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当时那位姑娘说完他就起了疑心,既然说是旧病缠身,可她身上分明没有一丝药味。
那千丝引想必就是邱正明和他们起了争执时,被那女修拍了拍肩膀,悄悄植下的。可惜当时他虽然有所怀疑,但是没有深究。
后来紧急救治了邱正明后,冼玉原本想追查下去,看看那女修到底有所企图,不想被齐玄绊住了脚步。等到脱身后,冼玉和顾容景顺着那女子的气息一路追到护山大阵,可是终究慢了一步,那女修已经离开,他们只能无奈折返。
齐玄口口声声说他身上有疑点没有洗清,殊不知其实是他自己放跑了谋害他弟子的凶手。
听到此处,郑盛凌脸上不禁露出几分不满的情绪。其实他一直不相信冼玉有问题,当时他靠得最近,看得很清楚,冼玉是用药救了邱正明。后来齐玄无理取闹时他也解释了好几遍,但是对方还是要拿冼玉‘归案’……
知道真相后,他心底更加厌烦这对师徒了。
说到底,不都是自作自受么?
“虽然人跑掉了,但我大概猜到和谁有关。”
礼尚往来,郑盛凌也把元白中午时的嘱咐原封不动地转告了冼玉,“药王仙虽然性格古怪难以捉摸,但他不管世事,六界不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但真正结仇的却很少。”
“引术灵的预报应该不是作假,但我想药王仙此次来并不是为了做什么,或许……”
冼玉福至心灵,“你是说,那位苏姑娘?”
“不错。”郑盛凌点了点头,“一直都有传闻,说药王仙对这位弟子极其宠爱溺爱,有求必应、所想必达。当日八宝阁外,苏姑娘出场时的排场你也瞧见了,那些都是药王仙的贴身随侍,出动数十人,只为了保她一人安全。”
“这样么……”
冼玉垂下眼睑。
当日苏姑娘买下药灵后并未离开,而是出于某些原因潜上了万剑宗。派来保护她的随侍跟丢了人,药王仙出于担忧,决定亲自来寻。
原来是这样,如此就能说通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苏姑娘到底想要做什么。”郑盛凌轻叹道,“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离开长虹镇了。”
药王谷的人行踪向来隐秘,这次弄丢了她的线索,只怕日后要找她算账就很难了。
然而冼玉摇了摇头,“未必。”
苏染此行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买下药灵,所以出行声势浩大,唯恐人不知药王仙势在必得。但之后又躲着药王仙自己行动,不符合常理,大概率是有私事或是临时起意。若不是今日她出了手,可能会被冼玉察觉到,估计也不会着急离开。
冼玉赌她还留在长虹镇。
“我要下山一趟,查探一下情况。”
他道。
“啊?你要下山??”
郑盛凌没想到他对邱正明的事这么上心,“那你之后还回来吗?不如等我休息一晚……”
“你留下好好养伤。”
冼玉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过两日回来。”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带着他了。
郑盛凌的眸子里立刻露出了失望的情绪。
这还是从秘境出来之后,冼玉他们第一次单独行动,没有带上他。郑盛凌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伤势,所以没有抱怨,但心里失落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他咬咬牙,把自己的宗门信物摘了下来,递给冼玉,“这是我的门牌,你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万剑宗,只要亮出这个,就算是宗门禁地也没人敢拦你。”
冼玉拿着这块牌子的意义不仅是自由出入,这也意味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乱子,郑盛凌就是那个罔听和纵容的同犯。
小凤凰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说明是十足的信任了。
“那我可要多谢你了。”冼玉轻声笑了笑,“没想到你的面子这么大,还能去禁地呢。”
他刚要接,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喊声。
“凌儿?”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犹疑。
郑盛凌抬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冼玉挡在身后,但是郑毅已经快步走到了他们跟前。
冼玉回头,眸色淡淡地望着来人。
郑毅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忽然愣住。
他们两人面对面、视线相接的那一瞬间,郑盛凌心跳都快停止了。
“爹,”他脸色都白了,“我……”
郑毅回过头,神色如常,“凌儿,这位是?”
“……?”
郑盛凌从擂鼓般的心跳中挣脱出来,犹疑地看了眼冼玉,发现他神色也很寻常,看不出一丁点相熟的痕迹。
他目光下移,终于在冼玉的腰间看到了熟悉的双鱼环水玉佩,神色慢慢复杂了许多。
原来是因为它。
这块双鱼玉佩原本是大师兄一年前去历练时赌宝赌回来的宝物。那日大师兄路上偶遇魔物,驱魔浪费了一些时间,因此错过了他的生辰,为了给他赔罪,陆昭州就把这东西送给了他。
这玉佩和易容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戴上容颜就会普通,难以分辨。但缺点也很明显,一是不太方便,一定要时时刻刻戴着,若是不小心掉落了,那伪装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点是只能对一个人起效,除了那个人之外,所有人看佩戴者都是原本的模样。
这东西太鸡肋,胜在新奇,又是大师兄所赠,所以郑盛凌就一直放在芥子戒里吃灰,偶尔拿出来当装饰物。他爹来的那一晚,他彻夜难眠,终于在某一刻灵光乍现,想起这个宝物。
他做了两手准备,在玉佩上写上了郑毅的名字。倘若冼玉不愿或者漏吃了易容丹,也可以用这个顶替。当日他无奈下请顾容景帮忙说情,没想到冼玉真的戴上了……
小凤凰的心理渐渐产生了微妙的不平衡。
大家都是同辈人,就算顾容景是你徒弟,你们关系亲近些,也不必这么双标啊!都是青年才俊,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而且看他们两人都没什么反应,难道冼玉真的和他爹素不相识……
他发呆的时间太久,郑毅久久得不到答案,抬手拍了拍儿子,“凌儿?”
郑盛凌肩膀一抖,这才回过神来,含糊道:“这位是我的、我朋友。”
他连忙把门牌塞到了冼玉手里。
“冼——”话到嘴边,郑盛凌一个激灵,生硬地改口,“仙君,你赶紧去忙吧。”
冼玉:“?”
两人认识这么久,只听过小凤凰叫他道君,更多的时候都是直呼其名,眼下突然这么斯文,听得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顾虑到他父亲在身旁,冼玉也就没说什么,略微颔首,告辞了。
郑毅看出儿子递给那人的是他在万剑宗的门牌,他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只是没想到会给一个外人,尤其是那人的着装分明不是万剑宗弟子的打扮,身边跟着的男人更是外貌迥异……
等到那人微微走远,他不禁皱眉道:“那是何人,你竟然会将自己的门牌给他用?”
“唔,”郑盛凌含糊道,“他是……”
一声叮咚脆响。
两人下意识地顺声望去,原来是冼玉腰间玉佩的绳扣松了,咕噜咕噜掉在了地上。好在玉佩未碎,顾容景蹲下身去捡,冼玉也微微弯腰,长发垂下遮挡住视线,他抬手轻轻将发丝顺到耳后,露出一张如梅如雪的侧颜。
他们二人已经走出一小段的距离,郑毅站在此处望过去,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那双眉眼、那身气质,渐渐地和记忆中那抹青衫重合。
他不由得看怔了,下意识往前快走了几步,口中喃喃道,“师……”
最后一个字郑盛凌没有听清,但看郑毅这副模样他便知不好,心中警铃大作,奋力拉住郑毅,紧张地出了一头汗:“父亲,你怎么了?你没事——”
话音未落,郑毅已挣脱了他的手,踏步飞身向前,粗糙宽大的手掌落在那人肩上,发着抖地往后一扣——
顾容景握着玉佩的手不小心被带得松开,顺势落进了冼玉掌中。
转过身时,已恢复成刚才那张五官平淡无奇的面容。
郑毅站在原地,脸上惊愣、狂喜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回,看到他的容貌,顿时一头冷水当空而下,把他心中希望的火苗浇灭得一丝不剩。
身形很像,但五官却没有一点相似。
师尊也从不会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们。
……不是他。
顾容景眉心皱起,看向郑毅的目光已带了一丝不善。
他没有一丝察觉,颓然地落下手掌,连一句客套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了,明明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他还是不死心,每每看到模样相像的人,他都忍不住去打探消息,推演那人的八字,抱着微末的一丝希望,心想今生已无缘分,但会不会他找到的是师尊的来生?可每一次都是失望的答案。
生死盘摆了数万遍,他花了数百年一遍遍地问天意,只留下了和妙心一样的答案。
冰霜极寒,脱于五行。
闻翡为了这八个字,在极北之地苦守了几百年。他一直固执地觉得,幽都离酆都那样近,若是有来生,定能被他查出踪迹。
但……若身死道消,又何来转世的踪迹?
也许,生死盘和妙心都没错,他从千丈高空坠落,掉入幽深冰冷的无人之境,从此不复存在。就连最后这一丝微末的可能,都是他们这些生者杜撰而来的罢了。
“爹!”
身后传来儿子的呼喊声。
郑盛凌气喘吁吁一瘸一拐地小跑了过来,连忙把郑毅拉住,等看到冼玉手心里握着那枚玉佩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爹,你怎么了?把我吓了一跳。”
郑毅脸色苍白,渐渐收起了所有思绪,强撑着笑容道歉,“对不住了这位道友,方才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故人,所以一时间有些失态……”
郑盛凌心一沉。
这句说出口,就是锤了他们之间确实有过某种关系。倘若今日冼玉没有掩盖住容貌,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好在冼玉并没有要追究。
等到他们离开后,郑盛凌余光里瞥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此时才终于落了下来。
“爹,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么?”
“哦……”郑毅这才想起正事,也顾不上伤感的情绪了,严肃道,“我来是要和你们说一声,幽都出了大事,我必须回去一趟。”
幽都?那不是北溟魔君的宫殿么?
难道是北溟魔君又出动静了?
郑毅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回来了。”
北溟魔君闻翡,时隔了几百年,终于从那片冰冷极寒之地折返,回到了这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