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真让人意外。
闻人夜一个没看住,就见到他面不改色地把整杯都喝下去了,还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放下了杯子,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似的。
闻人夜看着他的侧脸,又看了一眼炉上的热酒,脑子里就像是一团被猫挠过的毛线球似的,半晌才道:“江折柳。”
“嗯?”
“这酒很烈,后劲非常大。”
“是么。”江折柳顿了一下,“没感觉到。”
“你那一盅,能撂倒三五个魔界大魔。”
“……”
过了三五个呼吸,闻人夜才见到他将视线转了过来,轻轻质疑了一句:“那还这么甜?”
魔尊大人头疼得厉害:“味道跟强度有什么关系,你……没事?”
对方没有说话。
就在他不断的担忧之下,江折柳竟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看完了流星,正当闻人夜真得以为他酒量超群、千杯不倒,想要拉着他的手回松木小楼时,才发现对方一贯漆黑无光的眼眸有些湿润。
他淡得近乎无色的唇也泛红了,耳根也是烧红的,明艳得过分。
闻人夜一边探测他的身体状况,一边注视着那双有些失神的眼睛,低声道:“醉了?”
江折柳眨了眨眼睛,迟钝地回了点神,刚起身一步,下一步就栽进了好邻居的怀里,看上去特别像碰瓷儿的。
还是那种一碰都要赔掉整个魔界的那种大瓷儿,一般人都不敢接。
闻人夜把他接得稳稳的,单手环绕过腰身搂着他,另一边觉得对方此刻身体状况没变得太糟,才贴着他的耳畔道:“谨慎了这么多年,怎么到我这儿就肆意妄为了?”
江折柳的体温很低,这时候好像困了,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闻人夜心里的小鹿一阵瞎突突,被对方冰雪般的气息完全地覆盖交融了,鹿角都得撞断个十来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对方抱了起来。
“你就不能好好休养么,你挂念那个祝无心这么多年,就不能……”
闻人夜说不出口了。
他想说你就不能挂念一下我么?可是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至今还是个“好邻居”,哪有要求对方为自己好好活下来的资格。
况且在此之前,江折柳根本不认识他、不记得他,他能够陪着这个人,仿佛已经是时机不当的乘虚而入了。
闻人夜伸手摸了摸他泛红的耳根,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地道:“原来你也不是天生就不吃甜食的。”
闻人夜把对方抱回去的时候还很早,常乾和阿楚都没睡。
这两个小妖知道神仙哥哥是喝酒喝醉了,对视一眼,只剩下敢怒不敢言了。小鹿阿楚看着常乾熬醒酒汤,背着手在小楼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就担心地叨叨一句,一会儿就担心地再叨叨一句,话里话外都是怪魔尊大人没有看好他。
闻人夜自知理亏,也没有功夫管阿楚话里是什么意思,而是给这只病蔫了还喝醉了的小柳树掖住被角,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本来一切都快要过去,偏偏凌晨时,对方毫无征兆地有些发烧,这回连常乾也坐不住了,一边在楼上抓药,一边给小叔叔提意见。
闻人夜使用躯体过滤,给他导了一会儿灵气,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发烧,甚至都有点怀疑魔界美酒的成分了。
直到江折柳睡醒。
他头疼得厉害,就是睡醒也不想起,看了闻人夜一眼,又低头想继续睡。
他体温本来就低,这时候一烧起来,反差感就更大了,让人根本放不下心。闻人夜见他醒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身体发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似乎有点着急。
江折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撑开困得要命的眼皮,偏头压住了他的手:“没事。”
“没事?”
“天灵体。”江折柳言简意赅,“它想生孩子了。”
闻人夜:“???”
以前他有修为,都能用修为压制,现在他既然没有,自然也压制不了特殊体质的外在表现。
江折柳说完这一句,就不再管了,似乎完全没考虑过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冲击。
闻人夜愣了好久,怔忡地看着睡着的病弱大美人,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刚才那句话,不知道是该撬开江折柳的脑袋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胡话,还是该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听觉是否正常。
他简直是被迫安静了一阵,随后又颇为艰难地问了一句。
“……就这么不管?”
闻人夜本来没觉得自己会得到回答,但过了几息,还是听到了江折柳含糊犯困的声音。
“嗯,没事。”
随后,他又喃喃道:“别说了,让我睡……”
这棵病恹恹的柳树要睡好久才能醒,被打扰会发脾气。闻人夜不再开口,脑海里嗡嗡地响了半天,隔着被子、内衫,目光鬼使神差地移动到对方的腹部的位置上。
……身体想、想生孩子?
天灵体他是知道的,但这是什么?
闻人夜感觉到自己的魔生,遭到了巨大的挑战。
12、第十二章
闻人夜彻夜无眠。
别说他彻夜无眠,连一旁的阿楚都跟着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常乾过去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喃喃着什么“难道这是海棠版本的书吗?”
常乾倒是没什么感想,他之前已经被冲击过一次了,所以反倒没有那么吃惊,而是收拾收拾就去睡了。
闻人夜坐在江折柳的榻边,看着这位体弱还发着烧的仙尊安安分分地睡觉,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雪白的长发柔软而散乱地垂落下来,眼尾烧得一片红润。
他一点困意都没有,盯着江折柳,越看越清醒,从来都没有这么清醒过,甚至可以写出一篇关于推测天灵体身体构造的几万字心得感想。
江折柳睡觉很老实,如果没有外部的影响,都不会怎么挪动地方。
寂夜幽然。
等到晨光漏进木窗,他差不多睡够了的时候,略显懒倦地睁开眼,就见到魔尊大人紫眸幽幽,充满了欲言又止和一言难尽。
江折柳慢慢地缓过神,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闻人夜眉头皱得死紧,在心里酝酿了一整晚,气势汹汹地道:“你知道自己能生孩子?”
“嗯。”江折柳点头。
好家伙,说得这么理所当然。闻人夜这血压都要上来了,磨了磨牙,继续道:“那你还让我跟你一起睡!”
江折柳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纯粹睡觉有什么问题。
“要是我卑劣无耻,馋你身子怎么办?”闻人夜振振有词,“你怎么都不知道保护自己!”
江折柳:“……”
江折柳素来没有因为这一点就多加防范的意识,他修为仍在之时,别说馋他身子了,别人多看他一眼都毕恭毕敬、虔诚无比,而如今到了这般地步,更是没必要多加防范,闻人夜要是真的卑劣无耻,那他早就死了。
他看着对方气得够呛的样子,不知道这毛要从何开始顺起,想了半晌,才道:“你这不是很君子么?”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把闻人夜的火星子都给浇灭了,只能闷闷地看着他坐起身。
江折柳伸手将滑落的头发往后拨弄,扶着突突跳动的头缓了口气。那双手过于苍白,骨节也伶仃瘦削,连薄薄肌肤下的每一道血管都散发着一推就倒的孱弱感,别说让人强迫了,就连生出想要强吻的念头都会觉得自己分外禽兽。
闻人夜刚被夸了一句君子,随后就觉得自己分外禽兽,他看着江折柳的手指捏着眉心,闭着眼时,雪白的睫羽微微的颤动,在晨光之下几乎像是半透明的。
……这谁能君子得下去。
江折柳正有些酒后头痛,就被一旁的好邻居递了一碗醒酒汤,他一边道谢,一边慢慢地喝了下去。
旁边的闻人夜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正人君子的。”
他看了看江折柳,继续道:“比如那只毛鸟,看你的眼神就不正经,还有那个一身金灿灿的小子,那是想要照顾你吗?那就是想要占有你,什么玩意儿都是……你绝对不能轻信他们。”
江折柳放下碗,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让你不能喝酒,你就不听我的。就没见过这么大的脾气,怎么说都不听……”
好好的一个魔界少尊主,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好的魔族都“冷酷无情”和“杀人不眨眼”呢?
“别想着什么偶尔喝一次没事,你自己脆得我都不敢碰,自己倒是挺能作的……”闻人夜絮絮叨叨、磨磨唧唧的说了半天,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说完就看到对方敷衍地点头。
……气死了。
闻人夜非要让他长点记性,伸手扶住对方的肩膀,义正辞严地道:“你得把这事儿重视起来,还有你这个突然发热,能不能放在心上?”
江折柳无奈重申道:“这个真的没事。”
闻人夜觉得自己血压还在升,咬着牙道:“我是魔族,不是什么好人,你能不能害怕点?”
“好好好。”江折柳叹了口气,“我害怕点,你松开手。”
魔尊大人得到了这句话,才松开手,大马金刀地坐在床畔,张口就是:“你得跟我约法三章。”
继续喝醒酒汤的江折柳眼都不抬:“你说。”
他让闻人夜说,并不代表他就会照例执行。江折柳的性格坚韧强势,几乎无论是什么时候,他对于别人的建议都是可以听、可以参考,但始终都会自己做决定。
“不要乱吃东西。”闻人夜道,“也别再随便收留小妖精。最重要的是,你时刻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体状况,遇到事别硬来,记得叫我。”
他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墨色的玉镯戴到了江折柳的手腕上。
江折柳道:“好邻居,你这也太操心了。”
闻人夜心说你这状况,我除了操心,估计也不能再操点别的什么了。
江折柳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墨镯,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护体魔纹和通讯符篆,大概知晓了这是什么东西,随口道:“塞给我这个,你要回魔界?”
如果不是要回魔界,哪还用得着这玩意儿,闻人夜都要长在松木小楼里了。
“我回去处理一些事。”闻人夜道,“护体魔纹激发后,会自动向我传递消息。没有修为也可以用,你不要摘下来,让我安心点。”
江折柳自然不能让好邻居为难,也没觉得这个墨镯沉,就随意地答应了下来。
闻人夜其实已经拖了好久了,他夜里收到了属下的传信,但对方还睡着,他又不想不辞而别,所以延迟了几个时辰,直到现在才动身。
魔尊大人握着他冰凉的手,满脸都是明晃晃的“我不放心”,说了一下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暗暗地等着江折柳留他。
江折柳觉悟甚高,脑子里充满了大局观念,抽回手道:“路上小心。”
闻人夜:“……”
等到闻人夜离开后,常乾才得到了神仙哥哥身边的位置,一边把外袍和披风抱过来,一边嘀嘀咕咕地道:“小叔叔这狼子野心太明显了,走前还送个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