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木慈困惑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此刻的从容,“难道你不奇怪我们到底触发了什么机关吗?”
“我找不到理由不平静,因为我已经发现规律了,如果你昨天没睡得那么早,我们本来可以聊聊的。”莉莉丝喝了一口姜汤,辛辣味在口腔里散开,她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不过你最好去洗个澡,免得你跟左弦一起着凉,我可没办法照顾两个病人。”
酒店的浴池还没停止服务,木慈顺便把头也洗了,等他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莉莉丝已经在喝第二碗姜汤了,热汗从额头上冒出来,脸颊微微泛红,还多穿了件没看过的外套。
“你很喜欢姜汤吗?”木慈不太确定地问道。
莉莉丝皱了皱眉:“不喜欢,怎么这么问?”她顺着木慈的视线看了一眼手里的碗,很快笑起来,“不喜欢也没办法。”
她一直很注意保持体力,木慈之前就有所感觉了,也许正因为莉莉丝是三人里体质相对比较普通的那个,她的体力比表现出来的更充裕。
现在木慈终于更深的感觉到了,就像是选择杀死自己时一样,莉莉丝在选择时,并不考虑个人的好恶。
左弦没能喝下姜汤,木慈只好自己把他那份也喝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岛之后,似乎总是左弦中招,先是幻觉,再是被袭击,然后这会儿高烧,他呼出的热气如同火山积压多时的岩浆,烫得足以将人融化。
木慈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药似乎没起作用,仍然很烫,让人不禁担心这么下去会不会烧坏脑袋。
莉莉丝配着姜汤吃了两个红豆餐包当早点,被腻得皱起脸,很快就结束自己吊人胃口的行为,解开自己胳膊上的绷带,那上面有一道细细的伤痕,像条血线。
“你的伤在愈合?!”木慈惊讶道。
“这条才是愈合的。”莉莉丝指向较白的一片肌肤,如果不细看的话根本难以辨别,她认真道,“你说的这条是我之前实验能不能互相抵消的伤口。”
木慈眼睛微微一亮:“这么说的话,怪物们造成的伤确实能立刻愈合,可你是怎么找到办法的,之前明明都没有用?”
这让莉莉丝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
“准确来讲,并不需要方法。”
“什么意思?”木慈一时间有些不解,他没有听懂莉莉丝的意思,“什么叫不需要方法?”
莉莉丝短促地笑了一下,窗外的风忽然卷进来,呼啸着吹得窗帘哗啦啦颤抖,他们不得不暂时中止对话,先去把窗户关上,又将几张沙发拖动过来,顶住大门,此刻天灰蒙蒙的,连最后一丝光亮似乎都被阴云吞噬了,让人的心感觉非常压抑。
大厅里的灯像是又亮了一点起来,木慈突然听见之前熟悉的噪动声,在空间里回荡起来。
莉莉丝如鬼魅般的声音响起:“什么都别想。”她一改之前的焦虑不安,抱着厚厚的窗帘布,凝视着木慈,柔声道,“放松,那跟我们无关。”
木慈困惑地回望,听见噪响噼里啪啦地闪烁着,他没有太理会莉莉丝的声音,内心深处被更强烈的保护欲所侵占,因此他快步走到左弦身边,任由对方热烘烘的脸枕在肩头,仿佛要烧出一个洞来。
噪响反复了大概四分钟左右,在雨声里徘徊着,像什么怪物撕心裂肺地低沉怒吼。
随后,雨声更大地覆盖过去了。
“它们走了吗?”木慈向莉莉丝询问道。
莉莉丝的回答显得有些暧昧不清:“可能是这样,我不确定它们是不是离开了,不过有一点我很肯定,只要我们什么都不想,它们就没办法找到我们。”
“什么都不想?”木慈对这句话更迷惑了,“可是我刚刚想了很多啊。”
莉莉丝失笑道:“不是让你彻底停止思考,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别太在意,它们就没办法追踪到我们。”
这句话让木慈微微偏过头,他思考了一会儿,皱眉道:“怎么听着有点像唯心主义,只要我觉得它看不到我,它就看不到我?”
莉莉丝的手指轻轻撩动发丝,她沉思片刻:“木慈,你看过潮汐吗?”
“看潮汐?”木慈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看过啊。”
“那你知道吗?古人将海洋白天的涨落称之为潮,夜晚的涨落称之为汐。”莉莉丝缓缓引导着他的思路,“你可以把两个空间借此命名,有大量尸体的那个叫做潮,而现在这个世界叫做汐,它们整体都是相同的,可存在不同的条件。”
这次木慈反应倒是很快:“你是说,白天跟黑夜?”
莉莉丝轻飘飘地笑起来,摆了摆手:“你猜。”她很快直起身来,“我已经告诉你足够多的信息了,你接下来就慢慢猜吧,这些内容算是感谢你们两给我当了新手指导,接下来咱们就各走各的吧,我猜你是不会放弃那位左先生的,我也就省得多问了,再见。”
木慈看着莉莉丝从酒店的伞架上拿走一把透明伞,将一条毯子穿成外套,愉快地缓缓往外走去。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每个聪明人都喜欢当谜语人吗?木慈不禁为之气馁。
不过莉莉丝的话里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线索了,她很确定只有两个空间,而且只要不去想,就不会被发现。
之前明明都搭伙搭得好好的,她却突然离开,是对自己的猜测有恃无恐,还是在暗示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木慈实在不擅长分析这些,他只能从莉莉丝的话里得到表面的线索,抓抓头发,最终决定还是带着左弦先换个地方。
雨下得很大,木慈把大半的伞都倾斜到左弦身上了,对方仍然病得有些晕晕乎乎,不过比一开始要好,这会儿他能睁开眼睛了。
“我们在哪儿?”左弦沙哑地问道。
“呃。”木慈费劲地往上看,终于看到在风雨之中飘摇的牌子,半晌才道:“好像是叫什么岩石咖啡廊。”
左弦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他的脸色很快变得红润,好像从高烧之中完全恢复过来,没过多久,木慈就感觉到肌肤上那种惊人的烫意彻彻底底退去了。
太快了,简直快得离谱,这绝对不正常。
木慈想起了昨天左弦胸膛上愈合的伤势,脸色微微一沉。
第172章 第七站:“极乐岛”(13)
雨声嘈杂。
左弦在摆弄着咖啡廊里的崭新机器,烘焙过的咖啡豆散发着特别的香气,柜子里还摆着刚做好的甜品跟蛋糕,不过不知道放了多久。
他倒不是想喝咖啡,只是单纯地好奇,更何况他现在穿得像只粽子,行动之间都有些不方便。
毕竟大病初愈,木慈虽然觉得愈合的速度快得离谱,但还是给左弦裹了件厚外套。
咖啡廊的玻璃墙只是装饰,没有门,冷风吹来海的咸腥跟雨的凉意,木慈端着热水暖暖身体,他搓了搓手,觉得小岛上变得有些冷了。
当时雨实在太大,左弦又病着,木慈没办法寻找更好的去处,只能就近来到这家咖啡廊,里头找不到空调或是暖气的按钮,他不禁腹诽起来,这家店在雨天的时候一定生意很差。
不过坐在咖啡廊里听雨倒是很惬意的事,室内还算安静,滴滴答答的雨声像一首永远不会停止的乐曲,天地苍茫连成一线,还能远远看到沙滩跟海洋氤氲的雾气,慢慢模糊成流动的色彩。
咖啡廊上摆着一些很小的绿植,都开得还算旺盛,有一盆甚至结着小小的花苞,不过木慈看不出这是什么,左弦也看不出来。
木慈在咖啡廊里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热水器烧了一壶热水取暖,这才将莉莉丝的谜语转述给左弦。
左弦听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过来坐在木慈前面的桌子上,大腿的线条显露无疑,他被外套热得有些出汗,就干脆脱下来放在边上,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木慈的后领。
“怎么了?”木慈好奇地问道。
“这儿都被淋成这样了。”左弦摩挲着手指上的潮意,刚刚进来的时候,木慈淋了太多雨,“你没有感觉的吗?”
木慈耸了耸肩膀说:“其实感觉还好吧,我身体一直挺好的,所以没有难受也挺正常的,怎么了吗?”
“我感觉到了冷。”左弦平淡地说道,“可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感觉到体温明显下降。”
木慈皱了皱眉:“那是因为你之前在高烧吧。”
“我想,我大概明白莉莉丝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左弦的眼睛里闪烁着光,“木慈,你对主观意识决定客观存在这句话怎么看?”
木慈面无表情:“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让左弦哑然失笑,他抿了下嘴唇,缓缓道:“简单来讲,就好像评价电影或者小说的时候,我们经常会说到两个词,主观跟客观,你能理解吗?”
“……你是不是把我当笨蛋。”木慈皱起眉头来,“我当然知道主观是我们的个人意识,客观存在就是那些真实存在不随人类意识改变的东西,比如山川河流之类的,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说那句话?难道我现在想着桌子上多出一杯咖啡,就真的能多出来吗?”
左弦摸了摸下巴道:“在哲学的概念上,还有一个词汇叫做主观能动性,是说,人类的主观意识通过实践后能够主动改变客观世界。举个例子来讲,人类为了上天,创造出了飞机,从客观角度来看,人类确实可以上天,你明白吗?”
木慈点点头:“这个我懂啊。如果省略掉实践这个部分,就叫白日做梦,凭空瞎想。”
“没错。”左弦微微一笑,“那么,我现在就要加快课程,在这座小岛上,人们的主观意识是客观存在的。”
“啊?”木慈愣住了,“等下,我们是跳课了吗?我记得主观跟客观是对立的吧?我虽然读书不算认真,但是这些还是了解过的。”
这次左弦露出了更深的笑意,他将手覆盖在木慈的手上,那炙热的体温重新卷土重来,几乎烧红左弦的脸颊,明亮的双眸也因为高热而变得眩晕,仿佛他长久以来的健康身体在这座小岛上被随意摧毁成一具孱弱的病躯。
“看到了吗?”左弦似乎还保持着理智,高热从他的呼吸里微微起伏,“这是客观存在的。”
木慈没能理解这么抽象的表达,于是他摇了摇头。
而左弦只是凝视着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双手交握着,汲取木慈身上的凉意,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你感觉到了吗?”
左弦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哀伤的神态稍纵即逝,他看着一脸困惑的木慈,热度很快就从左弦的躯体里退去,如来时一般,快得不可思议,这才慢慢收回手。
“你……是个超能力者?”木慈瞠目结舌,搞不懂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搜肠刮肚,找到唯一能够理解的内容,试图结结巴巴地表达出来,半晌又犹豫地加上一句,“还是?别的意思?”
左弦倒是很平静地阐述着刚刚的状况:“都不是,简单来讲,在现实世界里,我们会认为这是发烧,被病原体入侵身体后免疫系统开始防御的一种体现。”
“我知道这个。”木慈尴尬地说道,“不过我第一次听说发烧是想烧就烧的,电视剧里还要演个洗一晚上冷水澡呢……”
木慈突然反应过来:“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主观意识决定客观存在的?就是,你想发烧,所以真的突然就发烧了?!”
这下木慈紧紧闭起眼睛,看上去仿佛在很用力地思考着什么。
“你在干嘛?”左弦有些好笑地问道。
“我想喝一杯热可可。”木慈很严肃,“可是它没有出现,然后我想到这可能是作用在我们自己身上的,就想嘴里有热可可的味道,但还是没有?”
左弦摇摇头,纠正他:“不是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木慈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莉莉丝说这个小岛分成潮汐两个部分,你又跟我讲一些主观跟客观的话,我听得头都大了,有时候不是我不想理解,是我真的理解起来有点费劲,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谜语人。”
“潮汐?”左弦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意思,他默默咀嚼了一遍,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倒是个很浪漫的命名。”
随后,左弦终于解释起来:“我刚刚并不是在发烧,我只是感觉非常痛苦。”
木慈这次听懂了,他咬了下自己的唇肉:“不是发烧的那种痛苦?”
“不是。”左弦轻声道,“是因为,我只是想到我们很快就会分开,刚刚的并不是发烧,不过表现起来很像我们认知里发烧的模样而已。人体的愈合是不会那么快的,精神却不然,精神的痛苦跟愈合,有时候是很迅速的,跟人体不同。”
这下木慈终于明白过来了,他忍不住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在这座小岛上,人们的精神跟肉体是同样具有形体的,只要使用不同的方法,就能破坏掉。”左弦平静地说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没有尸体的世界,姑且称为“汐”,汐是以精神为主导的,因此我们的情绪,会具体的在身体上表现出来。”
“具体的在身体上表现出来。”木慈重复了一遍,“你是指刚刚的高热?”
“没错,我想到我们很快会分别,于是怒火跟痛苦就席卷而来,完全裹挟我的身心,简单来讲,如果我在这个世界里……”左弦顿了顿,含糊地掠过了具体细节,而是轻柔地说出结论,“很有可能会心碎而死。”
这句话,真是听起来既浪漫,又悲伤。
木慈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突然想到之前那名新人空洞的目光。
“原来是这样,我想之前那名新人,他并不是突然死去,也不是因为失温,而是他太绝望了……”
恐惧在那一刻,粉碎了他被实质化的精神。
“真是难以想象。”木慈抓了抓头发,一时间感觉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不过如果是这样的时间设定,他倒是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里没有尸体了,“那么潮,就是那个有大量尸体的小岛空间,就是现实世界咯?”
左弦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只能说,潮世界是以身体为主导的世界,更贴近我们认知的客观世界。”
“我得想想。”木慈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他乖乖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放在桌子上,开始认真地从头开始梳理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