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空旷的操场上挤满了临时搭起的避难帐篷和急救中心,每日都有轰隆隆的直升机从城市上空掠过。搜救队员从各地赶来灾区,政府虽然为他们送来了定位体征圈的仪器,可是因为基站受损,GPS信号又十分微弱,定位仪变得与废铜烂铁无异。搜救队员与死神争分夺秒,然而大多数情况下,搜救犬都只能从瓦砾中翻找出冰冷僵硬的尸体。
黑色的运尸袋堆成了一座黑色的小山。政府的控制中心的屏幕上,许多体征圈不是显示信号丢失,就是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
大量医疗资源被调往城内,直升机在避难所不断投下食物与饮用水,军队更是紧急启动了应急措施,立即加入到抗震救灾的工作中。
一场不可被预测的自然灾害在人类的发展进程上轻易地按下了暂停。就算政府将所有可调动的资源全部投入到城内的重建中,恢复到地震之前的经济水平起码也需要三年。
可是在受到灾害侵袭的当下,城内没有任何一位民众在关注经济发展、城市重建。城内一所高中的四栋宿舍楼全部坍塌,“末日一代”中年纪最小的一代还未来得及逃生,便被压倒在废墟之下。恐惧的阴影笼罩在城市上空,避难的帐篷里整日弥漫着撕心裂肺的哭嚎。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他们趁着体征圈失去信号连接的时候,半夜从避难所悄无声息地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纪弘易在避难所里找到了秘书。地震发生时秘书刚刚在煋巢大楼的门口抽完一根烟,他准备去为纪弘易的父母买两杯咖啡,没想到刚走进便利店,地震就来了。他躲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目睹了煋巢大楼的坍塌。
他虽然有幸躲过一劫,却还是被塌陷的天花板砸伤了腿。
纪弘易问他:“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父母是不是还在楼里?”
秘书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纪弘易垂下头,盯着病床的床脚发了许久的呆。
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纪弘易半夜一个人溜出了避难所,他翻过破裂的墙体,用手掌擦掉指路牌上的灰尘,在黑暗中努力摸索着煋巢的位置。
他在废墟上徒步行走了两个多小时,最终在凌晨四点半找到了煋巢大楼。
写字楼门口的马路已经被清理过,勉强能够供车辆通行。搜救行动还在进行,红白相间的救护车停在一旁,车顶的蓝色信号灯正在无声无息地闪动着。
原本气宇轩扬的煋巢大楼已经千疮百孔,楼体坍塌后,弯曲的钢柱赤裸在外,犹如一副扭曲的骨架。
纪弘易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随即传来“咯吱”的碎裂声。他弯下腰,捡起一副正方形的相框,抖落掉上面的碎玻璃,看向相框内的照片。
照片中有一男一女,他们搂在一起,冲摄影师咧嘴笑着。男方系着煋巢的领带,女方的脖子上则挂着煋巢的工牌。
这大约是一次公司集体活动中的合影,它被相片的主角放在工位前,作为疲惫时的精神支柱。
一名救援人员发现了不远处的纪弘易,他担心随时可能到来的余震对纪弘易造成二次伤害,于是赶忙将他拽到救护车旁,接着又转头拉过自己的搜救犬,四肢并用地爬上了高高的瓦砾堆。
刺骨的寒风卷起了漫天黄沙,闪动的蓝色灯光倒映在纪弘易眼里,显得有些失真。
城内最年轻的“末日一代”死亡,无数精英与科研人员悄然陨落,在创立初期致力于为民众提供慰藉、予以精神寄托的煋巢,也就此倾覆消亡。
人类的命运好像在这一天被宣判了死刑。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统治者下令降半旗悼念这场灾难中的死难者。
地震发生后的第四天,冲锋在灾区一线的新闻记者让全世界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城市。
从无人机拍摄到的影像来看,超过三分之二的建筑受到了毁灭性的损伤。余震接连不断,清理出来的道路又被乱石轻易堵上。截止新闻发布前,已有十五名救援人员不幸罹难。记者在报道里委婉地表示:避难所里的幸存者的心理状况不容乐观。
这条新闻登上了各国媒体的首页,其中有一张配图的标题为:
《废墟中的“末日一代”》
照片左下角站着一名年轻的男性,与之形成剧烈对比的是坍塌在他对面的高楼。钢筋骨架交错着指向天空,瓦砾和碎石堆成了一座望不到顶的高山。
年轻的“末日一代”站在废墟之中,脸上沾满灰尘,两只破损的袖子下,挫伤与淤青布满了他的胳膊。整张照片中只有他的身影格外清晰,在他身后走动的救援人员和在救护车车顶闪动的蓝色灯光都成为了黑夜中的虚影。
人们随后发现这是纪弘易。
他仰头望着坍塌的高楼,眼神木讷,手里拿着一只破碎的相框。明明他才是被定格在照片中的人,所有看到这张配图的人却觉得他之外的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
它彻底地刺痛了人们的心。父母罹难,煋巢倒塌,纪弘易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公众却对他如此严苛。仿生人不过是他父母的野心,他却要遭受社会谴责、被无数人怀疑居心不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为自己鸣过一句不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人们哀怜他的不幸遭遇,甚至自发性地组成了志愿者小队。城内一定有更多像纪弘易一样的人需要帮助。听说现在救援队伍与急救中心都需要大量人手,他们向政府提出申请,想要加入到抗震救灾的工作中。
统治者拒绝了他们的申请,灾区的情况无法预测,政府绝不能贸然将志愿者送进灾区。
与此同时,城内的二十多处避难所药品短缺,应急物资告急,医护人员在连轴转了数天后接连倒下。直升机每一次只能将伤势最重的患者运走,大量民众依然被困在避难所内,无法抑制的疼痛正在快速地消磨他们的精神力。
纪弘易在照看秘书的时候,总会隐约听到“帮帮我”的哭喊声。
那人不是在求救,而是在请求医生了结自己。
厌世情绪席卷了整座避难所。就连平时无坚不摧的秘书都以泪洗面,无论纪弘易和他说什么,他都自顾自地捂着脸,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为了尽可能少地让对方浸泡在消极的情绪中,纪弘易有时会用轮椅将秘书推出哀鸿遍野的急救中心。
在暖阳的照射下,秘书脸上的眼泪没一会儿就蒸发干净,纪弘易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黑色的直升机从头顶呼啸而过。
有一天,秘书对他说:“煋巢没了。”
“我知道。”纪弘易停顿一下,又说了一次:“我知道。”
“你要走出去。”
纪弘易转过头,却从他眼里看到了绝对的平静。
“政府一定在想办法,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秘书勾了勾嘴角,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木讷地重复道:“你要活着出去。”
这天夜里,纪弘易发现秘书的床位空了。
他着急忙慌地跑出急救中心,看到对方的轮椅卡在了不远处的石块上。秘书背对着纪弘易,正用力推动着轮椅的车轮,试图让它顺着石头往上爬,他几乎要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支撑起来。
纪弘易冲上前,握住轮椅背后的扶手将它调了个头。
“你要去哪儿?”
秘书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我……我不去哪儿……”
“不要死。”纪弘易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颤声道:“别死。”
纪敬离家,父母去世,管家又下落不明。整座城市里,他已经无人可以依靠。
秘书愣愣地望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埋在他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纪弘易一夜未眠,他坐在秘书的病床边,对着手中的地图勾画了一晚上。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蒙蒙亮,初升的朝阳在紧急避难所上空洒下玫金色的光芒。纪弘易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秘书终于睡着了。他放下心来,披上一件薄外套,悄悄溜出了急救中心。
太阳才刚从地平线上探头,清晨的空气稍显寒冷。纪弘易手握一块表状的指南针,外套口袋里装着一张标有其他避难所位置的纸质地图。
避难所物资短缺,就算消息能够发出,它大约只会被淹没在其他避难所的紧急信息里。如果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高的关注度,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从全国各地赶到第一线进行报道的记者身上。急救中心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他一定要尽快找到记者。
纪弘易将自己的最终目的地定在郊区的避难所——那儿地理位置相对空旷,记者更容易进来。他知道自己仅靠双腿可能要走上好几天才能到达郊区,因此在路线设计上选择了几处途径的避难所作为停留地点。
他将指南针挂在脖子上,行走大约十五分钟之后,路面便坎坷起来。他徒手翻过断壁残垣,四肢并用地爬过山峦般的废墟,中途崴伤了脚踝,磨破了鞋底,脸上的灰尘被汗水浸湿后,在他脸上留下一条条灰色的痕迹。
纪弘易这一走便是六七个小时没有停,等他到达地图上的第一处避难所时,他已经浑身是伤。医护人员还以为他是被搜救队找到的幸存者,赶忙将他送到医务室里进行包扎。
包扎间,医护人员聊起下午来这里采访的媒体团队,纪弘易一听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他立即询问起记者的下落。
医护人员告诉他记者已经离开了,说完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他们好像朝那儿走了。”
纪弘易包扎到一半就从病床上跳下,一瘸一拐地跑出了避难所。
护士在他身后叫道:“他们晚上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等就好了呀!”
纪弘易却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如果今天能够找到记者就好了,这样他凌晨还可以赶回自己的避难所,告诉秘书这个好消息。
他一边走一边搜寻着地上的脚印,约莫四十分钟后,他终于在一处正在进行搜救任务的破损建筑前找到了正在对现场进行报道的记者。
此时纪弘易已经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可他还是在看到记者的一瞬间连跑带跳地冲到对方跟前,一边喘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件递过去:
“我想请你帮帮我……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
摄像师在这时将摄像头对准了纪弘易。
“这是什么?”记者接过信,以为纪弘易想要给城外的亲人通信。
“是提交给政府的申请。煋巢在各地的工厂里都有仿生人存货,请把它们送过来吧。它们可以帮助救灾,也可以照顾伤员。它们什么都可以学。只需要几架飞机将它们空投下来就好了。拜托你,请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好吗?”
记者和摄像师面面相觑,她看了一眼纪弘易身上的伤,将他带到团队面前,“急救箱里还有剩余吗?这里有人需要包扎……”
“我没事。”纪弘易握住她的胳膊,恳求她将信送出去,他不断向对方保证,仿生人绝不会拖累救援速度。
记者将信展平,粗略扫了一眼,告诉他:“只要用无人机拍一下信件内容,它很快就能被传送至地面控制站。”
纪弘易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团队中的一名护士将他带到一个简易的塑料凳子前坐下,开始为他的伤口止血、消毒。摄像师在拍摄的同时还不忘递给他一瓶饮用水。
记者和负责操作无人机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后,回头冲纪弘易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纪弘易感激地点点头,似乎想要上前再说几声“谢谢”,结果刚要站起来就被护士按了回去。
“你的脚踝肿得这么大,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纪弘易讪笑两声,只得听话地坐下。
记者走到他面前,嘱咐他不要乱动,接着问道:
“你是怎么过来的?”
纪弘易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小红点,说:“我在这个避难所。”
记者拿过地图看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你是走过来的吗?”
“对。”纪弘易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记者将摄像师叫到跟前。摄像师习惯性地将镜头聚焦在做满笔记的地图上,接着镜头一转,对准纪弘易的脸。
“二十公里的路啊,路上全都是倒塌的楼体,他是怎么过来的?”记者小声感叹。
纪弘易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他抬起头,天际线上布满了棉絮状的火烧云,漂亮得如同油画。白色的无人机悬停在上空,他仿佛能够看到在半空中极速穿梭的微弱信号。
他的信终于被送了出去。
只不过那时纪弘易尚不知道,同信一起送出去的,还有被摄像师拍下的自己。
第50章
三千公里外的军校内,纪敬的逃跑计划均以失败告终。
开学第一天起,他就被没收了一切通讯设备,接收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只剩下食堂里的电视机。地震发生后,他无数次提出要前往城内,学校却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他的要求,理由是军队会参与救援,他们不需要一个尚未毕业的军校学生去灾区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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