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第26章
所有“末日一代”都会在高考之后被推上人生的岔路口,他们面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一是进入社会,二是继续接受教育。前者大多在第一、第二层次的服务业工作,比如说文化、体育、和餐饮,他们的工资和社会福利都远远低于第三、第四层次,比如医疗、教育、社会福利、和政府机关等人员,后两个层次都对学历有硬性要求。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他们都会从家庭中脱离出去,实现经济独立,虽然经济独立的方法稍有不同:第一条路很容易理解,即提早开始工作;如果选择进入象牙塔的话,政府会在保证教育资源的前提下,满足学生们衣食住行上的所有需求。简而言之,选择后一条路不仅不用为生计发愁,所获得的资源还有可能比刚进入社会的同龄人更多。
纪弘易在成年当天账户就从家庭中区分开来。政府在确认他的高考成绩达标之后,会在每个月月初为他分配资源,其中包括食物和娱乐项目。从今往后他的任何花销都不会被家庭管控。
所以成年之后的第一件事,他把拳击教练请了回来。他和纪敬终于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对着视频猜测动作力度和角度。第一天上课时他们在教练面前展示几招自学的花里胡哨的招式,结果被对方批“还不如练习慢跑”。
为了提高体力和耐力,纪弘易每周一和周六早晨会和纪敬去楼下慢跑四十分钟,跑完后回到家大约七点半,两人洗漱完毕后,一个去学校上课,一个继续备战高考。周日不需要上课,纪弘易往往在学校呆上半天就回来了,等到了晚上,两人便戴上手套去十二层进行条件对练。
教练会站在一旁进行指导。一方进攻,一方防守,一个回合之后再交换进攻和防守的方式。等到技术动作熟练之后,教练允许他们进行自由对练,即双方自由发挥各自优势的训练形式。这时两人往往会戴上头盔和护身,以免误伤对方。
自由对练可不像打拳击袋,纪敬是一个有能力反击的移动目标,不过比起进攻,在面对纪弘易时,他大多会采取躲避的策略。
刚开始进行自由对练时,教练告诉他们只用平时70%-80%的速度和力量出拳。
纪弘易戴上头盔,纪敬将手套口系紧,两人赤脚站在拳击场上,体征圈因为长时间的心率过速而急促地闪烁着。
就像许多初学者一样,当教练喊下开始的那一刻起,纪弘易就会使用重拳或组合拳,因此每一步都很好预测。纪敬身形躲闪,灵活自如。一分钟后纪弘易往往已经大汗淋漓,尽管动作间夹带着破开空气的簌簌风声,结果却是无一命中。
他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纪敬,仿佛在拳击场上捉一只狡猾的泥鳅。
教练在一旁煽风点火,“喔——他在炫耀。”
纪弘易眉头紧锁,又是一个直拳上去,纪敬一个侧闪,躲到一边,几乎是面不改色。
“别着急,哥哥。”
这句话好似骤然落进油锅中的水,噼里啪啦地炸起一通翻滚的火焰。纪弘易咬紧牙关,耳边嗡嗡直响,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在他耳边敲响密集的鼓点,催促他继续进攻。
“别躲了!”
他狠狠喘了一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抬眼间纪敬已经迅速贴上前,打了两记快拳。他暗叫不好,急忙抬起肘关节进行格挡。自己勉强能够进行防守,但已感觉力不从心,按照以往他观战纪敬和教练对打时的经验来看,他知道纪敬即将打出一记重拳。
然而两记快拳之后,纪敬又跳开了。纪弘易愣了愣神,脸色低沉下去。
纪敬总是在躲避正面交锋。就像教练说的一样,他喜欢在自己面前炫耀实力。
无名火越烧越旺,烧得纪弘易太阳穴突突直跳、嘴唇发干,他快步上前,又是一顿重拳进攻。纪敬仍旧像开始一样身形躲闪,一直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纪弘易的拳法逐渐紊乱起来,几乎是破绽百出,以至于要到了乱出拳的地步。就在教练即将叫停的瞬间,全套皮革和皮肤相撞,纪敬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摔倒在地,他坐在地上缓了缓神,接着脱掉手套,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教练翻进训练场,提醒站在一旁的纪弘易:“以后出拳速度和力量都放低一些。”
纪弘易却像完全没有听见似的,他举起一只手套压在仿佛要碎裂掉的下颚骨上,舌尖也用力抵在牙关上,望着脚下的拳击场一阵出神。
教练拉纪敬起身,“还好吗?”
“没事……”纪敬微微张嘴,似乎感到下巴一阵无力。
教练转身问纪弘易:“你呢?”
纪弘易摇摇头,“没事。”
“行,那今天先练到这里吧,下周日我们继续。”
“今天不练了吗?”
“今天时间已经到了。”教练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钟表,他看了纪弘易两眼,突然说:“你怎么一到你弟弟面前就一顿猛冲?”他拿过一条毛巾递过去,说:“不要一被他挑衅就失控。”
纪弘易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教练离开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去健身房的公用洗手池旁洗净双手,之后一同坐电梯上楼。
纪敬背靠着墙站在电梯一角,纪弘易则背对着他,面向电梯口。他看到纪弘易不停地抬头看向头顶的楼层数字,似乎急于离开这里。
“我不是在挑衅你。”纪敬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你是在让我。”纪弘易顿了顿,“你为什么要让我?”
纪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下意识地否认说:“我没有。”
纪弘易仍旧仰头望着不停变化的电子数字,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电梯门缓缓推开,他拎着手套率先走出轿厢,朝二楼走去,纪敬紧跟上前,直到走到纪弘易的卧室门口。
纪敬将一只手臂抵在门口,纪弘易关门受阻,不得不转过身来正视障碍物。
“还有什么事吗?”
纪敬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纪弘易露出如此陌生的神情,他逼自己说点什么,却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道:
“我不是要让你。”
纪弘易垂下眼皮,“你就和我那些同学一样,觉得我弱不禁风,觉得我没有能力。”
“不是的!不是,我……”
还未等他说完,房门就甩上了。纪敬望着紧闭的房门,突出的喉结局促地滚了滚。
每一次对练时,纪弘易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眉眼间都挟带着一股罕见的狠劲。教练虽然说使用80%的力,他却像根本控制不住似的,每一记拳头都比上一记要猛、要急。
一回合三分钟,时间更是在进攻和躲闪间极速流逝,纪弘易的呼吸愈发紊乱,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只顾着气急败坏地出拳,仿佛眼前站着一个罪无可赦的罪犯。
纪敬不想伤害他,也不想看到他气恼。在回合结束的最后一刻,纪敬总会放慢速度,故意挨上一拳头。
一开始纪弘易浑然不觉,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破绽,成功将对手击倒在地。
尽管有头盔保护,纪敬依然被揍得眼冒金星,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取下头盔,擦了擦汗湿的头发,以为自己计划得逞,没想到等到他看过去,纪弘易却独自跪坐在训练场一角,一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握着矿泉水瓶的右手已经将塑料瓶压瘪。
纪敬赶忙走上前,“怎么了?”
纪弘易眼神猛然一抖,“没什么……”
他立即起身,结果却重心不稳,全靠纪敬拉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是不是体力透支了?”
“可能吧,我不知道……”纪弘易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你不疼吗?”
“不疼,我不是戴了头盔吗?”
“一点都不疼吗?”纪弘易怔怔地望着他。
“是啊,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纪弘易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个“好”,接着便兀自脱下手套。
纪敬以为这样做纪弘易就会高兴,可惜这一招使了太多次,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哥哥,你别生气……”
他轻轻扣响房门,可惜却没等来任何回音。
他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房门上,如同一个静默的祈祷者,暗自乞求自己的心声可以被聆听到。
第27章
摘下拳击手套之后,世界终于恢复正常。纪弘易向后靠在浴缸的枕颈上,脑袋无力地垂向一侧。热水漫过他的双肩,让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好似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他知道这是缺氧的表现,却还是屈起膝盖,向浴缸中央缓缓滑去,只将脑袋露出水面。
浴室的磨砂窗户向外推开一条缝隙,没关紧的水龙头里挤出豆大的水珠。他出神地望着覆满水滴的大理石墙面,两只黑色的眸子上好似蒙了一层朦胧的宣纸。
疼痛犹如酥麻的电流,沿着他的四肢百骸四处流窜,时断时续地挑拨着他的神经。
对练时难免会受伤,肌肉酸痛更是再正常不过。今天纪敬和教练对练时挨了不少拳头,纪弘易觉得身上的感官好似翻了倍。
他抬起右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好似一个坐在浴缸中的沉思者。
直到今天他都没能完全适应这种怪异的感受,但是他能够逐渐理解人们口中的“危险”是什么意思。他的肾上腺素有过几次短暂的飙升,那是身体对疼痛所产生的应激反应,它在他耳边敲响警钟,无比清晰地告诉他:现在是危险情况。
身体在感知疼痛之后,就能记住有关危险的细节。每每呆在纪敬身边时,纪弘易都觉得残缺的边角得以被补齐,现在他和世界之间不是隔着一道鸿沟,而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站在训练场上时,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常人无异。
可惜脱下手套之后,目之所及的一切又变成黑白两色。就算他故意将热水调高几度,被泡得皮肤发红、呼吸急促,他也无法重现一丝一毫的斑斓。
他不喜欢被初始化后的世界,仿佛它是一根心电图上望不到头的直线。
从浴室里出来时,时针刚刚转过十一点。纪弘易擦干头发,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他每周上两次拳击课,每次一小时,如果再算上晨跑这一类辅助性的力量训练,他每周花在这项爱好上的时间得有四个多小时。
四个多小时!多少人每周能抽出四小时的时间做自己的爱好?新生入学时班上的同学们分享过自己的爱好,有人喜欢用2.5倍速看电影,有的则爱好打游戏。虽然政府对游戏时长有非常严格的限制,但是仍旧会有人在提起这项爱好时收获意味不明的感叹:
“你一周能玩两个小时的游戏?真羡慕啊……”
纪弘易只能将嘴巴闭紧。在别人眼中,四小时是件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必须将所有待办事项填补进剩余的碎片时间之中。他将未读的行业期刊导进浴室的电视屏幕里,装在随身使用的电子设备中,直到碎片时间都变得不像碎片时间。
纪弘易将手里的课本翻了两页,却越看越觉得不明所以。他今天的体力消耗太大,两只眼皮上好似栓了颗铅球,扯着他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十一点半,明天还有小组讨论,他不能空手去学校。
他想要去楼下接一杯咖啡,没想到推开门就赫然看见一团黑影。
幽暗的走廊里安了几盏地脚灯,供人在夜间行走时使用。纪敬坐在两盏地脚灯之间,好似一只轮廓模糊的影子。
“你怎么坐在这儿?”
纪敬从地上站起来,“我不想你生气。”
纪弘易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纪敬指的是对练时一直躲闪的事。
“我没生气。”
他绕过纪敬,朝楼下走去。纪敬跟在他身后,两人在旋转楼梯上敲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你别骗我。”
“我没有。”纪弘易拿过一个透明的咖啡罐,舀起两勺咖啡粉装进水杯中。
纪敬虽然从小到大都没有机会与其他人类做太多交流,但是如果是面对纪弘易的话,他总能比旁人更加轻易地分辨对方的情绪。
分辨虽然简单,处理起来却不容易。纪弘易很少生气,因此纪敬“哄人”的经验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他站在纪弘易背后,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
“怎么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书没看完。”纪弘易答得简短。
纪敬眉头一紧,两人之间好似突然筑起一道高墙。焦躁顿时爬上心头,密密麻麻针扎一般,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坎上反复咬噬。
盛咖啡的勺子落入棕色的咖啡粉末中,瓶盖被拧回厚重的玻璃瓶上。纪弘易将咖啡放回原位,搅了搅杯中的勺子,转身往回走。
纪敬突然冲上前,拦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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