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周楹:“头发洗不干净只好剃秃,脑袋比无心莲还光。你那尊容的画像我那还存了一张,回头让白令多印几份给你。”
支修:“……”
幸亏玄隐山规定弟子十六岁以上才入门,先圣还是有智慧的。
“等等,”周楹忽然说道,“此地铭文被改动过。”
凌云山脉有八大峰,本是修翼蜜阿对半。近年来,随着蜜阿族势微,蜜阿修士都被挤到了边缘的一座小山峰上,丹、器两道的蜜阿修士混居一处。能把树种子吃下去的灵兽基本都是食草的小灵兽,一般是炼丹炼器的原料,奚平混进去的地方刚好就是蜜阿族的地盘。
五颜六色的蜜阿弟子守在山下,防备森严。山峰外圈没有异状,内里用铭文排列的护山阵却与镇山大阵有微妙的脱节,正好省了奚平再动手脚。
“苍蝇不叮无缝蛋,”周楹叹了口气,“蜜阿人果然早有不轨之心,便宜你了——沿着铭文空隙进去,我告诉你怎么走,记得用护身灵气把身上气息裹严实点,凌云修士灵感普遍在口鼻上,避开他们上风处。”
奚平奓毛:“我不臭!”
周楹:“对,香极了,你就是人形龙涎。”
几句话的光景,奚平人影一闪,已经循着铭文的缝隙钻了进去。他很快发现周楹的嘱咐多余,因为越往上走,越看不见人,山顶上三座蜜阿升灵的大殿已经空了,只有主殿地下的空地上,留了一点法阵的痕迹。
“我趁镇山大阵动荡混进来,他们趁镇山大阵动荡混出去,”奚平嘀咕道,“这不是巧了么?”
就在这时,他耳畔传来遥远南海上的声音。
当年他和余尝签血契书的时候,曾给过那楚国小白脸一块转生木,可以随时联系他。
先前余尝就喊过他一次,奚平没理,这会儿余尝第二次出声,听着比第一次还狼狈:“太岁,你是螳螂也好,黄雀也好,我可提醒你一声,今日我们要是都死在这,往后你可就是几大灵山的众矢之的!”
此时,南海上五大升灵邪祟,有一南一北两剑修、有号称“风波自我而起”的东皇戟、有自带毒瘴的丹修,还有穿行于暗影中无孔不入的供奉……加在一起,不说合作无间,好歹也没有互相拖后腿,却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完全被悬无压着打。
那是三岳的顶尖高手,只在月满圣人面前才会狼狈。
消失的王格罗宝真身出现在几十里以外,海水中的戾气仍未消散,擦过他周身护身灵气。
他才一露面,便立刻被饱含威压的蝉蜕神识逮住,海面开始泛起悬无身上那种恐怖的惨白。
王格罗宝毫不迟疑地双手结印,海面上凭空拔起一堆密密麻麻的巨藻。
白影立刻从巨藻丛中渗透进去,拔起数丈高的巨藻一丛一丛地枯死腐烂,就在这时,水中飞起一条大鱼,一张开嘴将王格罗宝含入口中。
这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巨藻转眼被白影吞噬殆尽,那大鱼堪堪在巨藻倒下之前消失在了海水中。
幻觉一样。
王格罗宝单膝跪在鱼嘴里,此时哪里还有“海神”的从容。
他一身海水和冷汗分不清楚,腿竟还有点发软。
将他一口含住的大鱼叫做“往生灵鲵”,在蜜阿民间传说中,是一种能载人前往死后世界的鱼神,只有落入深海的濒死之人才能看见它——只有蜜阿族中顶尖的修士知道,神话中的“鱼神”竟是真实存在的。
往生灵鲵鳞甲极厚,没有升灵以上修为打不穿,鱼身能阻隔灵气和神识,修士也无法捕捉,而且当今世间只剩下这么一条,是当年天波老祖留给蜜阿的秘宝……它古老得像是行将分崩离析的石头,嘴里透着股衰朽的气息,寿数就快要到头了。
往生灵鲵口中有能容纳四五个人的空间,王格罗宝一进去,一张人脸就从鱼嘴里凸了出来。
那张凸出来的脸与周围鱼肉融为一体,乍一看,好像大鱼嘴里长了个口疮,五官不甚分明,只有一双灰蓝色的大眼睛格外突兀,急促地问道:“王格,怎么回事?”
“族长师叔,”王格罗宝看“眼色”识人,艰难地把气喘匀了,“无心莲、还有那位最神秘的太岁到现在都没露面,邀请的‘大客人’只来了五位,比我们预想的少,悬无来得太快了。他修为之高远超我预料,我甚至觉得他不像境界跌落了,那几位恐怕拖不到九龙鼎到。”
这时,鱼嘴里又浮出了另外两张脸,一个琥珀眼、一个深褐眼。
蜜阿一族原本是有蝉蜕的,是一位炼器道大能。他最早旗帜鲜明地反对过镀月金,当年曾因此专门与澜沧山辩过法。那是灵山落成之后,唯一一次大能之间的近乎于“论道”的碰撞,虽点到为止,蜜阿长老回来以后却陷入了长久的闭关——玄隐司典和三岳项荣那种“闭关”。
从那之后,蜜阿族在南蜀的境遇就急转直下。至今,凌云山的蜜阿修士只剩三位不甚出众的升灵——蓝眼的族长是炼器道,另外那两位是丹修。
内门筑基弟子中,蜜阿族人已经十中无一,外门人间行走“降龙骑”也只有三岛上接受蜜阿人。
而即便是蜜阿人的故乡南蜀三岛,降龙骑里掌权的也是下放的修翼人。
此时,从凌云山趁乱脱逃的三位蜜阿大能全体变成了“口疮”,挂在鱼嘴里,团团围着王格罗宝。
琥珀眼的丹修发话道:“九龙鼎已经下山,护送九龙鼎的是修翼的李敦,他可以对付悬无,不慌,只要撑过这一时三刻。”
要开南海秘境,必须有足够的灵气冲开尘封的秘境入口,别管是悬无还是凌云长老,今日有个蝉蜕得死这。而南海秘境自古也是凌云山的一部分,一旦打开,九龙鼎自然会归附,只要扣住了九龙鼎,蜜阿就有了自己的灵山。主岛上那个凌云山脉失去镇山神器,不过就是个被抛弃的灵矿。
王格罗宝:“一时三刻恐怕……”
话没说完,海水上再次掀起巨浪,连隐形的往生灵鲵都给掀出了水面,“嗡”一声巨震几乎在南海升起海啸。
东皇长戟、雪狼与广安帝君的剑集体脱了手!
蓝眼的蜜阿族长果断发话道:“通知三岛,令所有族人修士即刻动身。”
王格罗宝有一瞬间怀疑族长离太远了,话传过来不清楚:“谁、谁动身?”
蜜阿三岛上不都是降龙骑的半仙吗?
半仙能靠近升灵战场?
别说“增援”,那甚至都不能叫“送饭”,毕竟半仙连真元也没有,浑身榨不出二两灵气,都没法当灵石用。
深褐眼的丹修叹了口气:“此番行动事关我族生死,不容有失,筑基丹已经事先发下去了。三岛上我族降龙骑中,共六十四个族人灵骨已成,族长已下令让他们全入驭兽道……六十四人,正好是当年我蜀先辈们发动灵兽潮、驱魔推翻巫道暴政的人数……”
王格罗宝忍不住打断道:“长老,咱们哪来那么多驭兽道的道心?”
“自然是族中先烈。”蓝眼的族长说道,“你不用管,做好你自己的事。“
王格罗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蜜阿族被排挤出驭兽道很多年了,历史上虽然有几个驭兽升灵,可万万不够六十多个人分——也就是说,族长拿来的道心很可能都是属于筑基修士的!
筑基修士本身就少历练,而止步于筑基便殒落,道心多半不够坚定。这种道心怎能给后人继承?
王格罗宝睁大了眼睛:“师叔,你把族人当只能用一次的消耗品吗?”
“修士没了还可以培养!”族长打断他,“你知道昭业出了‘质料法令’吗?”
“什……”
“明面上是说近年来妖邪频出,黑市猖獗,灵兽与灵草治疗价格参差,南蜀要将国境内每一处灵兽场都收归仙山所有,由仙山统一管理售卖——包括海上三岛。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蜜阿族长的双目几乎从鱼嘴中瞪出来,“这意味着蜜阿人以后会像那些百乱民一样,给他们当成养灵兽的奴隶,被人当畜生一样买卖,当街打死都无人追究,我们甚至保不住自己的故乡!修翼人欺人太甚,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迹,你明白吗?”
说话间,王格罗宝的灵感已经被触动了,他骇然扭过头去,借着灵鲵的眼,看见南海上成千上万只“飞箭海鸥”俯冲,巨大的金甲狰跃出水面,走地的灵兽站在飞禽与醒龙的背上,逼人的灵气卷上天际——三岛上的灵兽被强行筑基的修士们驱赶着,全体出动,铺天盖地,竟真的截断了南海浪潮。
他们……和它们前仆后继,一道刀光扫过,血肉横飞,分不清是修士的还是灵兽的。
蜜阿族长厉声道:“想想你阿爹是怎么把你养大的!想想族人是怎么培养你的!王格……”
“族长,”王格罗宝很轻地说道,“我都知道,可是你又在哪呢?”
蜜阿族长没料到他竟敢还嘴,一时愕然。
便见王格罗宝倏地在灵鲵口中一拍,灵鲵嘴里三张人脸陡然消失,随后那大鱼在他的驱使下往战场方向冲了过去。
他耳朵上挂着的一朵莲花耳坠上凭空冒出一张人脸:“啧啧,蜜阿族。难怪外人以你们为下贱,你们自己的族长都把族人当炮灰呢。”
“闭嘴吧。”王格罗宝此时脸上哪还有方才的“惊慌失措”,轻轻一弹耳坠上的莲花,他用那唱歌似的声音撒娇似的说道,“所以你看,族长该换人了嘛。”
濯明大笑起来。
笑声中,往生灵鲵鱼嘴忽然打开,王格罗宝空降乱局中,口中一声长哨。
他是升灵的驭兽道,直接碾压战场,蜜阿族人驱使的灵兽们一瞬间全体脱离主人的控制,齐刷刷地止步。
王格罗宝又一声呼哨,传说中的鱼神在海面现了身,他翻身落在往生灵鲵背上,将自己的声音送了出去:“告诉族长和长老们,就说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用族人的血换那什么秘境!”
他伸手一展,一根长笛横在掌中,王格罗宝吹出几声尖锐短促的颤音,海底“隆隆“声起,一条长蛟从虚空中被他召唤出来,头顶风云汇聚。
灵兽潮被他以一己之力压住,灵兽们纷纷回头,叼起自己目瞪口呆的驱使者,往战圈外面退去。
”我也不同意我请来的客人们变成什么诱饵。“王格罗宝纵身跃入战局,直接替西王母挡了悬无一刀,来不及擦干衣襟上的血。
广安帝君一把接住西王母,朝那半空中的蜜阿升灵望去。
“蜜阿族天生地长,不是卑劣的下等人!”
第152章 风云起(十)
濯明听见王格罗宝三下五除二将蜜阿族长兜出来卖了,扫过蜜阿人们染血的面孔,看见那些眼睛里闪着火石一样的光,他心想:啧,南蛮。
蜜阿这群乌合之众,闭塞于海岛,故步自封,一天到晚动物似的,不是吃就是睡,再繁殖出一堆照着上一辈人印下来的崽子。他们这辈子就没想明白过什么事,除了铲屎放牧,身无长物,只好固守着血统和传统,外界打压越多,抱团就越紧,往死里抱。
畜生跟着鞭子狂奔,傻子为大而无当的口号舍生忘死。
但濯明这回没有节外生枝,管住了自己乱喷的群嘴,他克制地在王格罗宝耳边说道:“时间不多,依计。”
王格罗宝眼神一闪,纵身往南冲去。
空旷的南海上,巨大的灵兽海岛似的往外冒,绝大多数是兽灵的虚影,却又不知道哪一个会忽然“活过来”,扑向悬无。
应召而出的参天巨藻成片地枯萎,灵兽的怒吼和惨叫荡出去老远,悬无抛下了其他人,紧追向王格罗宝。
方才被一声笛子定住的兽潮自由了,却突然有蜜阿修士发出一声椎心泣血的吼声。
没有人组织他们,那些蜜阿人用叽里咕噜的蜜阿语彼此呼和着,人与兽潮都被上头的热血推着,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自发地重新赶起灵兽潮,一窝蜂地追随起王格罗宝——正如濯明所料,人是不会像羊那样迷茫地散开的。筑基是打破凡身重塑自己,也是一道无法回头的坎,走上某一道,哪怕是被人强加的道心、废的道心,这一生也只能这样了。
六十四个蜜阿修士,在接到族长命令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经是族中 “牺牲”,可是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因为种族高于一切。“为大义牺牲”的莫大委屈与愤懑,被王格罗宝一句话点燃了——说着“为族人而死”,难道他们就不是蜜阿人了?牺牲了这一代人拿到的秘境,将来又归谁享用?族长和长老们甚至连下凌云山都偷偷摸摸的,细想这等鬼蜮伎俩,真是蜜阿一族引以为傲的传统吗?
虽然蜜阿人都是新筑基,但那遮天蔽日的灵兽潮非同小可,几个升灵谁也不敢当其锋锐,一时没别的办法,只好也被人与兽潮卷着纵身狂奔。
方才赶到的魏诚响更不用提,她还没来得及捋清楚现场情况,只能容纳一人的柳叶船就被一只巨型金甲狰囫囵吞了——这回她连辨别方位和驱动仙器的力气都省了!
藏在耳坠里的濯明在王格罗宝耳边轻声说道:“老王,好手段啊。”
王格罗宝顾不上理他,悬无追得太紧,哪怕他占足南海地利,海里有层出不穷的灵兽供他召唤,还是跑得险象环生。
“你族那些蠢货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是什么,你却知道。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所以那些人就像被驯服的马一样跟着你跑,”濯明可能是嘴太多憋不住话,到底还是讨人嫌地絮叨起来,“不愧是驭兽道……嘿,你猜怎么着,你族长他们急了。”
蜜阿族长他们早在海上生乱的时候,就知道王格罗宝脱离控制了。
大道三千,诸法无高下——这在其他仙山是成立的,唯独凌云因人而起偏见,连蜜阿自己人也觉得丹器两道低人一等。
“驭兽道……”琥珀眼的丹修长老叹了口气,同为升灵,驭兽道是不可能甘心受他人摆布的。
“还是混血。”族长苦笑一声,“你怎么能指望他不是个白眼狼呢?”
说话间,他摊开手心,手中浮起复杂的铭文——如果奚悦看见,应该能认出那铭文的基本构架很像曾在他脖子上挂了大半年的驯龙锁——只是复杂太多了。
驯龙锁本来就是南蜀特产,可以驯兽,自然也可以驯人。
那是老祖的道心选定王格罗宝后,族长亲自护法,在他筑基的瞬间,以秘法打在他神识上的。
可惜了,如果王格罗宝乖乖听话……
在南海上狂奔的王格罗宝脖子上毫无征兆地亮起一圈金光,项圈似的,里面爬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铭文,蔓延到他整张脸上。
王格罗宝整个人一滞。
悬无何等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蜜阿劣奴,居然还会内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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