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溢灯摇
“挽风,我错了,你不要走。”
颜怀舟疑心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你说什么???”
钟凌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错了,你不要走。”
他整个人都挂在颜怀舟的身上,几乎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颜怀舟的表情就像是被雷劈中一般,简直震惊到了极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他心惊肉跳地将钟凌推开些许,立即把掌心贴到他的额上:“阿凌,你难道发烧了?是烧糊涂了不成?”
一触之下,钟凌果真浑身滚烫,鼻息也比平时粗重许多。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香甜蜜意浮动,颜怀舟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他这不是生病,应该是中了某种不知名的迷毒。
也许就在他走后不久,钟凌发觉到了情况不妙,这才设下结界将自己藏了起来。
颜怀舟悔恨交加,丝毫不敢耽搁,立刻聚起真元注入钟凌体内想要替他解毒。钟凌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摆弄,却始终都没有放手。
几经尝试,仍是毫无效用。他只好用力扳过钟凌的肩膀,想把他从混沌中唤醒:“阿凌,你可看仔细了,我是谁?”
钟凌扬起脸来,乖巧地端详了他片刻,而后居然凑上来微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看仔细了。”
“你是挽风。是……是我的道侣。”
颜怀舟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他磕磕巴巴道:“阿凌,你这是中毒了。我这就想办法帮你把毒逼出来。”
但钟凌不依不饶地搂住他不放,似乎对他的表现十分不满,委屈地控诉道:“你为什么不抱我?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颜怀舟被他问得手足无措:“我没有生你的气。阿凌,你先松手,先把我放开好不好?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钟凌登时泪盈于睫:“我不要放。一松手,你就又要走了,是么?”
颜怀舟柔声哄劝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阿凌你——你做什么?!”
钟凌看他一味只想推开自己,只当他是还在为此前的事恼怒,竟然不管不顾地抬起手来去撕扯他的衣服。颜怀舟一个激灵,强忍着心中的翻涌而至的冲动,一把攥住钟凌腕子:“不要胡闹!”
钟凌更张大了眼睛,显出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要我?”
颜怀舟的呼吸都凝住了。
他当然想要。可怎么也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倘若他在钟凌难以自控时趁人之危,岂不是平白玷污了他对钟凌的感情。
颜怀舟眼珠赤红,喘着粗气道:“阿凌,你现在意识不清醒。等毒解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钟凌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会。不要你,我才会后悔。”
他就这样任由颜怀舟攥住他的手腕,将脸埋在他胸前哭了。
“真的……我每次……都很后悔的。”
“挽风,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一滴泪顺着钟凌的鼻尖滑落进他的前襟,颜怀舟被这滴泪烫得浑身僵硬,不自觉地收回了钳制住钟凌的力道。
他一松力,钟凌很快又缠了上来,抽噎道:“我没有不清醒。你不是说要替我解毒吗,为什么还不肯动?”
颜怀舟从来没有见过钟凌如此脆弱可怜的一面。
这个日思夜想,却只敢在梦里奢望的人,就这样自己钻进了他的怀里。这种感觉就像是输红了眼倾家荡产的赌徒,突然被一座金山砸在了头上。
钟凌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是灼热的。烈火焚尽之处,所有理性都一同归于神魂深处,无迹可寻。
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心坚如铁,做不到坐怀不乱,更做不到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怀里抱着的,是他甘愿付出生命的一轮朝阳,是他在黑暗里默默守护的一盏孤灯,是他以为终此一生都求不得爱不到的心上人。
颜怀舟平日里只要看见钟凌皱一皱眉,便觉得心都要碎了。但现在,脑海中无数的声音都在发了疯地叫嚣着,他想要钟凌更多的眼泪。
他想要看着钟凌——为了他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的指尖缓缓抚上钟凌的脸颊,钟凌回应了他一声呜咽。
颜怀舟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真的愿意?”
钟凌抽泣着对他点了点头。
“真的……要我?”
“要的。”
颜怀舟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在无尽岁月里偷偷藏了千百遍的话脱口而出:“那你叫我哥哥。”
钟凌想都没想,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哥……”
脑子里面仿佛有一根弦,啪地断了。
哪怕此刻眼前是日月星河,抑或是青山远黛,除了钟凌身上的一抹烈红,他再也看不见周遭所有的景象。
颜怀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也许,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揽着钟凌的腰,与他一同滚在了藤蔓之中。
第48章 蛊毒(三)
君子如玉。
明月如弓。
灼红的衣衫之下,是本该永远宁折不弯的傲骨。
仿佛有骤雨将至,天色忽而暗了下来。最初星星点点的水滴逐渐变得细密,连成线、连成网,将天地都拼接成为一体。
身侧有一汪清澈的溪泉潺潺荡漾流过,泛着晃晃悠悠的光波。雨点坠在那里,起先还是轻浅克制的涟漪,再到后来,就是宣示主权的波澜。
泉中的游鱼也因此惊慌失措地躲了起来,甩着尾巴倏而沉入了水底。
藤蔓间铺天盖地的疾风誓要将一切都尽数摧毁,周遭的花瓣也跟着零落遍野,凄凄惨惨地滚落在泥泞之中,无端给大地打上了三分春意连绵的烙印。
一株藤蔓中的海棠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晃晃,战栗不止,好似想要示弱,亦或是想要臣服,但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风雨的冲击,每每躲避开来,复又很快瑟缩着重重跌落回原处。
那些经年被妥帖保管与深深埋藏的情意,那些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脆弱与衷肠,如今被也被暴雨冲刷出鲜明的轮廓,再仔细看来,每条脉络其实都早已有迹可循。
清冷的檀香气息混合着特殊的蜜意,朝颜怀舟扑面而来,他唯一所能够回应的,就是把那枚剔透温润的良玉紧紧禁锢在手中。
不管是赐予和偿还都似乎来得太迟了,又似乎刚刚好。
这一刻,他大概已经等了一生……那么长。
天际黑云滚滚,肆虐地揳裹着数道几乎挣扎不出声来的闷雷,听起来竟像是压抑的呜咽,不断在耳边响起,再慢慢悄无声息地泯灭。
世间最美好的也景致莫过于此。将天地都倾覆,揽日月都入怀。
大雨愈发滂沱,击砸在原本冷硬的岩石上,终于激出了一声地裂山崩般的电闪雷鸣。所有的亏欠不甘与是非对错,都在烈烈而过的风声中化为一片虚影。
海棠初绽,浮香暗涌。
听澜低啜,逍遥纵横。
———千回百转,缱绻满树落英。
……
到了最后,不知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从浑噩中苏醒的时候钟凌满身疲惫,只觉得每寸骨骼和每条经脉都散架般的剧痛。
疼痛的感觉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修行数载,上过火海亦下过刀山,究竟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哪怕是剑锋利刃穿身而过,抑或是料峭霜雪剜骨钻心,他连眉头都不会动上一下,更没有人曾听他喊过一句疼。
他向来是不出声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
炙火焚尽理智归位之时,耳边呼啸的风声都悄然散去,身侧又重新回归了一片寂静。但眼前满目荒唐的狼藉和遍地的凄惨落花,无不提醒着他究竟跨过了怎样不堪启齿的边界。
虽然不久前的意识不甚清明,但记忆却并不曾缺失分毫。钟凌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自问谨慎克己,冷静自持,说是淡漠也好说是隐忍也罢,总归从来没有让自己落入过这样猝不及防且无处遁形的境地。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简直让他愧悔交加,无地自容。
他实在无颜再面对颜怀舟了,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只匆忙捡起一地零落的衣衫,想趁他睡着先把衣服穿好。
“哪去?”
颜怀舟慵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睡得并不沉,钟凌一动,他便醒了,此时略略伸出手臂,将钟凌整个人又重新圈回来困进怀里。
钟凌只来得及胡乱裹了一件外衣,在他怀中垂着头挣动了一下,散落的乌发遮住了半张微微泛白的侧脸,颜怀舟看不清他是怎样的表情。
过了半晌,他小声道:“你放开。”
颜怀舟不以为意,反而将双臂收得更紧了。
“始乱终弃可不是君子所为。阿凌,你需得对我负责。”
钟凌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含含糊糊道:“谁要对你负责。”
颜怀舟大言不惭道:“方才是谁一直抱着我又哭又求,还跟我说‘哥哥,轻一点’的,谁就要对我负责。”
他……他竟然还敢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讲给他听!
钟凌臊得面颊通红,头脑发昏,兀自嘴硬道:“我没有说。”
颜怀舟惩罚般在他颈间抚弄了一把:“怎么,那么快就忘了?”
钟凌被他这一触引得打个哆嗦,努力板起脸道:“你别碰我。”
只是这命令中气不足,气势也未免太弱,竟像是在欲拒还迎一般。
“我偏要碰。”
颜怀舟翻了个身,与钟凌额头相抵,弯起一双桃花眼望着他。
“阿凌,你不觉得现在再说这些,未免太晚了吗?”
“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是现在杀了我灭口呢,还是干脆就此从了我?”
见钟凌咬着唇不答话,他忍着笑,极力向他推销自己:“我会是一个好道侣的。”
“相貌堂堂,这个就不必说了,修为也不错,绝不会拖你后腿。体力嘛——你方才也试过了。”
“阿凌,说真的,我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合适不过了。你是不是很动心?”
钟凌不与他贫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偏过了眼睛躲开了他的目光,闷声道:“你既然已经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颜怀舟满脸堆笑:“当然要回来了。离了你,我简直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