挟着上天之怒的雷柱已经劈了下来。盛钊的耳朵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响,短暂地失聪了一瞬,这天地间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白噪音。
炫目的光亮让盛钊眼前一片空白,他呆愣愣地看着原本记忆里的方向,一口气倒上了心口,半晌吐不出去。
刑应烛呢,盛钊木然地想:这么大的雷,他有事没事儿。
盛钊脑子里的所有思绪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脑子里空空一片,连担心俩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不知过了多久,盛钊人还没回过神来,却觉得忽然有什么凑近了他身前,紧接着一只手不由分说地环过来,按住他的后背,把他往前狠狠一推。
盛钊踉跄着撞上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水汽。
一只手伸过来,顺着盛钊的下眼睑抹了一把,紧接着,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熟悉得让盛钊想哭。
“盛小刀,你哭什么?”
第43章 “老板……我现在改行学玄学还来得及吗。”
盛钊木愣愣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雷声已经停了,张简从那蛟龙身上跳下来,右手拽着一条血淋淋的白色长筋,那蛟龙伏在地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天上的乌云滚滚,雨依旧在下,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恐怖了,盛钊木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刑应烛,只见他身上的衣服略有破损,领口微微大开,左边的锁骨下方,似乎有一条深紫色的小龙一隐而过。
“……谁哭了?”盛钊闷声说:“我没哭。”
刑应烛被他逗乐了,他收回手指,随意捻了捻,然后用擦过眼泪的那根手指碰了碰盛钊的脸。
“那真是稀奇了。”刑应烛笑着说:“天上下温泉了?雨是热的?”
刚经历了一遭生死关头,盛钊对刑应烛期待要求顿时低到了“活着就好”,以至于他现在甚至觉得,刑老板这种不看场面的不给人面子都倍儿亲切。
盛钊脸上泪水和雨水糊作一团,看不出来什么是什么,只狼狈得不行,跟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似的,眼圈红红,活像个小可怜儿。
他被刑应烛当场戳穿,瞪着眼睛你啊我啊地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干脆不想说了,破罐子破摔地一把揪住了刑应烛的衣服,低着头不想让他看。
刑应烛啧了一声。
其实刑应烛没怎么把那雷放在眼里,他当时极其混不吝地想着,反正那玩意又劈不死他,随便它劈就是了。
但他在里面确实听见了盛钊为他着急的模样——其实也不怪刑应烛要听乐子,实在是这傻小子叫嚷声太大,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急疯了。
刑应烛本来只觉得他是个没啥出息的小年轻,虽然平时挺逗乐的,但不过跟外面的芸芸众生没什么两样,百年之后都是一捧黄土,跟他的缘分也就只这同楼而住的短短几年。
可就在刚刚盛钊为了他生想往雷里扑时,他倒居然平白生出几分真心来。
——这傻小子,刑应烛想,确实没什么长进,这点事儿还能吓哭了。
刑应烛心里一边故作嫌弃,身体倒是很诚实,非但没把盛钊从他身上拎开,甚至于还学着之前盛钊的样子,呼噜了一把他的后背。
“盛小刀,张简可走过来了。”刑应烛“友情”提醒道:“胡欢也在后面看你呢。”
盛钊:“……”
他一把松开刑应烛的衣领,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理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了笼。
“你没事?”盛钊问。
“全须全尾。”刑应烛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了?”
“我怕你被它吃了!”盛钊咬牙切齿地说。
盛钊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上手拉开刑应烛的衣服,探着头往里看了看。
一晃而过间,他发觉刑应烛侧腰处有一块巴掌大的漆黑伤口,像是被雷火灼伤的。
“这叫没事儿?”盛钊说:“你这……撒一把孜然都能当BBQ了!”
刑应烛只觉得他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忒逗乐,不由得扑哧一乐,眯着眼睛捏着盛钊的下巴晃了晃,语气轻蔑地说道:“就他?我吃他还差不多。”
“吹牛吧你。”盛钊被后怕催得胆大包天,一把拍开刑应烛的手,没好气地说:“那你倒是吃他啊,怎么,有的妖怪天生就爱被雷劈啊。”
之前刑应烛闹别扭的话被盛钊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然而刑老板哪是乖乖投降的人,论打嘴仗气人,他还从没输过别人呢。
“我为什么要帮张简降妖。”刑应烛说得理直气壮:“我是他们的顾问,帮他一把就仁至义尽了,又不是他们的打手。”
盛钊:“……”
嚯,这话说得,可太傻缺了。
要是换了别人说这话,盛钊百分之百觉得对方脑子有病。但换了刑应烛,他却诡异地觉得没什么不对。
他刑老板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宁可被雷劈也不愿意替人干活,仔细想想,也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盛钊听得极其无语,顿时不想跟他讲话了。
可巧张简已经拎着龙筋走了过来,他一个捡漏的,看着比刑应烛狼狈多了,身上的衣服碎得破破烂烂,步履蹒跚着,身上全是细碎的伤口,也不知道是龙鳞刮伤的还是怎么。
他的左手软绵绵地垂着,似乎脱力了。
胡欢刚才围观了半天刑应烛和盛钊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看得如坐针毡,大气儿都不敢出,这时候终于在视线里看见个救兵,顿时逃也似地飞奔去了张简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胡欢狗腿地说:“受伤了?”
张简被胡欢诡异的热情吓了一跳,下意识蹬蹬蹬退后了三步。
胡欢:“……”
真不配合,一点队友情都没有。
张简显然也发现自己的躲避动作有点伤人,连忙强行顿住脚步,干咳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事,好像是刚才在龙身上时拉伤了。”
张简都已经过来了,盛钊显然不能再拽着刑老板哭哭啼啼,好在这雨下得实在是大,也没人发觉他是不是哭了。
盛钊从刑应烛的手臂怀里退出去,背过身抹了一把眼睛。
他在短短几秒钟内重新整理好了情绪,才转过身去,等着张简走上来说话。
“多谢了。”张简的眼神在刑应烛和盛钊俩人之间转了一圈,补充道:“……两位都是,此行多谢相助,张简代众生谢过。”
“不用把我架得这么高。”刑应烛淡淡说:“各取所需而已。”
张简噎了一下,大约是看出刑应烛不大愿意跟什么救世主名头扯上关系,于是聪明地转了口风:“自然,答应的事情,张简总不会反悔——只是请暂歇几天,等我善后结束后,再与您同去龙虎山。”
刑应烛知道,张简现在再怎么“准继承人”,龙虎山到底也不是他说了算,他权宜之计下答应了他动用龙虎山圣物,现在事情了了,总要偷摸地去说服一下他师父。
“可以。”刑应烛说。
张简松了口气,又转头看了看盛钊。
他心里有许多话想问,既想知道盛钊究竟是怎么找到蛟龙内丹所在的,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能在他已经画好的符上叠其他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