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溢灯摇
钟凌蹙起眉心道:“怎么,你没有听到么?”
颜怀舟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此时向他抬起头来,目色微微有些阴沉:“阿凌,我有话想要问你。”
钟凌的心绪兀自起伏不定,且根本没有时间再与他多说,神色也稍显不耐:“有什么话不能以后再问?你现在先去将他们找来再说。”
颜怀舟的脸色更加难看,寸步不让道:“我现在就要问,一刻也等不得。”
若是平时,钟凌一早便该猜到他是要问赵子易口中所说的隐踪石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自顾不瑕,还要克制住体内翻涌的异动,兼顾不到颜怀舟的情绪了。
他不能再拖延下去,本来打算好好安抚颜怀舟几句先将他劝走的,却不知为何无名火起,不受控制地厉色道:“颜怀舟!你不要胡闹!”
此话出口,他也被自己恶劣的态度惊了一跳。
颜怀舟怒极反笑:“我胡闹?”
他缓缓将逍遥刀鞘上的那枚黑色晶石取下,以指腹将它托举至钟凌眼前:“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钟凌刚想开口回答,那股躁动又在胸口处一阵激荡,引得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连个半字都没能说得出来。
他朝后退了一步,偏过脸去,深吸口气凝神许久,灼热难当的诡异之感才勉强散去些许。
但他的这种表现落在颜怀舟眼中,正与他以往每一次的淡漠相对并没有任何不同。
“怎么,答不上来?”
颜怀舟冷笑一声:“你不想说,我来替你说。人族与妖族的战乱近在眼前,你父亲让你前来妖界,就是想寻些可以用得上的情报,并且一定反复叮嘱了你不能打草惊蛇,是么?”
见钟凌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语调愈发低沉:“你虽然与我同行,但还是从心底信不过我。怕我行事莽撞,多生事端,破坏了你们仙门的大计,这才将飞痕斋的隐踪石放在我的身上。”
“此前你让我不要着急去拿瑶台镜,我只当你是身不由己,纵使有再多不甘也情愿忍着。可你呢?你却一早就想好了用这种东西对我设防。倘若我当真自作主张与妖族夺宝,你为了你的正事、你的大局,直接用隐踪石将我瞬移至千里之外最为干脆利落。反正这种事情,你向来都做习惯了。”
他其实不愿在这里与钟凌发生争执,可无论他说什么,钟凌都闭口不答。
“你不说话,是算作默认了么?”
颜怀舟的心在他的沉默里一点点凉了下来。黯然失落的怒火直冲向头顶,手心中的隐踪石亦被他捏得四分五裂。
这原是钟凌认真送给他的第一个物件,他当初有多么欣慰和珍视,如今想来就有多么讽刺。
他被满腔怒意激着,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几乎是口不择言道:“什么缚带,什么礼物,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算计我,是么?!”
钟凌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被他的斥责吼得一震,一时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
他当初将隐踪石给颜怀舟的时候,便知道这次来妖界查探凶险非常。那隐踪石是北斗仙尊耗费了极大心力才向飞痕斋求得,是他此行全身而退最大的倚仗。他将它放在颜怀舟身上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在瑶台幻境中颜怀舟拼死相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是如何揪心悔恨还犹在眼前,他不过是想保自己在乎的人安然无恙罢了,却没有想到一番好意,竟能被他误会至此。
他头痛欲裂,分辩不清那种陌生的情绪是不是委屈,也无力再与颜怀舟争论,只将颤抖的手藏在背后,冲口而出道:“随便你怎么想。”
颜怀舟方才气昏了头,才对他说出这样的重话,实则已经开始暗暗后悔了。只是他没有料到,钟凌到了现在仍旧如此冷漠,就连半句解释都不肯给他。
颜怀舟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过了许久,才艰涩地开口道:“钟凌。从小到大,除却我颜家满门全灭之时,我可曾对你有过半分欺瞒,可曾做过一件让你为难的事?你不愿算计这个,不愿算计那个,为什么偏要这样对我?”
钟凌缓过一口气来,好不容易在混沌中摸索到了一线清明,慢慢朝颜怀舟转过了眼睛。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见颜怀舟将那枚价值连城的隐踪石掷在他面前的空地上,力道之大,星火四溅,直让灵石寸寸化作齑粉。
一如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找理由辩解的苦心。
翻江倒海的燥热逐渐褪去,又是一股繁杂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漫上了心头。
“原来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这么不堪的。”
钟凌从来也不曾肆意放纵过自己的冲动,但这一刻,他不想再忍了。经年酸涩的苦楚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层层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自他喉间炸裂出一片腥甜。
为什么一定非要逼着他回答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看?
难道只有这样,才够证明些什么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以来,全是他自以为是。
他一直都觉得,颜怀舟是懂他的。他总该懂得他的那些难言之隐,总该懂得他那不堪启齿的情意,可眼下看来,却是大可不必了。
他在暗地里付出的种种努力,和血吞下的情难自已,无数个辗转难眠、只影对月的漫漫长夜,而今在他口中全数变成了一个笑话。
算计。呵,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算计他么?
颜怀舟没有发现钟凌的异样,还在大步朝他逼近:“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心灰意冷的绝望已经湮没了他所有的理智,钟凌狠狠咬着牙,将颜怀舟的身体推出了老远,无论此刻的话是否出自本心,却端得是字字森凉:“无可奉告。”
颜怀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整个人都重重撞在了石壁上。
他与钟凌之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般激烈的争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意见相左的时候,但大多数都是由他来扮演那个一再忍让的角色。
不同的是,以往钟凌从不会真的让他寒心,每每到了剑拔弩张的最后关头,总是会对他笑上一笑的,而不是像眼前这般如同面对着仇敌的模样。
哪怕钟凌能稍微哄骗他几句呢,他都能马上相信他所有的苦衷,原谅他做出的一切选择。
可现在,他却连这最后一件事都不肯妥协了。
沉思良久之后,颜怀舟站稳身子,深深望了钟凌一眼。
“钟凌,我真是——受够了。”
钟凌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只奋力地想尽快从灼热与冰寒气息交织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他还不清楚,这正是惑心蛊最厉害的地方。越是想要将此毒逼出体外,它越会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让中毒的人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今日连番说许多出口是心非的话,也是因为他不肯顺势沉沦,一定要与这蛊毒对抗的缘故。
待钟凌反应过来的时候,颜怀舟的身影已经即将消失在石窟的洞口之前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上次颜怀舟留给他这样的背影,就是在他坠魔的那一日。
他那天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他没能留得住,往后就再也…留不住了。
钟凌被混乱的思绪冲撞得头晕目眩,慌乱不已地并指结印朝颜怀舟摄去:“站住!你要去哪里?!”
他无数次对颜怀舟施展过覆云手,每一次都可以毫不例外地将他阻在原地。可这一次,颜怀舟不过是身形微动,便避开了那道朝他背后揳裹而来的劲风。
钟凌最后清醒的记忆,便是看到不远处那个一向只对他千依百顺的人在石窟前回过头来,眼含讥讽,一字一顿道:“你真的以为,我若不是心甘情愿,就凭你的覆云手,也能够碰得到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凌:哦,完犊子,真生气了
第47章 蛊毒(二)
颜怀舟怒不可遏地走出老远,钟凌也没有再追上来拦住他。
他越想越觉得气闷不已,只认定自己满腔真情都是错付,一边走一边愤愤踢着地上的土石。
不追就不追吧,他不稀罕。
颜怀舟在心中冷笑:难道钟凌真的以为,我除了围着他打转,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简直是笑话!
然而也的确无处可去。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开始频频回头张望。
搞什么,还不来!再不来可真就要走远了!
烈日灼空,他盯着那空无一人的来路,忽然感到一阵泄气,兀自在附近寻了一棵古树,坐在树下发起呆来。
冷静许久,颜怀舟忍不住喃喃道:“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过了些?”
天可怜见,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与钟凌吵架的。以往就算钟凌态度再怎么不好,他也次次都能忍得,不知道怎么今日便昏了头,与他较真起来。
钟凌为什么…还没有来找他啊???
颜怀舟在心中劝慰自己,是了,钟凌一向脸皮薄得紧,也许是怕他追来后自己又不肯回去,未免有些下不来台,不好意思罢了。
他想一想自己方才对钟凌的冷言冷语,还有临别时那句毫不留情的嘲弄,不由自主地心虚了起来。
可这件事情明明是钟凌有错在先。他已经答应过绝不会让他为难,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他一点信任呢。
不给也就罢了,只要他稍微解释那么几句,两人也不至于闹成如此不好收场的模样。
那钟凌为什么不肯对他解释呢?
颜怀舟苦思冥想,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但钟凌每每理亏的时候都会软下脸来,不可能与他继续争论,没道理偏偏这次要那么凶。也许这中间真的还有什么隐情,是自己哪里误会了他,所以他才这般生气么?
隐踪石未必就是钟凌留作防备他所用的,没有提前知会一声自有他的道理。那天他在烛火下替自己编缚带的时候,眼神温温情脉脉,他在窗外看了许久,绝不会看错的。实在不该——拿这件事来讥讽他。
如此想来,他大发雷霆也是应当的。
颜怀舟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十分有道理,既然钟凌不来,他便勉为其难先回去看看吧。
他从地上弹起身,一溜烟按照原路折返,步子竟是比先前负气离开之时还要再快上许多。
待匆匆赶到石窟之前,第一眼望见的,就是入口处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也不知钟凌耗费了多少灵力,才能将结界设得如此牢固。
颜怀舟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不打算让他回去了?
他叩起指节,在结界上重重敲了敲:“钟凌!将结界打开,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他只好又换上了另一种口气:“阿凌,你还在生气么?”
结界被他敲得震天巨响,钟凌依然没有半点要过来看看的意思,颜怀舟锲而不舍道:“是我不该与你赌气。你先放我进去,我让你用覆云手砸着玩儿,好不好?”
“阿凌,你若是再不理我,我可要硬闯了!”
钟凌仿佛打定了主意不愿开口,颜怀舟未免焦急难耐,片刻也等不得了。
无奈结界实在坚韧得离谱,饶是他熟悉钟凌的心法路数,仍旧花了极大力气才将它勉强破开一丝缝隙,奋力地挤了进去。
钟凌并不在原处。颜怀舟四下找不见人,生怕他是出了什么事,顿时连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大声唤着钟凌的名字,朝石窟深处走去。
这石窟看似平平无奇,然则内里别有洞天,弯弯绕绕的小道内皆是如茵绿草,不知名的花朵竞相盛放,他细细搜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藤蔓交织的地方看见了钟凌的身影。
钟凌正坐在地上,用双臂环绕着自己的腿,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上。
他此刻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如同被抛弃了的小兽,只想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不过一眼,颜怀舟便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些气恼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暗自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同他闹别扭了。
他小心翼翼地朝钟凌走去,试探着唤道:“阿凌?”
钟凌听到了他的声音,从膝上倏而抬起头来。
他的眼眶红红的,漆黑的瞳仁里亦泛着某种奇异的光亮。
颜怀舟刚准备道歉,便看到钟凌噌地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回来了?”
也不知钟凌是否还在着恼,颜怀舟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讪讪道:“是啊,我回来——”
一语未毕,钟凌已疾步向他奔来,然后猛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颜怀舟被他这大力地一撞撞得胸口锐痛,还没弄明白他为何会这般投怀送抱,便听到钟凌在他怀中哽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