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满坡
祝微晨一呆。
奶奶也意外,抬起眼皮看向面不改色的祝微星。
祝微星吃着青菜:“鸡腿上有肥油,我看了没胃口。”
祝微晨瞥了瞥那略瘦的腿,不明白,却听奶奶道:“赶紧吃吧,也不要走来走去了,就坐这儿。”
祝微晨半个屁股都抬起来了,闻言身型一僵,乖乖坐了回去。
哥哥吃饭的姿势很不美观,甚至有些粗鲁,还爱砸吧嘴。祝微晨却从头到尾都没给予他太多注视,低头对付两盘素菜,顺利吃完了出院以来三人同桌的第一顿饭。
洗碗的时候被祝微晨抢先了,他已不至于避祝微星如蛇蝎,但依然举止紧绷,充满了不自然。
祝微星不和他争,回了房。
进门一眼就见对面窗户亮着,主人应该在家。祝微星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放下窗帘,又把笛盒和长笛仔细检查擦拭后,打开电脑选了两首长笛练习曲低音量播放起来,一边翻看专业书一边听曲子。
没一会儿祝微晨也进来了,依然蹑手蹑脚,蹑手蹑脚的点蚊香,蹑手蹑脚的上床。
祝微星没回头,任由哥哥在背后窸窸窣窣忙了半天睡下。
十点左右,祝微星合上书,关灯上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边被放了一管金霉素。管身瘪瘪的,有点旧,好像被使用过几次。
看了看背对自己的祝微晨,祝微星爬上上铺,小心地卷起裤腿,将金霉素膏挤出一点抹在了伤口上。那味道实在不好问,夏日中尤显燥腻。但祝微星没甚在意,反而又挤了点抹在脖子伤患处,揉妥帖了才躺下。
他将金霉素软膏再放回枕边,夏夜里,伴着一点蝉鸣,祝微星闭上了眼。
白日受到的苛待并没有在他的心湖上留下什么涟漪。姜翼讨厌他,祝微星虽意外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更不会难过。反而是努力学习知识,并得到家人的部分认同满足了他的精神生活,他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充实很有收获。
明天也是要认真的生活的一天,祝微星对自己说。
……
不过第二天祝微星却起晚了,他的头脑不想在意姜翼,身体却受到了对方的影响,浑身酸痛,差点扑腾着没坐起来。
祝微晨已经出门,奶奶也做完了家务,给微星留了碗青菜面回房间叠纸钱了。
祝微星在镜子前照了照脖颈处,手印的颜色变得比昨晚更可怖,几乎连对方的指纹都印在了皮肤上。调整领口将其挡住,祝微星来到走廊上做拉伸。
抬头看见对面六号楼的过道上站了一个人,好像是上回汤包摊前坐在蓝毛身边的戴眼镜男生。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模样,和小土匪团伙那群人完全不同的气质,也不知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
他对自己的敌意没其他几个那么大,此刻察觉到祝微星视线,还报以友好微笑。得到祝微星礼貌颔首后,对方拉开姜家的门,熟稔的走了进去。
祝微星继续锻炼,又见他们这栋405的门也开了,昨晚偶遇的女生背着一个书包走出来,眼睛微肿,没和祝微星打招呼就下楼了。
那梳发髻的老太太也在,半隐在门后盯着女生离开,又看向祝微星,整个人显得刻薄又阴森。
祝微星没说话,回去吃早餐了。
青菜面有点泡胀,祝微星没嫌弃的吃完,又洗了碗,也清理了灶台。
回房间的时候奶奶说:“一会儿焦婶和你一起去医院。”
奶奶做好安排祝微星不想违逆:“好。”
回卧室拿钱,安静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喝。
“你怎么进来的?”
房内就微星一人,自然不是他自言自语,而是属于对面。几天前祝微星未必能分辨得出这是谁在说话,但经过昨晚的近距离交流,祝微星暂且忘不掉这嗓音了。
又是姜翼。
窗帘卷起,能让祝微星将对窗小间一览无余,但他没抬头,无心也无兴趣多管闲事。
可他不想看见还能听见。
“我敲了门,没人应,我看门没锁,就进来了。”回答的男声温和,显得脾气特别好,并没有因姜翼的质问而生气,甚至有点讨好的样子,“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我给你带了早餐,你现在不想吃,我就先放在客厅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姜翼的回复是沉默,不知是又睡了还是懒得搭理。
“你怎么还没走?”一分钟后,姜翼又问。嗓音沙哑语调慵懒,若没夹杂那么多不耐,会显得更好听一点。
男生无奈,还有点委屈,“小馄饨要早些吃,放久了会糊。而且阿赖说你有好几篇报告没有交,时间就快到了,让我帮帮你,我就想等你醒了……”
“不需要。”姜翼果断拒绝。
祝微星没听下去,翻到病历就离开房间。
走前仍没忍住朝那头瞟了眼,目标不是姜翼,而是那个眼镜男生。有些好奇为何有人被这样不客气对待仍不离不弃,是欠了姜翼多少人情?转念又想,过去的祝靓靓也明知别人不喜还硬凑上去,不遑多让,便立时打消了胡思乱想。
不过这小土匪对人还挺一视同仁,不因对方是朋友就有所区别,简直无差别攻击,脾气太坏了。
和焦婶去到医院后发现主任还记得自己。对方看着他的检查报告问:“记忆方面有进展吗?”
祝微星便把自己做过的那个梦说了,当然略去了最后去邻居家乱跑的一段。
主任沉思,表示回到熟悉的环境大概刺激了祝微星过去的记忆,或许多去梦里的场景走走,更有助恢复。
“下个月还来复诊吗?”焦婶问,“我们住得挺近的,多来检查检查也好放心。”
“CT不能经常做,间隔三个月来就好,”医生笑了,看看病历卡上的地址,“你们住在羚甲里?”
“是啊,坐车三站路就到。”焦婶说,李主任认识这弄堂没什么稀奇,能处于商业黄金区被那么多地标性建筑环绕的破弄堂,U市没剩几条了,其中羚甲最丑名远播,不少观光客常因好奇慕名过来参观。
李主任道:“我知道是因为几年前……我有个病人也住那里。”
“谁啊?”焦婶好奇,羚甲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多少该都认识。
李主任本不该说名字,但思忖了下还是唏嘘道:“是个姓孟的小孩,和小祝年纪差不多……”
焦婶立刻了然:“是小孟啊!原来李主任就是小孟的医生?真是巧了。唉,他们家很可怜的,小孟人也乖,遇见那种事,也是可惜了。”
李主任无意多谈病人隐私,又叮嘱了微星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离院的时候祝微星看到住院楼下那熟悉的一排凤尾兰,奇怪,他一点都不怀念医院的日子,却莫名的惦记这几株凤尾兰,大概是因为和自己一起重新扎根存活的。此刻见它们生长茂盛馥郁,祝微星觉得十分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姜翼:烦你!
祝微星:你谁?
第15章 条件
苗香雪回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就见姜翼站在卧室窗前,不知是沉思还是发呆,咬着烟一动不动。
“你买了午饭?”苗香雪看见桌上放着的打包盒,“哟,小馄饨?我还给你在流动市场炒了碗面呢,你要吃哪个?”
姜翼看都不看,也不理她。
苗香雪最讨厌被他无视,快步上来又要抽他脑袋。自然被姜翼灵敏避开了,侧头的时候烟头差点烫着她的手。
姜翼瞪着对方。
苗香雪比他还生气:“跟你说了八百遍别在家里抽烟,你是聋啦!”
“我也跟你说了八百遍出门要记得锁门,你是听不见?”姜翼口气恶劣。
苗香雪很无辜:“我没锁门吗?我锁了啊。”
姜翼无语。
苗香雪要解释,又听姜翼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怎么着,我为什么不能早回来,你还想管你老娘?”可以想象,姜翼那炮仗脾气是遗传得谁。
“你又被人辞了。”姜翼说,用的是肯定句。
“辞个屁!”苗香雪怒,“是你老娘我自己不干了!一个个都当自己是金葱啊,在我面前挑三拣四管东管西,不还是根葱?!”
苗香雪在天蓝广场街后的一家中型超市做收银,居委给介绍的工作,不过做了十多天就落到如今下场。看姜翼表情能猜到这结果不是第一回 。苗香雪的外型在她这个年纪属于非常出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她不发疯的时候性格瞧着特别直爽热情,初见会给人很大好感,且从业经历丰富,若对工资要求不高,想找个能糊口的工作并不难。她曾在巨象百货当过售货员、天蓝广场餐厅做过服务生,甚至担任过U市科技馆停车场的小管理,都是薪资环境待遇很好的场所,可最后全部以失败告终,不是无故旷工就是和领导吵架。渐渐远播的恶名让她的就业范围辗转出了黄金商圈,没人敢给她介绍好工作,只能回棚户区谋生。
然而面对儿子无言的指责,苗香雪的气焰并不降低:“你这什么脸?老娘本就在那里待不久,下个月又要去A市奔走,这活继续做下去有什么意思,还要受气,老娘稀罕!”
说着朝破沙发里一坐,搁起了腿。
“等我上访成功把你爸官司的赔偿款拿回来才是正事,少说也有几十万,我们还怕下半辈子没钱吗。”
姜翼的回答是用力吸了口烟把后半截往垃圾桶里一丢,拔腿就走。
苗香雪在后面喊:“死到哪里去?不吃饭啦?炒面馄饨都不吃了?我扔喽?”
姜翼头都没回,拿了手机下楼,到渔舟街自己吃了碗面垫肚子。
赶巧在面馆遇到同样才午饭的阿盆,上回也坐汤包摊子边,稍显年长一直未言的那个。两人随便聊了两句,阿盆邀请姜翼去网吧玩。别看阿盆才二十出头,已经是隔壁汽修店的小老板了,口袋里有不少储备资金。
但姜翼明显兴致不高,看看天气阴沉,没太阳也不热,便拒绝对方,脚下一转去了废地,想找个人烟稀少的地界待一会儿。
空空旷旷,萧萧索索的破地方,今天没别人,没有动静,没有噪音,连狗都没一只,就他一个人。姜翼往老地方一蹲,四周看了圈,不知道想到什么,讥诮的撇了撇嘴,打起了游戏。
结束一局,电话响起,姜翼赢了心情正好便接起来,听见里头传来一道焦急嗓音。
“翼哥,老宁刚找你……说你好几门理论课的报告都没交……”
姜翼的回答是直接挂了电话。
没几秒,电话又响,锲而不舍,循循善诱,搞得姜翼没法玩游戏。
姜翼暴躁应答:“你他妈……”
一连串的问候过去,骂了快半分钟。
那边的赖洋也冤枉,任由他发泄完才可怜巴巴的开口:“翼哥,你冲我来没用,老宁的脾气你清楚,其他任课老师找不到你只能找他,他找不着你就来找我们,我们也只能找你了。那报告不要求内容优良,只要能达到字数就行……我们知道你憋不出,但学校里没人敢做这个枪手。除了照文他……被老宁收拾那么多回依旧头铁。只是,听说他今天问了你你也不要他帮忙。那实在不行,我给你外校找一个?花点钱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万一让老宁知道……”
姜翼的回答是再次恼怒的挂上电话。
没了打游戏的心情,但也烦得不想回家,正琢磨着去处,一阵熟悉的噪音从后方悠悠飘飘而来。
姜翼摁在屏幕上的手一顿,朝着源头看去。
现在刚下午五点,天还亮得很,足够姜翼把不远处那少年看个清楚。
身边放着半开的笛盒,对方维持着昨天的姿势,背对此处,双脚微分,双手举到唇边,发出一下又一下荒腔走板的破调子,专心致志,聚精会神。
姜翼微微眯眼,像意外,又像匪夷所思,盯了人片刻,忽然笑了出来。
姜翼坐下的时候没有掩藏踪迹,坐姿又奔放,有昨天教训在前的祝微星早就发现这个老熟人出现在了老地方。但他没理会,也没有去看,只淡定自如的做准备工作,擦笛子、拆笛头,平心、静气,酝酿呼吸,开始吹奏。
一直到姜翼向他靠近,祝微星才停了动作。转过身,目光平静,身体也不见紧绷,仿佛面前出现的是一个路人,于他没什么关系。
“有事?”祝微星问,眼神真诚。
姜翼嘴角微挑,似乎在笑,但眼中戾气涌动,每翻出的一层浪都带起森森的白与凉,浑身的漫不经心退却,露出其下更深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