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纪敬瞥了她一眼,接过水瓶,冷淡地说了声“谢谢”,语毕刚要将门关上,忽然想起了那张薄薄的纸。
他想起那天纪弘易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双手接过信,小心地放进书包。
他还想起自己推开卧室房门之后,纪弘易欲盖弥彰的动作和神态。
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个念头牢牢占据着纪敬的脑海,他松开握着门把手的右手,眯起两只狭长的眼睛,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孩。
小林不自在地讪笑两声,努力寻找着话题,“你家的车是不是马上要到了?”
“没有。”纪敬的态度不冷不热,“我今天不回去。”
小林不好问他原因,只是抬眼小心地看过去。纪敬背光站在宿舍门口,轮廓深邃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下,让人无法猜透他现在的心情。小林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打量,她以为这是感兴趣的表现,想到这里她头脑一时发昏发涨,忍不住邀请道:“你想和我去操场上走走吗?……”
纪敬听闻却微微皱起眉心。
她为什么要讨好自己?是为了更好地接近纪弘易吗?
上周日她到底和纪弘易说了些什么?纪弘易又给了她什么样的回应?
这些疑问从心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犹如从深谭底部挤出的一连串气泡。纪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眼神好似要将她穿透,两只垂在裤缝边的手却焦躁地摩挲着各个手指。
“好,”他淡淡地说:“去操场走走。”
冬至快要到了,最近日短夜长,昼夜温差较大。尽管太阳还未落山,走在操场上时都能感受到阵阵冷风。小林用手压了压飘起的裙摆,加快脚步跟在纪敬身后。
银色的扫地机器人在不远处忙忙碌碌,几位打篮球的朋友从篮球场出来,刚巧碰见两人,于是冲纪敬嬉皮笑脸地吹了个口哨。
“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还有空和女孩散步?”
纪敬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家里的车坏了。”
“喔——”
朋友们作恍然大悟状,嬉笑着跑开了。
纪敬似乎一点没有散步的心情,他走到树荫下的健身器材旁,将后腰靠在一根低矮的单杠上,然后将两只胳膊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
这个时间点,纪弘易应该已经到家了。纪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看了几眼。
可惜屏幕上没有任何来自对方的短信、或未接电话。
小林看到他的脸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去,以为他看到了煋巢相关的坏消息,一时间不敢多说话。
秋风吹得头顶的树枝哗啦啦地摆动着,纪敬将手机揣回口袋,扬起下巴出神地望着悬挂在山头上的夕阳,忽然开口问她:
“你要和我说什么?”
“什么?”小林扭过头。
“你叫我出来,难道不是要和我说话吗?”
小林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慌张地摇了摇头,她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纪敬,在夕阳的映衬下,他的侧脸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没有……我只是想散散步而已。”
“只是散步而已么?”
“对。”
纪敬的耐心在极速流逝,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你觉得纪弘易怎么样?”他单刀直入。
小林在一瞬间感到困惑,但她还是回答了纪敬的问题:
“我觉得他并不像新闻里报道的那样,入学典礼上他发表的新生欢迎致辞我一直都记忆犹新,我觉得他很好……”
“是吗?你觉得他和你想象中不一样?”
“是。”小林思索片刻,又补充道:“我觉得他很特别。”
纪敬不动声色地听着,两只手却逐渐握紧了身后的单杠。
“上周日,我在打篮球的时候,你是不是和他坐在一起?”
“对。”
“你一直在找他说话,”纪敬从单杠前直起身,转身来到小林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你们说什么了?”
小林的心跳顿时落了半拍。现在两人间只有一步之遥,她低下头,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两朵红晕顷刻间爬上了她的脸颊。
请纪弘易帮忙递信已经是件分外难为情的事,她哪里敢在纪敬面前重复一遍自己的心意?她含糊其辞道:“我们只是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
说话间,她的两只耳朵烧得通红,藏在背后的双手绞紧了平整的衣摆。
纪敬一言不发,只是阴森森地注视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不知道自己的忸怩和羞赧都在对方眼里变成了娇嗔和炫耀——
炫耀她传递了心意、成功得到了纪弘易的关注。
纪敬不由得咬紧了后槽牙。
真想捏住她的脖子,让她离纪弘易远一点。
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他即将抬手付诸实践之际,他又想起纪弘易面对自己时不断躲闪的眼神。
纪弘易一定是无比珍惜那张纸,否则他不至于将它小心藏匿起来,甚至是藏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纪敬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突然感到一阵手心发麻、天旋地转。他的胆量在一瞬间缩成了绿豆般大小,焦躁和不安如同千万只蚂蚁咬噬着他的血肉。
他无法确定小林和纪弘易的关系到底有多亲密,所以他不敢贸然动手。
纪敬压下自己即将探出的手,握紧后压在裤缝边。
他不想被纪弘易讨厌。
第38章
这一周之后,纪敬没有和纪弘易说过一句话。起初纪弘易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他两次和纪敬在教学楼里碰见,视线交错的瞬间,纪敬都将头撇开了。
纪弘易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他从电车的控制系统里剥夺了纪敬的操作权限,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一周七天都呆在学校里。
他不担心自己在公众场所里碰见纪敬,他怕的是和纪敬单独呆在同一屋檐底下,因为他不相信自己,或者说他不敢去冒那个险。忍受痛觉缺失所带来的空虚感是一场修行,纪弘易试图将所有干扰因素排除在外。
然而自那之后,他发现自己总会控制不住地将更多的目光投向对方。他小心谨慎地注视着纪敬在没有他的环境之下的一举一动,有一次离开学校之前,他发现自己竟然走到纪敬的宿舍楼下,抬头望着他的窗口发了会儿呆。
模糊的人影从半阖的窗口内一闪而过,纪弘易回过神来,一阵心惊肉跳,赶忙调转脚步朝校门口走去。他告诉自己:纪敬迟早会和我分开,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所以从现在起,他得学会适应,他得压制住自私的本能。
可是所有生存相关的技巧里都藏着纪敬的影子,纪弘易在漫长的、学习自我保护的时光里,身边都有纪敬作伴。他太过于习惯这种陪伴,以至于现在当他试图将影子连根拔起时,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心中空落落的。
这是纪弘易剥夺纪敬的操控权限的第一个月,他将自己的行程表填得比以往还要满,煋巢的会议更是占据了他绝大一部分的时间与精力。
鉴于上一次在养老院进行的新闻采访在市场上得到了出其不意的反响,纪弘易在公司例会上建议他们将仿生人送到更多的养老院中。如果是以公益的名义,政府没有理由阻止他们帮助养老院老人的行动。煋巢的公关部门在这时提出,他们可以尝试与各路媒体合作,好增加仿生人的曝光率。
纪弘易在公司里陪着公关和市场部门连轴转了十三个小时,拟定好初始计划之后,他才收拾好自己的项目资料,从公司坐车回家。
电车从公司的地下车库里缓缓驶出,纪弘易从车窗内向外看去,公司楼下站着几名举着巨大纸牌的中年男女,他们在看到车库大门升起的瞬间一股脑地涌到人行道边,高举起自己的牌子,嘴唇剧烈地张合着。
纪弘易下意识地向后背贴在椅背上,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尽管他知道窗外的人根本无法看见自己。
克服对科技与未知的恐惧是亘古不变的难题,如果他们可以得到政府的一丁点支持也好——纪弘易心想:就算是保持中立对他们来说也足够了。他知道伦理审查不过是表面原因。在无法繁衍、生育的当下,伦理和道德又能算得上什么?政府一直不愿通过仿生人产品的上市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它们很有可能会对人类的心理和精神造成严重的扰动。
现下他的首要目标是证明这种扰动是积极的、正向的。
城市的夜晚寂静得可怕,它早已陷入沉睡,然而道路两旁的写字楼里却是灯火通明,这些往往都是生物科技公司。大家都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市场中的竞争关系在生死存亡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如果不是因为还在念书,纪弘易也会在煋巢的大楼里度过剩下的夜晚。煋巢有一整层楼都是休息室,几百张床铺被装在一个个胶囊状的空间之内,层层叠加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休息室24小时对所有员工免费开放,这里是许多连轴转上两三天的科学家经常光顾的地方。
电车从空旷的马路上悄无声息地滑过,如同一只形单影只的鬼魅,最后驶进了一栋高级住宅楼的地下车库。纪弘易抱着自己的资料从后座下来,踢踏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车库里敲出规律的回音。他从车库里乘坐电梯上楼,回到家中,低头换上自己的棉质拖鞋。
他想要去厨房里泡一杯安神茶,没想到穿过玄关处的走廊就看见了沙发上的纪敬。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纪敬腿上盖着一张羊绒毯,他将两只脚翘在米色的垫脚凳上,手里抱着一本期刊,他在听到纪弘易的脚步声时掀了掀眼皮,又垂下眼继续看书。
“你怎么回来了?”纪弘易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餐桌上。
纪敬懒懒地说:“坐出租车回来的。”
纪弘易一时语塞,他确实忘了纪敬还可以乘坐公共交通回家。理智告诉他这很危险,可是心中却有个小人指挥他多和纪敬讲几句话。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和纪敬说话的机会。纪敬的出现虽然令他感到意外,可是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感到一丝高兴。
他想和纪敬聊些什么,可以是仿生人,可以是学校。可是纪敬似乎还没有原谅他——这个想法的出现令纪弘易感到一阵沮丧,话端到了嘴边又被他默默吞回肚中。他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只茶杯,然后在杯中放进一小撮安神用的茶叶。
接开水时,他隔着一条毛巾捧着自己的陶瓷杯搁到出水口下。热气蒸腾的饮用水将茶叶冲撞得在杯中直打转。
当年他给纪敬泡第一杯姜茶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里烫伤了自己的脚背。是纪敬背着他冲进电梯,将他送进了楼下的医务室。
纪弘易出神地望着波动的水纹,身侧冷不防伸出一只右手按在开关键上,关闭了出水口。
“水都要溢出来了,你看不见吗?”
纪弘易吓了一跳,捧着杯子的双手剧烈地一颤,茶水便被他从杯口晃出,泼到了手背上。
纪敬眉头一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一手拿过纪弘易的杯子搁到旁边,另一只手则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水池跟前。
纪弘易脚步踉跄地跟在纪敬身后,他的手被纪敬强硬地抓过,伸到了冰凉的水流之下。
纪敬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差,纪弘易不由得蜷起了水流下的手指。
“我没事的。”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纪敬却握紧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重新拽回水流下。
两人皆是僵着身子站在水池前,仿佛一条处于平衡力下的、紧绷的绳索。
“看见我很意外吗?”纪敬淡淡地问。
“有一点。”纪弘易低声说。
“为什么?”纪敬毫不留情地呛他,“难道我回家还得获得你的许可吗?”
纪弘易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纪敬回过头,看见纪弘易低垂着脑袋,心里一下没了脾气,就好像他终于蓄足力要踢出一脚,结果却在出击时一下踩空了楼梯。
他没好气地关上水龙头,抽过一张纸巾将纪弘易冰凉的手背擦干净,抬到眼皮下仔细打量了几眼。
好在家中的饮水器一直有温度限制,除了皮肤略微有些发红,纪弘易的手背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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