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丘一
药王谷外。
魔气瘴天,风云变色,整座山谷都被染成浓重的墨色,像是要一点点地坠进深渊中去,谷内百草枯萎,飞鸟灭绝。
紫衣随侍们手持法器,排列布阵地守在山谷入口处,严阵以待。他们看似冷凝的面容下,却都藏了一丝恐惧。
那是魔君。
是杀人不眨眼的魔。
瘴气围城,这样的手段在四百年前他用过一次,那时照金国的皇帝已经仓皇败逃,南下重新定都。沦为了旧城都的玄武城内还有着整整五十万普通百姓没来得及逃离,最后悉数死在了瘴气之中,尸骨堆积如山,恰逢金河暴涨决堤,河水倒灌进玄武城中,时疫爆发,传染到照金国各地,死了成千上百万的无辜百姓。
数千万的人命,只在魔君弹手一瞬间。
药王谷外,三十名身形巨大的牛首魔物共同抬起一顶恢弘硕大的黑轿,轿帘上坠着黑色的人头骷髅,空洞的双眼看得所有人为之一寒。
魔君沙哑的声音从帘幕之后缓缓传来。
“我只说最后一遍。”
他脸色冷沉,“……叫苏染滚出来见我。”
明明他们都未曾看到魔君的脸,但是阴寒的风却一阵阵地吹了过来,仿佛是他本人伸出了魔爪,捏住了所有人的脖颈。
“我们也说了不止一遍。”为首的随侍握着法器的手微微发抖,视死如归,“苏姑娘不在……”
话音未落,一道魔气轰然从轿中飞出,随着一声巨响,那随侍嘴里还含着半句话,身体顿时四分五裂,浓重得宛若烟雾的血花在空中飞溅。
肉沫混着鲜血,沾染在十几个随从的脸、发、身上,湿淋淋的,血腥气闻得人直想吐。
剩下的紫衣少年眼中含泪,又愤又悲。
可是他们已成了案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你躲一刻,我便杀一人。”
轿子里又传来一道阴寒的声音,“我倒要看看,是你躲得更久,还是我杀的更多……”
沉默片刻后,一抹轻叹从谷中响起。
“数百年前,你亲口立誓,说要断绝师兄弟情谊,与他们再无牵连,此生不复相见。”
随着随侍们惊声的一道道‘谷主’,一名紫衣青年推着木制轮椅慢慢‘走’了出来,如墨如画的眸子里渐渐映出那方黑轿的倒影。
“没想到你这一生倒过得这么短暂。”
药王仙嘲讽道,“徒儿确实不在此处,魔君哪怕是屠尽我谷中人,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第42章 【双更】阁下是否是五百……
有了郑盛凌的门牌,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等出了护山大阵,山脚处果然残存着妖族弟子的气息, 但和苏染的又有些相异。
“这些应该是那些随侍留下的。”冼玉伸出指尖, 沾染了些许后放到鼻下轻嗅, “应该离开有一些时候了, 气味不散,大约是他们专门留下给苏染看的记号。”
如果是专门引路,那未免有些多余,但加上随侍突然撤离, 那就说得通了。
“这大概是专门用来传讯的, 可惜我看不出究竟……”冼玉叹了一声,身旁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疑惑地回过头, 发现顾容景眉头紧皱、神游太空, 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冼玉在眼前招了招手,顾容景才慢慢回过神来,闷声了半天,终于道:“刚才那个人……很奇怪。”
“嗯?”
冼玉慢了一拍,“你是说小凤凰的父亲?”
“他总是看着你。”
“你太敏感了。”冼玉以为顾容景不懂这些,所以并没有在意, “他不是说我长得和故人有几分相像么?一时出神也很正常。”
顾容景眉心一拧, “这不一样……”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 刚才那中年男人看着冼玉的眼神,和那个苏染有几分相像,都含着那股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的喜悦。区别在于, 苏染像是美梦成真,而郑阁主的是大梦落空。
他冷不丁道:“苏姑娘对你,有些谄媚。”
冼玉微微一怔,“什么?”
顾容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对,就是谄媚。邱正明和他们起了争执、苏染瞬间变了脸,把他喝退之后又殷勤地引路,一路上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临走前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比武场出岔子之前,苏染还特意问过冼玉,说他更希望哪方赢。没过多久,邱正明就受了伤,郑盛凌莫名其妙地赢下了这场比赛……
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在讨好。
想让冼玉高兴,讨他欢心,和郑盛凌带他去成衣铺挑选衣物的心意一模一样……
顾容景望着师尊的眼神渐渐古怪。
“……你想多了,真的。”冼玉举起双手,真诚地解释,“我和那位姑娘真的素未谋面,从未有过交集。从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了。”
顾容景慢吞吞:“素未谋面,却已相知……”
“……”
冼玉感觉自己就像是出门时不小心被小奶狗多舔了两口,回家时家里的主子已经脑补到了改日就要扶持外面的野狗做正宫,自己将来会被赶出门。最后恼羞气愤之下,朝他伸了一爪子。
好在顾容景不高兴归不高兴,但理智依旧在线,“她想讨好你,又接连三番地靠近,那不如我们守株待兔,坐享其成。”
这么大的一片城镇,苏染又有千丝引,可以操控人心,一旦易容后混入人群,那他们不亚于大海捞针,白费功夫。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她自己找上门来。
冼玉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但转头看到手里的门牌,不禁多了几分无奈,“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自然不是,万剑宗出了事,防守只会更加严密。她不太可能再冒着风险跑进来。”
顾容景目光落向远处繁荣的城镇,轻声道,“我们需要布一个局。”
半个时辰后。
冼玉站在器灵铺面前,看老板追着顾容景的背影介绍法宝,活像是黄鼠狼见了鸡——殷勤得很,他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这就是你说的布局??”
顾容景手里拿着一柄千机扇,正琢磨着里面的机关,听到冼玉的质问,他沉默了片刻,置若罔闻道:“师尊来看看,这东西您会用么?”
“……”
秉持着传道受业的精神,冼玉还是一脚迈进了铺子里,顾容景顺手把扇子递给他。
冼玉展开的那一瞬间,老板心里捏了把汗,委婉道:“客人您小心些,这东西可锋利着呢……”
话音未落,随着擦啦一声,一道劲风铺开,象牙扇骨顶端闪过数十道寒光,轻巧折扇在他手指间盘绕飞旋,宛若指尖蝴蝶飞舞,黑绢扇面上金光点点,渐渐连成了一副精巧的洛神赋。
“……”
老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知道后面的提示不用说出口了。
冼玉随手把玩了一套,不甚感兴趣,但刚才他回扇时看顾容景眼神亮晶晶的,怕他起了心思要买,还是道:“这扇子少了一股。”
旁边有被他的快手吸引过来围观的客人,原本还以为他也是个中老手、同道之人,本想与他结交,没想到听见了这句话,顿时皱起了眉。
“这位公子可能不知。”
那客人客气道,“这柄扇中内含机关,为了减轻重量,扇股只做了十四根,这样小巧方便携带,并不是缺陷。”
那老板还未开口,冼玉已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扇并不是十四股,而是十五股。”
他语气懒散,那客人顿时气结,“你……”
“公子好厉害的眼睛呐。”那器灵铺的老板这下终于服气了,忍不住鼓了鼓掌,“这扇面其实的确是十五股,当时这柄扇子的主人在制扇时不小心断了一根手指,为了纪念此事,便给扇子多加了一股。”
机关扇威力无穷、又小巧方便携带,唯一的劣势是用一根少一根,所以才成了现在的模样。老板嫌麻烦,就一直对外宣称是十四股,免去了许多疑问和解释。
话说到此处,那位客人不禁有些汗颜。他把玩这些古物也有许多年,不成想还有走眼的时刻,连忙拱手道了个歉,“是我才疏学浅,冒失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冼玉不愿告知真名,只道:“玉清。”
“玉清?”那客人怔愣道,“玉清道君?”
这下换成冼玉一脸意外了。
“原来是道君,这倒是误会了。”
那客人爽朗一笑,“在下是花雨宗的弟子,师弟曾在秘境中受过您的援助,在闲日镇时我听师弟说了您的事,原本想去拜见,可惜那时您已经离开……”
后来他随着师长一同来万剑宗,听说下午有人一剑胜了齐玄长老,正好师弟在那里观战,传讯给他说上台的那人是玉清道君。他原本想赶过去一睹尊容,没想到又恰巧错过。
两次擦肩而过,他心情郁闷,想下山闲逛买些古玩,不想这次无心栽柳柳成荫……
“您还不知道吧?上次秘境一战,您的名声已经宣扬出去了。”客人说着,随手掏出一袋灵石,递给店家,“今日这么有缘,这把扇子我就投桃报李,送给道君了。”
其实还有几句话他没说,今日玉清道君一剑抵着齐玄脖子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样一块璞玉,他虽然不知道从前为何没有大放光芒,但从今日开始,是再也藏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卖个人情,将来飞黄腾达了,想必看在折扇的面子上,他也能笑呵呵地上去称一句道君。
冼玉还未阻止,店家已经欢欢喜喜地把灵石接了过去。这下再拒绝也实在是给人难堪,他骑虎难下,只好收下了扇子。
“师尊怎么会知道这扇子原来有十五股?”
顾容景问。
店铺老板也好奇地转过脸来。
冼玉神色有些复杂,半晌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没事。”
他不说,顾容景想必也猜不到,这扇子的第一任主人原先就是冼玉。制扇的工匠是他师父的旧友,所以他才会得知这十五股的典故。
这扇子他放在如意门许久,也不知为何如今流落到了市集之中……
罢了,罢了。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那客人逛了一阵后便离开了,顾容景又买了些实用的东西,通通塞到储物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城采购。
“……这些东西虽然有用但也不是必需品。”
冼玉无奈道,“我只要有把剑就够了,那些法器只是作为增益,有没有都一样。”
“既然有增益,就说明还是多多益善。”顾容景并不理会他,“有总比没有好。而且,不大张旗鼓地操办一下,怎么让她知道我们接下来的目的,顺理成章地混进来呢?”
冼玉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宗门大比结束后,万剑宗的弟子会结队去剑阁历练,在那里寻找称手的佩剑。剑阁偏远,历练队伍防守也不严密,一定会有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