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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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伯卿狡诈,留出半数上品子弟护持法阵,恶煞攻得十分艰难。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师尊烧出的焦黑路线迤逦向前,尸泥在坑道里堆积燃烧。袁家子弟在角楼下搭起堡垒,金箭的箭雨片刻不歇,战线被死死压在角楼外,泥铸了似的无法推进。四个枢纽必须摧毁过半阵法才会停止,十个恶煞分散在三个封印,战力落在了人数众多的袁氏上品子弟的下风。
不够快,不够快!最后一重阵法就要完成了,督战的谢寻微眉目阴沉,右手按上刀柄,预备拔刀亲上阵前。一个人压住他的手,将他的刀推回刀鞘。
应不识叹了口气,道:“事情我都听你爹说了,大侄儿,这里我帮你看着,你快去天枢宫吧。”他一抬手,无数磨牙吮血的漓水鬼怪从后方扑上前线,“你别抱太大希望,前头我们在‘永夜’里自相残杀,我手下的鬼怪数目不到一百了。我会尽力帮你攻陷角楼,能攻下一个是一个,你赶紧到天枢宫去吧……”他咬牙,还是狠下心开了口,“没准还能见你师父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刀,把谢寻微的心割得鲜血淋漓。谢寻微用力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向前奔跑。漓水鬼怪为他冲出一条缺口,他趁乱通过了关卡。
是否一切相逢都逃不过离别的结局?是否一切开头圆满的故事都躲不过悲惨的收场?火焰在肆无忌惮地燃烧,可他的心里飞雪飘扬。时间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大火燃烧的绝望夜晚。
经过恶煞和袁家人缠斗的辕门,经过血肉泥泞的南天街,经过熊熊燃烧的弟子学舍……为了转换方便转换身份,戴面具的时候脸上带着妆,袁家子弟认得他是谢寻微,恶煞是他的鬼侍,两边都把他当自己人,没有人阻拦他的道路,他畅行无阻。
他从未这样仪态不整过,阿母说谢氏芝兰,庭下玉树,行走坐卧,都要有世家之风。他端正自己的言行,伪装自己的举止,忍耐心底不甘的疯狂和岁月带给他的苦痛,成为阿母和世人眼里期待的那个端方佳人。
可是今天,他扔掉了发冠,漆黑的发披散开,飞扬在风中。他撕掉外袍,露出底下属于谢寻微的素衣白裳。弃了刀,扔了鞘,他丢掉所有伪装,回到许多年前那个跟在无渡爷爷身后爬上抱尘山,师尊敲着棋子懒懒回头时看到的谢寻微。
和很多年前一样,他轻声喊:“师尊。”
黄金色的阵法中,浑身披血的怪物犹如一座碎裂的火山。
火星到处飞,金红色的小蝴蝶扑满天空。
谢寻微提着衣袂,向着阵法中心那个穷途末路的鬼怪奔跑。火光映着他的眉目,比神仙上人还要明艳昳丽,小蝴蝶追着他的裙摆飞舞,他是火焰中盛放的花。所有人惊讶地望着他奔跑的身影,那白色的身影像一只脆弱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火焰。那样壮丽勇敢,那样奋不顾身。
师尊。
师尊。
师尊。
他流着泪想,你听到了吗,我思念你,思念了好久好久。
我怎么能够只见你最后一面?
封印就是让魂灵长眠,永远在记忆的深谷里徘徊。倘若我和你封印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做回到抱尘山的梦?我们一起种忍冬树,采决明草,我们一起打枣子,晒连翘。你每天叫我起床,抱着我下山,在我脚边画一个小小的圆,让我蹲在人家店铺门口看你吹火龙。就算这个梦只重复一天,一个夕阳西下你牵着我回家的黄昏,一个我们一起泡脚看星星的夜晚,我也愿意用生命去交换。因为我们将会在永远不会有尽头的梦里相守,永远永远。
“启动最后一重封印!”袁伯卿愤怒地叫喊。
“可……可是寻微娘子……”有弟子迟疑。
“我叫你启动封印!”袁伯卿咬牙切齿,忽地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张弓搭箭,瞄准谢寻微,我要让百里决明亲眼看着谢寻微死在他的眼前!”
弟子们怔忡,都迟疑着面面相觑。
袁伯卿命令一个弟子为他拉弓,他用残存的左手搭上箭,瞄准奔向百里决明的谢寻微。所有弟子颤抖着举起弓,和他一起瞄准。
铮然一声响,犹如琴弦崩断,袁伯卿的金箭率先扑入长风。所有人的箭同时发射,箭雨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金箭离弦的那一刻,谢寻微终于回到了百里决明怀里。仙门百家视他的师尊为磨牙吮血的修罗恶鬼,就连他的阿父都说师尊没有救了,没有人看见这样暴怒狰狞的鬼怪不会感到恐惧。但是谢寻微不怕,一点也不怕。他拥抱住了这只恶鬼,黑血沾上他的素衣白裳。
八年的岁月,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途,姑苏城的飞花,寒山道场的风雪,他终于走到了尽头。师尊的怀抱那么温暖,六瓣莲心沉稳地跳动,他好像拥抱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于是风住了,雪停了,他苍白荒芜的世界有了一线春光。
鬼怪停止了怒吼,猩红的双目里映出谢寻微流泪的脸颊。
“师尊,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抚摸鬼怪崎岖的脸颊,轻轻微笑。那一瞬,恍若一朵白昙无声地盛放。
鬼怪也注视着他,奇迹一般不再焦躁。射箭的弟子们眺望着这一幕,丑陋的怪物和美丽的少女寂静相拥,火光与喧嚣都成了虚影,他们是亘古时间中不变的礁石。
箭矢没入血肉,谢寻微听见那钝钝的声响,像一曲终了的琴弦收拨。八年了,他的时间许久不曾流动,成为绕着痛苦打转的圆,而他则是一只被钉在圆心的蝶,煎熬着挣不脱逃不走。现在死亡和梦境同时来临,蝴蝶终于挣脱银钉,时间在振翅中继续向前。他闭上眼,和师尊一同倒入血泊,苍白如翅子的衣袂染上血色,粘腻的血液浸润手心。
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向后退避,色彩层层剥落,复归古朴的黑白两色。他的世界里,万籁俱寂。
第66章 怒莲(四)
寂静。漫长的寂静。有滚烫的血滴在脸颊上,可是他等待已久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袭来。他眼睫颤动,慢慢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庞撞入眼眸。百里决明静静看着他,黑纹已经褪去,獠牙也收回,皲裂的皮肤合拢,他恢复了凡人的样貌,变回他那副颇有些稚气的青年人样子。他赤裸着上身,两手撑在谢寻微的耳边,用身体罩住了自己的徒弟。
谢寻微愣愣地摸了摸脸上的血,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不是他的血,而是百里决明的。如果他站起来,就会看见百里决明背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还有一根又一根钩索,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刺猬,滑稽又悲惨。
没有盾牌,百里决明就用自己的身体做盾牌。没有铠甲,百里决明自己就是谢寻微的铠甲。他挡住了所有箭,没有让他的徒弟受半点伤,即使他自己遍体鳞伤。
“你是傻子么?”百里决明哑声说,“听不到我叫你逃跑么?”
“师尊……”谢寻微颤抖着手,触摸他的背部,摸到满手湿淋淋的血液。
伤口太多了,他的背上简直没有一块好肉。他腐烂的腰腹和右手恢复如初,后背又成了筛子。一摸上去坑坑洼洼,满手泥泞。谢寻微怔忡着,呆呆望着自己手上粘腻的黑血。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荒谬,他明明要帮师尊找回六瓣莲心,却害师尊丧失神智,变成怪物。他明明要同师尊一块赴死,却害师尊伤痕累累。
他落泪,“对不起……”
“蠢徒弟,”百里决明声音苦涩,“说什么傻话。”
宗门的封印镇压住了他恶鬼的本相,让他的意识恢复了清明。他想他露出本相的样子一定丑陋无比,没想到这个傻丫头还是抱住了他。他的小徒弟只有兔子的胆儿,随便遇见什么恶鬼就会吓哭,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奋不顾身地拥抱他?八年了,小丫头变成大姑娘,却依旧和当初一样傻,傻得他心疼。
“师尊,我们逃跑吧。”谢寻微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流泪,“寻微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只要我们逃出宗门,任何人都休想再封印你。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去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再建一个抱尘山。”
“笑话,你师尊我何时逃过?”百里决明刮刮谢寻微的鼻梁,“听话,好好待着,师尊要放大招了。”
谢寻微拉住他的手腕凄然摇头,“不要,不要放业火,我不要再看到你把自己烧成灰。”
百里决明笑了笑。谢寻微手指收紧,这个目空一切的混蛋,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的身后,袁伯卿爬上天枢宫的屋顶,亲自打出旗语。他们准备启动第四重封印了,封印一旦启动,便决计无可转圜,师尊会像八年前一样再次陷入长眠。
百里决明低声说:“寻微,其实你很厉害。你信不信,只要你亲我一下,我就会变得很强很强,谁都打不过。”
“你骗人!”谢寻微哽咽。
“不骗你,”百里决明把脸偏向他,“你试试。”
谢寻微觉得他在撒谎,师尊是个笨蛋,连谎言都撒得这样假。他哪有那么神奇的力量,亲吻一个人,就能让他勇猛无敌?
“乖,信我一次。”百里决明摸摸他的脑袋瓜。
他看着师尊的眼眸,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一如既往地骄傲自大。可是师尊就是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人觉得在他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谢寻微的心底燃起了不可思议的希望,他素来沉稳,万事要做好万全的打算。这一次,他竟然愿意相信这么愚蠢可笑的谎言,像相信大英雄总会打败所有坏蛋救走公主的小孩儿。
可那又有什么不对呢?因为师尊就是他的大英雄。
他闭起眼,亲吻百里决明。
百里决明笑了,这触感温柔恬静,像一朵花轻轻栖落在他的脸颊。
他在心底说:“恶童,你能解开我心域里的封印吧。”
“你想做什么?”恶童的声音响在耳畔。
“洗业金火会把我烧焦的原因不是这个术法太霸道,而是我一半的功体被封印,无法精准地控制火焰。只要打开封印,拿回我原本的灵力,我就可以完全控制业火。你这么强,那破封印根本封不住你,你是自愿留在我的心域的,对吧?”百里决明说,“现在,打开那个封印。”
“那是无渡下的封印,我没有能力打开。”
“破一个口子总可以吧,能拿回一点是一点。”
恶童眺望夕阳,冷冷地说:“你会后悔。开了这个先例,你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管不了那么多了。”百里决明咧咧嘴,“老子在徒弟面前夸了海口,怎么能丢脸?”
“你一定会后悔,百里决明。”恶童说。
男孩儿抬起手,对着夕阳张开手掌。一条缝隙在斜阳上生长,像老旧的红釉瓷器上长出了裂纹。有坚硬的东西徐徐破裂,纷乱的画面鸦羽一般在百里决明脑海闪过,灯火通明的偌大宅院,勾勒着火符的光明灯,许多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俯视他,低声说:“先天火法,天之骄子,他必将登顶道途,成为下一任大宗师……”他们的声音那样低沉,像某种神秘而古老的咒语。
无可名状的焦躁和愤怒袭上心头,他后退,逃跑,穿过高耸厚重的围墙,脚底踩上看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路。他看见院落后面爬着湿润青苔的深井,密密匝匝的头发在里面生长,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呼唤他。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百里决明皱起眉,想要抓住那一角却与它擦肩而过。裂纹停止延长,所有记忆刹那间离他远去,他重新睁开眼,好像从漫长的睡眠里醒来。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眸深处,绽放了一朵妖艳昳丽的烈焰红莲。
前所未有饱满的灵力流淌全身,充盈奇经八脉。百里决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他试探着重启呼吸,手指抓握开合,背上的血肉蠕动,箭头和金钩被一枚枚挤出,哐当跌落在地上。
抬起眼看周围,色彩无比鲜艳,光线无比亮丽,所有人的动作都那么清晰。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这些人的容颜,他们的表情纤毫之变都映入他的眼瞳,有人怜悯于寻微的红颜命薄,有人为袁氏大功弹冠相庆,更多人因他的死到临头而幸灾乐祸。
多么滑稽又可笑,鼠目何曾能见高山之雄伟?朝生暮死的虫子何能知浩瀚春秋?这一刻他终于触碰到他泯灭已久的过往的一角,力量恍若海潮汹涌涨落将他淹没。一寸寸直起身,封印内部山岳般的压力被他硬生生顶住,肩膀上无形的山体土崩瓦解,天穹上第一重封印出现裂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顽抗都是笑话。深沉的力量在胸腑中蕴蓄,他感到造物初生一般的狂喜。地上所有鲜血向他靠拢,血液凝成薄红的雾气悬浮在空中,他收掌,雾气聚集于他的指尖,他后背的伤口长出肉芽,细密合拢。
力量充盈的喜悦淹没了他,他抬起脸,笑容张狂又放肆。天穹上前两重封印玻璃一般龟裂,他的术法重新焕发活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的术法与生俱来,他的火焰永不熄灭。他是天之骄子,天下无双!
弟子们的笑容凝滞住,“怎么回事……那个恶鬼,怎么可能再站起来!”
四方角楼光芒大盛,袁家在竭力修补原有的封印。与此同时,阵法瑰丽绚烂的符纹在天穹显现,第四重封印也即将完成。
他拉着谢寻微站起来,捂住谢寻微的眼睛,“闭上眼,接下来的场面,小仙女不能看。”
谢寻微乖乖将脸埋入百里决明的颈窝。
他搂住徒弟的腰,抬起右手,向世界张开手掌,好像万物都在他掌心。
虽千万人,皆蝼蚁耳。
“杀。”
没有过程,不需要诵读咒言,也不需要蕴蓄力量。
简简单单,只说出一个平平无奇的字眼,洗业金火,瞬间释放。
天地一下就寂静了,没有子弟们的叫喊和吵闹,也没有袁伯卿的嘶吼,那些恼人的喧闹都消失了,似乎所有东西都沉入了水下,时光哗啦啦地回溯,世界回到最原初的寂静。
火焰以百里决明和谢寻微为中心,摧枯拉朽狂怒着席卷天都,充盈方圆一里的每一个角落。百里决明的力量瞬时间包裹了这片区域,天枢宫、围绕宫殿的四方天街、弟子学舍、角楼枢纽,所有死物和活物被金红色的火光吞噬,被高温灼烧得扭曲。角楼下金箭划破长空,狰狞的鬼怪冲锋陷阵,刀刃与刀刃浴着鲜血相撞。他们同时被烈焰吞没,活人定格,钢铁蜷曲,最后统统散成了风中的飞灰。
当业火烧尽,地上辨不出尸体的痕迹,他们连骨头渣子都没有残留,变成灰烬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只有袁伯卿面目全非,浑身焦黑,躺在土中,袁氏传家的护体金印保下了他一条性命。
山腰下,姜若虚和姜问难在此地避难。年迈的老人抚着胡须眺望那一片汹涌火海,叹息道:“抱尘山的火法奥义,终于重现人间。”
谢寻微睁开眼,百里决明近在咫尺,完好无损。
他抚上谢寻微的后脑勺,用额头抵住谢寻微的额头。
“看,我没撒谎吧。天下没有人能打败你师父,”他笑容桀骜,“因为我,天下无敌。”
第67章 一枕春(一)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大获全胜。这一章:一败涂地。百里决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战之后,仙门元气大伤。尤其是袁氏,精英子弟几乎死伤殆尽,主君袁伯卿虽然没死,与死人倒也没什么分别了。全身大面积烧伤,容颜尽毁,无法行走,他成了个屎尿都要在床上解决的残废。时隔八年,仙门百家再次见识了百里决明业火的威力。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不入流的穷小子竟然是百里决明,更没人能想到他重回人间功法更胜从前。袁伯卿已残,喻夫人瘫痪,放眼江左,无人能与之匹敌。
幸存的子弟和长老跪在下方,个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牙齿打颤,两股发抖。而那只恶鬼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高阶上首,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气派。他那美貌的徒弟倚着他的腿,唇角带笑。纵然裙角焦黑,也遮不住她顾盼生辉的昳丽。喻听秋远远望着这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俩像暴虐的大魔头和妖艳宠妃,浑然是一对小人得志的狗男女。
百里决明站起身,踱步走向下方,用脚踹了踹一个跪在他前头的弟子。
“打我啊,怎么不打了?之前不是挺威风的么?”百里决明看着这帮人黑压压的头顶,心里来气,“看看你们的衰样,就这样还自称百年仙门,江左贵胄,丢你们祖宗的脸。几千号人加一块儿,老子放把火就把你们灭了,真他娘的一代不如一代。”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不敢应声。百里决明掉过脸,看见个年过半百的长老抖成了筛糠。
长老察觉到百里决明在看他,浑身一抖,差点儿失禁,忙叩首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您道法高深,先天火法举世无双,我们实在是敌不过啊!”
百里决明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个老不死的,这帮年轻娃娃都带了伤,怎么就你活蹦乱跳的,连衣裳都整整齐齐?你让你的徒子徒孙冲锋陷阵,自己在后头搂着女人喝茶,如此就是你们仙门长老的狗屁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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