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乌见浒坦然承认,“逼不得已。”

以往他们每回交手,从来单打独头,这是第一次,乌见浒摆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偏他又交代手下人不许伤容兆,一根手指也不许,如此束手束脚便没占到上风,最终让容兆破了阵。

听着这句“逼不得已”,容兆不禁心生怪异,不知这人为何如此执着日炎天晶铃,又想到那日他说的“不便透露”,也无意自讨没趣。

“乌见浒,你输了,还要继续吗?”

他的一只手始终停在剑柄上,随时准备释出。

葳蕤枝叶间投下一片婆娑月影,落在他肩头、发梢,似雪凝霜。

乌见浒静静凝着他,想起先前那条昏暗的楼道、雕花八角窗旁,他伫立在那,放空神思后那一刻的怅然落寞。

罢了。

灵符自乌见浒指间释出——是前日容兆赠他的那张,裹挟着一团火冲向前。

容兆不闪不避,炽焰映亮他的眼,在他面前倏然分散成无数萤火,绚烂如夜星闪耀。

本就是无甚用处的照明符,乌见浒回赠他这一刻的花火璀璨。

容兆抬眼望去时,那人已转身,潇洒离去。

“你们少宗主在这座峰脚下。”

烟花落幕,林中只余蝉鸣声,叠在细微的风动里。

容兆停步原地片刻,直至心头那一点漾开的水波无痕。

他快速处理了刘崧的尸身,以传送符将之送至另侧山头后,走回先前剑阵阵眼的位置,抽出云泽剑,灵力在地上画了个圈,向下探去。

方才那一掌带着结成的法印拍击而下时,他在掌心的震荡间感受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地下。

当时人多眼杂,怕引起旁人注意,他面上未表露分毫,这会儿才确信并非错觉,地底确实有东西。

埋得不深,很快被他的灵力探触到,带了出来。

白玉浮于掌心间,只有半个巴掌大,呈叶片状,通体纯净似雪,没有半分杂质。

容兆感受到其上丝丝缕缕的仙气,暗自心惊,不待深思,他先将东西收入了乾坤袋中,设下屏障封印。

两刻钟后,容兆在山脚下的一处石窟里找到奚彦,这小子被人封住丹田,捆了手脚禁声丢在这里,已然吓得不轻。

帮他解除禁锢,容兆传音出去,很快其他人一齐找了过来。

被众人围着关切,奚彦却颠三倒四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他被一帮黑衣人掳走,之后到了这里,对方可能是谁、用的哪门哪派的功法、可曾说过什么,一概不知。

“先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容兆出言打断他们。

奚彦被人搀扶起身,这才有人注意到刘崧不在,问了句:“刘管事呢?怎不见他?”

众人面面相觑,试着传音过去却如石沉大海。

“刘管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吧?以刘管事的修为,不应当啊。”

“那为何传音没有回应?”

“都少说两句,先送少宗主回去歇息。”

容兆再次打断他们,留了几人继续去山中寻找刘崧,带着奚彦和其他人回去了镇上客栈。

奚彦并未受伤,但心有余悸、惊魂未定,容兆让人给他喂了两颗安魂丹,待他睡下便回了自己房中。

设下重重结界后,他重新释出那枚白玉,感知片刻——

确实是仙气,比灵气更纯粹,所谓的圣山,特殊之处大抵在这枚白玉上,或许是去岁那场地动,让原本深藏在地底的此物重见天日,今日才会被他拾得。

但这样东西从何而来,为何在此,却是耐人寻味。

无论如何,他能捡到,确是莫大机缘。

容兆思忖片刻,将东西收起,重新封印。

天大亮时,奚彦睡了一觉醒来,总算缓过劲,来容兆房中一块用早膳。

他吃着东西抱怨昨夜的种种,容兆漫不经心地听,这一顿早膳快用完时,有人慌张来报,刘崧找到了,但人已经陨落,不但死状可怖,还被人绞了命魂。

禀事之人声音打着颤,像是被吓到了,奚彦闻言已面无血色:“刘管事……连命魂都没了吗?”

他似乎想到昨夜遭此厄运的人本该是他,一时更如惊弓之鸟,惶恐难安。

“大师兄,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再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我们今日便走,”相比他的惊慌失措,容兆却十分镇定,耐着性子安抚他,“不用担心,你让那些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会有事。”

奚彦恹恹不乐,也再不提去逛集市那一桩。

容兆命人将他送回房,喝了口茶,这才叫了其他管事之人进来,吩咐道:“先传音将昨夜之事禀报宗主一声,今日我们便启程回去,还有,事情发生在羌邑地盘上,他们总得有个交代,派人去与萧如奉说一说,让他们给个说法。”

打发了人离开,他依旧坐在桌边,悠然品茶。

片刻,有灏澜剑宗之人来求见,是乌见浒的侍从,送来只灵猫。

“宗主说这灵猫是昨日在集市上买下的,送给云泽少君您,还望您笑纳。”

容兆侧头看去,通体雪白的灵猫趴在软垫上,杏瞳微眯,看似温顺,实则冷淡,漂亮倒是十足漂亮。

待送礼之人离去,容兆手指轻敲了敲云泽剑剑柄,灵猫抬头看他一眼,起身上前几步,在他脚边重新蜷起趴下,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谄媚也无过分疏离。

神识中响起那人的声音:“我送的礼,喜欢吗?”

“为何送我这个?”容兆喝着茶,目光落向窗外,楼下灏澜剑宗的扈从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大约今早就会离开。

“看你之前也养过几只灵宠,买来给你逗乐子的。”乌见浒道。

他说的是在那幻境中时,容兆在山中捡到过几只灵宠,散养在家中小院里,偶尔逗一逗,没有过分喜爱,倒也不是他说的不喜。

灵宠与妖不同,虽有灵性却无灵根,无可能化形,说到底只是畜生,反而能得他多看一眼。

“为何是猫?”容兆又问。

乌见浒的嗓音里多了些轻快笑意:“你不觉得,挺像你的吗?”

他当时一眼便看中了这只灵猫,矜傲冷淡却漂亮得过分,那双杏瞳尤其,看着人时,不自觉地叫人想要招惹。

容兆低眼看去,灵猫的瞳色也是深灰,不像那人藏了过多的情绪,更纯粹一些。

“更像你。”他道。

乌见浒无所谓他怎么说:“既然送你了,好好养着吧。”

容兆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也不说谢。

果然与那猫一样,乌见浒心道,傲得很。

容兆靠坐窗边,继续喝茶。

不多时楼下灏澜剑宗众人已整装待发,乌见浒出来,上车前忽然停步,回身抬眼望去。

容兆神色懒怠,垂下的视线落向他,乌见浒一笑,温声传音:“回见,卿卿。”

第13章 梦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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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晌午,元巳仙宗一行人启程,半月方抵宗门。

才落地,便有宗主使者来传。

容兆先回了趟出云阁,将在白鹭山中得来的白玉藏起,随后取出那枚日炎天晶铃。

执铃于掌心片刻,一团血红邪气逐渐包裹上去,他冷眼看着,直至邪气没入铃中,了无痕迹。

“公子,紫霄殿那头又派了人来催。”

外间传来妖仆的禀报声,容兆摩挲着那看似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天晶铃,半晌,收起东西起身。

踏入紫霄殿时,与他错身过的侍从近身传音来:“宗主先前已亲自查验过刘管事的尸身,未发现异状。”

容兆毫不意外,莫华真人向来多疑,自然要亲自查验一番才肯放心,所以那夜他才特地以左手剑杀人,叫他那位师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殿中,莫华真人见奚彦平安归来,放下心,目光转向一旁容兆。

容兆上前一步,主动说起这一趟出行途中琐事,提起在那白鹭山中发生的种种,莫华真人打断他,让奚彦先说。

奚彦神色讪然,硬着头皮复述了一遍那夜之事,依旧是一问三不知。

莫华真人闻言眉头紧蹙,这才问起容兆:“你当时可有发现异样?可能是什么人做下的?”

容兆缓声道:“当时我一路在山林间追寻小师弟的踪迹,并未注意到其他,此事颇为蹊跷,至于是何人做下,确实有些头绪——”

他说着看了奚彦一眼,莫华真人便先让奚彦退下回去歇息,殿中只剩他们后,容兆取出那枚日炎天晶铃,双手奉上:“师尊要的东西,幸不辱命。”

莫华真人眼中迸出喜色,亲自从座上下来,接过天晶铃,握入手中细细感知:“好!”

喜悦过后,他仿佛猜到什么,收起东西问容兆:“事情与这日炎天晶铃有关?”

“应当是,”容兆说得亦真亦假,“萧如奉有所察觉,那几日一直派人盯着我,我们启行离开郢城也一路有人跟随,再有就是,灏澜剑宗那位似乎也在打这天晶铃的主意,几次派人试探我,那夜之事究竟是他们哪方做下的,却不好说。”

“你说那乌小宗主?”莫华真人倒不意外,“这日炎天晶铃本就出自灏澜剑宗,是乌曹当年势微时,为巴结萧如奉,送给他的宝物,那乌小宗主想拿回去也不稀奇。”

容兆眼底神色微动,莫华真人继续道:“你干得不错,能在他们两方眼皮底下拿到东西,不枉为师信任你。”

“应当的。”容兆淡道。

“只是,”莫华真人旋即又沉吟道,“刘崧之事还是透着古怪,按理说无论是他们谁的人,将彦儿绑走,却杀了刘崧,还将他命魂绞了,委实叫人匪夷所思。”

“兴许是刘管事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了,”容兆镇定说出早已准备的说辞,“绞了命魂也可能是下手之人生性残暴,故而如此。”

莫华真人深深看他一眼,虽有怀疑,到底未再多揣测:“刘管事运气是不好。”

事已至此,怕也再难追究真相,事情发生在羌邑王都外,萧如奉已派人送来厚礼赔罪,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刘崧,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容兆问:“师尊,我可能去天音阁?”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条件,莫华真人不好反悔:“为师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可以,但毕竟是破例之事,你只有三日时间。”

容兆颔首:“多谢师尊。”

三日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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