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盲土拨鼠
女人先是说“不用”,而后又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她看到纪敬的手臂依旧保持着朝前伸出的姿势。尽管有些犹豫,她还是接过烟盒,抽出一根烟咬在嘴上。
纪敬往前站了站,然后将打火机递了过去,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纪敬还是新兵时,曾经和她坐同一班飞机前往基地,那时他们俩并不认识,他们的工作内容也大不相同:纪敬的目标是通过考核,成为军官;她则是基地的研究人员,为“王”工作,秘密研制药品。
两人都不了解对方的日常、工作、和烦恼,不过他们总会在同一棵树下抽烟,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默契地不说话,心情尚佳的时候可能会和对方交换各自的香烟。
纪敬成为上校后没多久,女人就提前退役了,同一批来到基地的士兵们都不理解她的做法,他们以为她犯了什么大错,可是军队并没有对她进行通报批评。
听说为“王”工作的研究人员福利待遇极好,甚至跟高级军官有的一比,怎么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别人问起她原因,她都是笑笑不说话,久而久之,大家猜测她是在军队里展现出了危险的性取向。
可是研究人员又不是公众人物,只要研究做得好不就行了吗?舆论开始转向,也许她的研究成果不够理想,然而听她的同事们说,她聪明伶俐,又肯吃苦,就算是研究失败,也不至于被赶出基地。
这事发生后没几天,她就从基地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自那以后没有人再听说过她的消息。如今亲眼一见,纪敬才发现她过着十分落魄的生活,没有工作、没有分配额,每日在首都四处流浪、乞求便利店的仿生人将过期的食物留给自己。
明明是同龄人,面前的女人却显得格外苍老,皱纹过早地爬上了她的眼角,这是被生活折磨过的痕迹。
纪敬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处境。
“你被‘王’报复了。”
使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女人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敬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天生所带的压迫感稍一冒头,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平缓。
“以前听你说过,你们曾经研究过可以使人短暂失忆的药品,那时我还不明白,军队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精力做出这种药。”
纪敬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看似不经意地说:“是为了抹去被审判时的记忆吧。”
女人夹烟的手指一颤,纪敬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眯起双眼,道:“‘王’都告诉我了,‘自杀审判’的事。”
纪敬说得云淡风轻,听者却是心乱如麻,香烟被女人夹在指尖,攒了长长一截烟灰。
“帮助‘王’做这些事情,你会感到愧疚吗?”他又问。
女人咬上烟嘴,狠吸一口,两根细长的眉毛拧成倒八字,“我不想讨论这些事情。”
“退役后被他这样报复,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女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有的选?”
“当然有。”纪敬将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踩灭,左右碾了碾,“当年是你主动选择提前退役的吧?不然‘王’为什么要报复你?你没有违反过纪律,又为军队做过许多贡献,就算是提前退役,你能享受到的福利也比普通人要高,不可能存在分配额使用完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低下声音,“帮帮我吧,我认识一名接受过审判的人,现在‘王’想要封他的口。”
挣扎的神色从女人的眼底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抓紧布袋一角,里面的面包都被她捏成了两半,“你找错人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说完就转身想走,纪敬快步追上前,“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说了,我帮不了你。”
纪敬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我想要逃出去,我想要带他离开这里。”
逃?女人的视线有片刻的恍惚,比起过这样的生活,她也想过逃跑,可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绝不可能完成。“王”不声不响地将限制令导入了她的体征圈内,她无法靠近自己的亲人,无法诉说苦恼,更别说寻求帮助。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贫穷的流浪者,就算是声嘶力竭地指责“自杀审判”,也只会被别人看作是在发疯。
“逃?逃去哪?”她困惑地问。
“去外面的世界。”
她张大嘴,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想要取下体征圈?”
“是。”
“这不可能做到……”
“你父亲参与过体征圈的研发,不是吗?”纪敬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银圈,“这根金属根本没有传闻中那样坚不可摧吧?听说拿一把老虎钳都有可能撬开。”
“就算能够撬开,你们也绝不可能出去。”
“为什么?难道真的会被注射毒药,立即死亡吗?”
女人沉默半晌,说:“不是毒药,是镇静剂。”
“镇静剂?”
“是的,大量的镇静剂。”女人将两根手指贴在自己的体征圈上,“一旦佩戴者试图损坏体征圈,它的防御机制会被立即触发。”她看向纪敬,目光笃定,像在劝说他不要进行这个成功率几近于零的计划,“镇静剂会立即打进你们的身体,你们只会寸步难行。”
“不能等到苏醒后再逃跑吗?”
女人苦笑一声,“体征圈被损坏时会触发特殊的警报系统,警察很快便会赶到你们的所在地。”
纪敬思忖片刻,说:“镇静剂都由体征圈内的芯片控制吧?如果使用高压电流,让芯片失灵呢?”
“你知道那需要多少伏的电压吗?这样做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你们不是被自己电晕,就是被强行麻醉。”
“可以雇人操作电压,使体征圈失灵,再带着我们逃跑。”
“以前有人试过这种法子,听闻他交出了自己全部的分配额,请人带自己出城。”
“结果呢?”
女人摇了摇头,“当你们的信号从系统里消失时,监控中心不仅会派出警察,还会监控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如果有人在这时带着你们在地图上快速移动,他的行动很快便会被捕捉到。”
纪敬立即想到了仿生人,仿生人没有体征圈,它们可以逃过监控系统,驾车带着他们逃跑。
可惜这个念头仅仅只在他的脑海里闪动了数秒,他并不信任仿生人,据纪弘易所说,政府为煋巢提供了不少资金支持,很难说“王”是否已经拥有了煋巢仿生人的控制权限。
这个计划必须万无一失,哪怕只有1%的失败率,纪敬都无法忍受。
“那么,只要我捱过电压,没有晕厥,就可以成功逃脱了吧?”
“你要怎么捱?你怎么确定你可以挺过去?”女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她惊叫道:“你想要适应高电压?你知道它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吗?”
“我知道。”纪敬已经获得了他需要的所有信息,他沉声说:“谢谢你的帮助。”
女人欲言又止,纪敬比她的工作年限要久,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是联想到自己离开基地后的生活,她忍不住问:“值得吗?”
纪敬笑了笑,郑重地说:“值得。”
她知道纪敬心意已决,最终只是说:“祝你好运。”
“我还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你知道被审判的人最终都去了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制药。”
“你们还研制过其他特殊药品吗?”
女人沉思片刻,说:“不能算是特殊药品,不过我曾经和同事们研究过市面上所有的止疼药。‘王’似乎总是需要大量药效更强的止疼药。”
“他为什么会需要止疼药?”
“我不知道。”女人说:“我不敢想。”
分别前,纪敬将自己的雨伞送给了她,“抱歉不能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
女人抖掉雨伞上的水,又用一根手指勾开布袋,小心地看了几眼里面的食物,似乎生怕自己的布袋破了洞。
纪敬突然说:“‘王’没有理由这样对你,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杀审判’的事。”
女人苦笑一声,“这是我应受的报应。”
她背过身,一手拿着雨伞,另一只手臂夹紧腋下的布袋,在小道上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纪敬的视野里。
第106章
了解了体征圈的运作方式后,纪敬买来了几个12伏的蓄电池,这是市面上最容易买到的电池,一般用于给电车搭电。
此时距离春节结束还有四天的时间,他来到一处废弃仓库,从背包里拿出所有蓄电池,并排摆放在地上。
确定逃跑方案后,纪敬曾想要立即回到城内,然而他随后便意识到,如果自己离哥哥太近,被电击时的痛感也会传达到对方身上。
他不想让纪弘易体会这种剧痛,于是选择留在首都进行实验,纪弘易绝不会想让他以自我伤害的代价来换取自由,可是纪敬想不出比这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虽然这根银圈并没有民众想象得那么可怕,然而因为传闻中的致命毒药,极少有人做出取下它的尝试——这显然是“王”的目的,就和“自杀审判”一样,他刻意渲染恐怖的氛围,比起强调取下体征圈的违法性,流言与恐惧总能更加轻易地操纵人们的心理与行为。
串联蓄电池以增加电压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不过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就算是了解体征圈的机制,他们也很难承受住高电压的刺激。芯片被损坏的瞬间,他们会被电流击倒,而警察则会在他们醒来前赶到最后的定位地点。
这也是为什么传闻中,人们总是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寻找帮手,他们希望帮手可以在自己晕厥之后,帮助自己逃离现场,然而不幸的是,“王”预见了这一种可能性。
信号消失的瞬间,监控中心就会开始监控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的运动轨迹,帮手距离信号最后一次闪烁时的地点最近,因此嫌疑最大,被抓住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纪敬必须得强迫自己适应高电压,芯片被破坏的瞬间,监控中心就会收到警报,他必须得在警察赶到之前,带着纪弘易一起逃走,这意味着他不能晕倒,一旦多停留几秒钟,被抓住的可能性就会翻一倍。
情况迫在眉睫,纪敬虽然训练有素,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适应电压,仍旧非常困难。
他拿起两根充电夹,夹在体征圈下、靠近肩窝的位置。
等到了逃跑当天,他会将充电架夹在体征圈上,那时电流将会直接作用在芯片上,不过目前他还在实验阶段,如果现在将充电架夹在体征圈上,他担心自己不小心损伤芯片,触发警报系统。
夹在肩窝上最接近直接电击体征圈的效果,而人体的电阻又可以确保芯片在实验过程中不被损坏。
纪敬蹲下身,将三个蓄电池串联在一起,然后打开了开关。
电流所带来的刺麻感在一瞬间侵袭全身,他当即有挣脱充电夹的冲动,不过他强撑着将双手按在仓库的墙壁上,咬牙撑过了三秒。
三秒是他设置的定时,三秒之后,蓄电池停止工作,可是他看到自己按在墙面上的两只手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纪敬闭上眼缓了缓神,弯下腰将另一个蓄电池串联进来。
四个蓄电池带来了更为强烈的生理反应,高压电流的袭击使他感到眩晕,如同被扔进了旋转的万花筒里,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乎在强烈反对他对身体做出如此不合理的惩罚。
五个蓄电池是瓶颈,虽说50毫安以下的直流电流不会对人体造成严重损伤,可是纪敬这一晚拿自己做了太多次尝试,他一时无法适应,不得不靠墙坐在角落休息。
仓库外隐约传来了麻雀的叫声,他半眯着眼,虚弱地喘着气,被充电夹夹住的皮肤仿佛被火焰反复灼烧,钻心地疼。
紊乱的心跳使信号灯亮起了黄灯,纪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体征圈,他的指尖冰凉,被电流击打的剧痛感久久无法消退,他打算走到仓库外的开阔地带透一透气,没想到才刚走出两步,就跪倒在地上,忍不住吐了。
春节结束的前一天,纪敬回到了城内。
纪弘易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适感击打着他身上的所有关节,他走到纪敬面前,才刚开口,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纪敬面露倦容,他轻轻搂住纪弘易,低声说:“我没事。”
然而他的声调却是非常无力,如同一个极速下坠的音符,纪弘易从未见过纪敬这般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
纪弘易的眉心越拧越紧,他伸出手,试图去拿那条围在纪敬脖子上的围巾,纪敬却立即握住他的手,抬到唇前亲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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