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 第140章

作者:priest 标签: 奇幻魔幻 幻想空间 玄幻灵异

  他一靠近,便见那池水沸腾了似的,冒着无数气泡,每颗气泡上都有不同的人。周遭灵气骤然凝滞,对方在莲池周遭搭了个芥子似的小空间。

  奚平一晃眼,感觉自己好像在气泡上看见了秋杀,不等他看仔细,气泡又碎了。

  一朵莲花蛇似的游到岸边,缓缓抬起头,露出五官乱飞的秃头:“我刚才看到你叶子动了,你在跟谁说话,聊这么久?说我坏话?”

  “还没有,等知道了尊驾是敌是友,再在背后骂你不迟。”奚平坦然道,“刚才只是临时抱佛脚,在跟人打探你的来历。”

  濯明脸上咧开两张嘴,一张“咯咯”笑,不影响另一张说话——看得奚平也不由得有点羡慕。

  “你有意思,我喜欢你。我叫做濯明,是悬无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你想打探什么?我告诉你。”

  “唉,我就说那唱戏的不是好东西。”奚平叹了口气,盯住了那双不分上下的眼。

  濯明笑嘻嘻的,瞳孔中映出奚平的灵相面具。

  有那么一瞬间,奚平从那双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三哥年少时也常这样,目光有时会聚焦在奇怪的地方,眼神会显得有一点游移……直到后来他搭起了城府,学会了伪装。

  奚平突然问道:“你是顶级灵感者吗?”

  濯明笑声戛然而止,他那微微游移的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像是要化作尖刀捅穿眼前人的灵台:“你在联系周楹。”

  这怪胎居然听说过他三哥?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濯明激动起来,眼珠不受控制地乱滚,“大宛周家最后一个祭品……跟我一样……他跟我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奚平听了这话,心情有点一言难尽:“呃……可能也不太一样。”

  便听水里“哗啦”一声,莲花几乎飞了出来,抽条长到一人高,蓦地凑到奚平面前,骇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奚平:“周楹什么样?他有头发吗?”

  奚平:“……还挺多的。”

  不等他说完,莲花就几乎有些狂乱地叫喊起来:“他不拔头发吗?不拔头发吗?”

  好家伙!这位的秃头不会是自己一根一根拔的吧?

  幸亏芥子拢音,否则这一嗓子能把整个别院……整个皇孙府的人都喊起来。

  奚平往后一仰:“他不好这个!”

  奚平话没说完,那莲花里不知从哪伸出一双手,一把揪住奚平的衣领——奚平发现他不光头上没毛,手上连一片指甲都没有!

  “他吃什么?吃泥吗?割自己的肉吃吗?”

  奚平掌中扣了个事先画好的符咒,一巴掌打飞了莲花的手:“非礼勿动!大宛皇室不至于的,没穷到那份上!”

  莲花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似乎想从奚平脸上找出他说谎的证据:“他难道每天就跟那些人争权夺势?他怎么能这么平凡?”

  奚平:“……”

  有个词他没听清,毕竟是外国人……这秃花说他三哥什么?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莲花头一着急,身上冒出好几张嘴。

  “他怎么可以这么平凡?”

  “他是不是疯了……”

  “他不正常,必是疯了!”

  奚平一时无言以对。

  周楹通过转生木问:“无心莲说什么?”

  奚平:“说你不秃不自残不吃土,肯定是疯了。”

  周楹:“……”

  就在这时,那莲花双手青筋暴起,一阵含着水腥气的风迎面卷过来

  濯明崩溃一样大喊大叫着,声音震得奚平想吐。

  他只觉周身灵气都一滞,一口气直接卡在了胸口,下一刻,那双少女一般纤细惨白的手臂将他拽进了莲花池,他竟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奚平立刻闭气:这秃子果然是升灵!

  伸手一张,几根琴弦已经拉到了手指间,奚平弹指一道剑气削了出去,撞在莲花上,却只在暗红色的花茎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半步升灵和不掺水的真升灵之间的差距!

第127章 永明火(九)

  奚平想起有一次在菱阳河边,一群小孩放风筝,风筝还没起来,不知从哪蹿出来条瞎狗,没头没脑地扎进了风筝线里。顽童们连追再喊地一撵,狗更慌了,缠了一身风筝线,失足掉进了菱阳河。水鸟群起,狗也挣不开,将小燕风筝扑腾成了浪里白条。

  奚平感觉,他现在就是当年那个柔弱无助的风筝。

  后院不过几尺深的小莲池,底下就跟通着东海似的,怎么都踩不到实地。

  奚平五官被水花来回抽打着,仿佛已经快沉到地心了。水中无数海市蜃楼似的画面,影影绰绰地与他擦肩而过,不等他捕捉到又消散。那疯子喊出来的声浪一浪接一浪地撞着他的灵台,他周身经脉像是被什么抽紧了,紧紧地箍在骨肉上,奚平忍无可忍地在水里吐出口气,快炸开了。

  “士庸,”周楹立刻通过水龙珠感觉到了他这边不对劲,“水龙珠认你为主,用真元打碎它,趁机脱身,暴露就暴露了,以后再想办法,别和他纠缠。”

  奚平嘴里已经尝出了血腥味,心说:那不是把徐汝成坑这了?

  “等、等等……”奚平艰难地分神送出句话,“我觉得他在测试我,他暗中观察我这么久,冒险在三岳主峰间乱窜跟我接头,不会就为了清理细作——我不信三岳山奢侈到用升灵巡山。”

  “不要妄想跟无心莲合作,他或许对三岳不怀好意,但肯定不会想跟你双赢。这种人为了一点平静,只要手里有刀,他能把自己都大卸八块,你别玩火……我就不同意你去!”

  “平静”?

  奚平愣了愣,捕捉到了周楹这个奇特的用词。

  难逢的同类,微妙相似的境遇,奚平忽然觉得,哪怕三哥不秃不自残,堪称全金平最“宛”式的男人,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了解这莲花精的。

  奚平横过太岁琴,被他当剑用的琴音一转,锋利单调的剑意瞬间滑成一段琴曲,无缝衔接。曲声即兴而就,高亢急促,巧妙地托住了吱哇乱叫的濯明,节奏贴合得像在给濯明伴奏一样。

  根本停不下来的濯明的尖啸声给琴音追着,调子怎么拐都甩不脱,弄得气氛骤然诡异起来。濯明听着不像发疯,倒像个偏远地区的小众戏种在那吊嗓子,颇有诡谲凄艳之美——余甘公虽然十句话九句在吹牛,但偶尔也有些实在的,他真能把大嗓驴捧成名伶!

  濯明想必从来没有达到过这样的艺术高度,嚎到一半怎么也嚎不下去了,扭头用“你有病”的目光瞪向奚平。

  奚平意犹未尽地压住琴弦,张嘴吐出个气泡,逼开周围的水波罩住口鼻:“怎么停了,嗓子挺豁亮,再来一段呗。”

  濯明:“……”

  他身形缓缓拉长,至少上半身长到了正常男子身量,里出外进的五官也缓缓归位,两张嘴都合二为一,露出一张颇为素净冷淡的面孔。

  “烟云柳……”

  奚平一抬手打断他:“打住,我不叫‘烟云柳’。”

  这名字老让他想起蛇王仙宫里那小旦。

  “你可以称呼本座为‘太岁’。”

  奚平神识强悍远超一般升灵,精力特别集中的时候,几乎能不受“仿品”影响……缺点是忘了自己这会儿还披着美貌侍女的灵相面具,这动作做得不伦不类的,有点逗乐。

  濯明却没笑,严肃地听完,他认真地一点头:“这名号不错,我的名字是悬无起的,不好,我也应该给自己换个名号。”

  私奔专业户余甘公信手拨着琴,闻言热心地提了建议:“你可以叫‘相思病’。”

  濯明迷惑地把脖子伸长了一尺,凑近奚平:“我为什么要叫‘相思病’?”

  奚平“铮”一拉琴弦:“比方说,你要杀悬无大长老,别人最多说逆徒丧心病狂,欺师灭祖,这故事听着有什么趣味吗?反正我是能睡过去。但你要是肯叫‘相思病’,人们谈起此事,就变成了‘悬无长老受相思病暗算而死’,我保证你们师徒二位留名青史一万年,灵山没了你俩都不会被人遗忘。”

  濯明的眼睛越听越亮,脑袋一寸一寸地往奚平跟前凑,几乎快要跟他贴到一起:“谁告诉你我想杀悬无?”

  奚平不躲不闪地回视:“打个比方,不是真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濯明喉间发出“哈”一声尖锐的笑,脖子缩回正常长短,一拂袖,周围的水清冽起来。

  奚平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见那些浑水平静下来以后,他头顶离水面不过一尺,以修士的目力,能清晰地看见周遭环境。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池塘中间,旁边是一个芥子扩过的比试台,山壁间,无数宫殿楼宇镶在上面的一般,白云顶上一座巍峨天宫,仙气缭绕,若隐若现,比杂乱奢靡的西座像样多了。

  奚平心里立刻冒出个猜测,忍不住往上浮了一点,想看清楚些:“这里是中座?”

  “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濯明不嚷嚷了,声音竟是清澈中有些低沉,“中座重地,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奚平将灵感全部附在眼睛上,这才发现,此地铭文法阵无处不在,半空中竟都飘着法阵灵线——只有风动时会起轻微的波澜,透过水面折射才能看见一点端倪来。

  “他们不怕把法阵吸进肺里吗?”

  “不会,中座每个人都上了名册,仙山记住了这些人,法阵就会自动避开他们——不过东中西三峰互不来往,你要是探个头,还是会把法阵吸进肺里炸成鱼泡的。”濯明冷淡地说道,“只有我能在三座主峰之间自由来去,替我那马上要死于‘相思病’之手的师尊当隔墙耳。”

  果然。

  奚平心道:他默认了方才要杀悬无的话。

  这时,濯明说道:“我知道你是奔着化外炉来的。”

  奚平心里一跳,便见濯明仰望着云顶的宫殿:“两百年前,阖灭国,三岳得到了惠湘君的本命法器化外炉。那东西拿回来之后就没人见过,一直由掌门本人保管。之后掌门就闭了关……至今已经两百年。”

  奚平怀疑这秃子被水花撞脑震荡了:“你这话是不是有什么语病,怎么听着像贵派掌门用惠湘君的遗物闭关?一个蝉蜕巅峰,靠升灵的法器冲月满?”

  那跟举人会试前拿千字文当参考书有什么区别?

  濯明平静地一点头:“你楚语不错。”

  奚平忍不住问道:“贵派掌门是不是快走火入魔了?这种荒唐事都没人劝阻一声吗?”

  “此事天知地知,悬无知我知。现在还多了一个你。”濯明说道,“你既然见过破法和望川,就该知道,永春锦是不能放在灵山划定的等级里的,她是化外之人。”

  奚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永春锦”是惠湘君的伴生木,被这爱给人起花名的秃子拿来指代惠湘君了。

  “但你有一句话没说没错,掌门可能确实快不行了,他走错了路。”濯明声音又诡异地轻柔了起来,“以我的修为,看不懂他哪里走错了,但我的灵感能看清那云上仙宫里正在飞快溢散的灵气,有大能要陨落,不然悬无也不会在银月轮的影响下强撑着不肯去闭关……正好这时候,你来了,巧不巧?”

  奚平激灵一下。

  当年他误入无渡海,遭遇元洄隐骨,就隐约有种冥冥中被什么摆布的感觉。

  秋杀也说过,一旦有不被灵山承认的修士想跨过升灵关,天道必不能容,会在最快时间内接连降下天灾人祸,将这胆敢违抗天意的蝼蚁擦干净。

  许多事看似机缘巧合,仔细回想,却都像被看不见的手推着。

  惠湘君死了八百年,化外炉从澜沧转手到三岳,没人打过它的主意——炼器道不擅争斗,从来不找事,再说惠湘君这种鬼才的本命法器也不是谁都使唤得动的。

  难道这回他上三岳盗化外炉……也是什么在安排?

  “天与地一直在争斗。”濯明意味深长地说道,“上古魔神殒落,留下自己的伴生木,寻觅继任者,与天道相抗。你继承了不驯道,便是我辈中人,此生再无法融入灵山正统,要么藏在木头里苟且偷生,随时等着天道发现你剿灭你,要么与诸天神圣为敌,打碎这三千大道,改天幻日——没有第三条路。”

  奚平听这话无端觉得很不舒服,心道:爱有没有,爷坐这不走了。

  “看来我只是这一局里的小棋子。”奚平不动声色道,“小小筑基,也不知在蝉蜕殒落夺权的时候能干点什么,没人带连西座小院都走不出来,实在不配跟相思病兄一辈。”

  濯明稳重起来人模人样的,丝毫也看不出之前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此事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