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倒满一杯,乌见浒随手接过。

奚彦问他:“乌宗主你们不是昨日就走了,怎还在这里?”

“留这边的市集逛了逛,明日再启程。”乌见浒顺口解释。

“是么?”奚彦兴致勃勃,“我们明日也打算去市集看看,里头当真有好东西?”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得耐着性子慢慢挑,市集很大,真要逛一日下来也未必能逛完。”

“那我们更得去看看了。”

他二人喝酒闲聊,乌见浒与奚彦说起市集上种种趣闻,逗得这小子开怀大笑。

“真有灵宠卖?那明日我们再去时,不会机灵长得好的都叫人挑走了吧?我还想买只灵猫来着。”

乌见浒笑起来:“巧了,我也买了只灵猫,确实是当中最机灵长得最好的一只。”

奚彦便说一定要去买,恨不能现在就去。

“你怎么养猫,”一直未出声的容兆冷冷提醒他,“师尊最不喜灵宠,紫霄山不许养这些东西,你先前不知?”

“那我把猫养在大师兄你的出云阁,有空便去看看。”奚彦笑嘻嘻地提议。

“我也不喜这些。”容兆不留情面地拒绝。

“你以前没说过啊,”奚彦不信,央求他,“大师兄帮帮忙吧。”

“不行。”容兆态度坚决。

一旁乌见浒冷不丁地问:“云泽少君不喜灵宠?”

容兆抬眸,眼神无波:“不喜。”

乌见浒盯着他的眼睛,将剩下半杯酒倒进嘴里,语气难辨:“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之后刘崧带人进来,他们方才去外头买了些东西,倒是没去集市那头。

见到乌见浒,刘崧稍微意外,上前一步到奚彦身后。

容兆搁了筷子起身,打算先上楼回房,奚彦不依不饶:“大师兄,你就帮我这一回不行吗,求你了。”

这小子没准喝多了,扯住容兆一侧袍袖,想要耍赖。

容兆抽回手,不予理睬。

奚彦因他这一下动作身子朝后晃了晃,没坐稳差点栽地上去,被刘崧眼明手快扶住。

“云泽少君,你做什么?”刘崧皱眉,“你怎能对少宗主这般无礼?”

“刘管事,”乌见浒先开口,“云泽少君与奚少宗主是师兄弟,倒是你,对云泽少君似乎更无礼一些吧。”

被乌见浒几句话奚落,刘崧脸上挂不住,奚彦尴尬道:“刘管事,我跟大师兄闹着玩的,你别说这些了。”

容兆未理他们,转身上楼。

过了二楼转角,大堂的喧嚣远去,他慢下脚步,看向楼道另侧。

雕花八角窗圈住一轮楼外圆月,月华清辉如练。

容兆后知后觉想起今日是十五,不由驻足多看了片刻。

想起他与那人结契那夜,也是这样的清宵月明时。

乌见浒晚了半刻上来,抬眼间停下脚步。

上方那人立于明暗交错间、无边风月里,琼林玉树、风致无双,不似人间颜色。

容兆若有所觉,回身望去,斑驳月影落于脸侧,那些似水月色便也融进他眼里,浮沉间藏住了眼底深意。

交汇的一刻,夜潮无声涌动,直至楼下喧哗又起。

容兆移开目光,转身慢步上楼,推门进了房中。

乌见浒走上他先前站立位置,望向窗外那一轮圆月——

同一景致,同样的视角。

他的视线停住,恍然意识到,方才容兆站这里时,在想什么。

入夜,容兆在房中入定打坐,忽闻隔壁传来哗声,奚彦一声高喝:“你们什么人?!做什么!”

他倏然睁眼,释出灵力,飞身而出时,却只见夜色下奚彦被人强行掳劫远去的背影。

“少宗主!”

刘崧等人落后一步出来,见状大惊失色,当即追了上去。

容兆抬眼望向前方夜空,停了片刻,若有所思,不紧不慢地跟上。

奚彦被人带着径直往白鹭山中去,他们一路追入山林,那些人已直入山林深处。

夜色太沉,看不清奚彦被带往哪方,容兆冲气急败坏的刘崧等人丢下句“分头追”,孤身往北面峰头掠去。

这一侧是这白鹭山中灵气最充裕处,先前他就想来看看,这下连借口也省了。

才落地,却有八方剑意一起涌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漫天蔽野,像已等候他多时。

容兆反应迅速地旋身而起,释剑抵挡,仅仅一下,被斩断的剑网又快速合拢,构织成愈发紧密的剑阵,遽然包围向他。

他被逼回击,剑波呈圆弧状凌空横扫而出,一时间林中罡风赫赫、剑光大作。

这剑阵结出的网无形胜有形,柔软多变又坚韧不摧,很是难缠。

容兆一剑斩下,晃眼扫过四周,手上快速成印,同时打向震、坎、艮三个方位,果不其然炸出了藏在其中的黑衣剑修。

剑阵塌了三个角,立刻有人补上,法阵轮转,重新撑起那一隅——分明是能迅速将人绞杀的卦阵,起阵人的目的却像只想生擒他。

容兆释出的剑意每每撞上剑阵,在推拉、消融、吞噬后其威势便涨一分。

他索性收了剑,只以灵力作挡,身姿利落潇洒,于那阵中翻飞,手指不断掐诀结印。赤红法印成于他掌间,急遽扩大,自阵中落下的瞬间,他手掌带着那道法印暴击在地上,腕间灼烫,长剑重新出鞘,上炁剑意随阴火灵力如水浪一般急扫出去。

霎时地动山摇、赤芒耀目,八方阵位同时被击中,那些藏在暗处的剑修闷哼出声,剑阵已破。

容兆倏然抬眼,凌厉目光落向前,指尖送出一簇剑气,打穿了前方一株高大灌木。

刘崧自后狼狈跌出,被剑气洞穿了手掌,愤怒诘问:“云泽少君你做什么?!”

容兆执剑上前,居高临下望去:“刘管事,这话不该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崧粗喘着气:“你一进这山中便丢下大伙独自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容兆凉声打断他,“你觉得掳走少宗主,是我叫人做的?所以一路跟着我过来,见我落入阵中狼狈应对,也只是袖手旁观,不肯帮忙?”

“云泽少君你是剑修不世之材,这等剑阵,岂能耐你何,我便是不出手帮忙,你不也破了阵,”刘崧酸溜溜地说着,挣扎想爬起来,动作间忽然一顿,惊愕抬眼,便见容兆手中剑尖已停在了他眼前,“你要作甚?!”

“有人让我料理了你,我本不想惹麻烦,”容兆自上而下地打量面前之人,眼底不掩鄙薄,如同看一件死物,“现下看来确实有些道理,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敢?!”刘崧目眦欲裂,“我是紫霄殿管事,是宗主的心腹,你敢动我?!”

提到那位宗主,容兆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问:“你是几时入的紫霄殿?”

刘崧一愣,高声道:“宗主尚未入主紫霄殿前,我便在他手下做事,你那时不过黄口小儿,连仙宗的门都还未入,宗主信任我远胜于你……”

“所以我那师尊是如何登上宗主之位的,你一清二楚,还出过力,”容兆垂眼,沉下的嗓音似冰,“那你更得死了。”

对上他眼中毕现的杀意,刘崧顿觉背后寒意陡升,强忍着手上疼痛暴起,想要先发制人。

容兆将云泽剑换至左手,迎击而上。

他左手剑招不似右手那般犀利逼人,行云流水间却另有磅礴气势,刘崧很快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被逼至绝路,刘崧眼中终于流露出恐惧,电光火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

容兆没给他机会多言,云泽剑干脆利落地洞穿他脏腑,剑意直接绞散了命魂。

剑抽出时,刘崧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鲜血顺剑尖而下,淅淅沥沥滴在地上,容兆一眼未看,漠然回身,望向另一个方向,神识传音那人——

“乌见浒,你还要看热闹到几时?”

第12章 他的本色

=

乌见浒自黑暗中现身,目光先落向他染血的剑。

“容兆,你又杀人了。”

他的嗓音平缓温沉,并无往日那些戏谑。

容兆未理他,两指间升起一抹赤色灵光,沿着剑刃随意一抹,云泽剑转瞬光洁如新,回了鞘。

乌见浒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微动,不经意间忆起件往事——

有一年的仙盟大比,容兆被人以邪术偷袭,身负重伤,仙盟众长老力主从重处置那邪修之徒,是容兆主动说算了,念在对方初犯,感化之后逐出仙盟便罢。

那时人人称颂云泽少君高风亮节,有容人之度,堪为我辈楷模,唯有他亲眼所见,在大比结束后,回程的途中,那本已逃命而去的邪修被容兆派人捉回,如今夜这位紫霄殿管事一样,暴毙在云泽剑下。

既图虚名,又睚眦必报,乌见浒平生最看不上的,便是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那是从前。

方才容兆出手的那一刻,剑意弥散在无边黑夜里,像他整个人都被攥入其中,沉的是夜色,也是他水波不惊的眼。

或许那才是属于他的本色。

“方才他说你是,是什么?”乌见浒问。

容兆的掌心轻擦过剑柄,抬眸:“你话太多了。”

“什么仇什么怨,杀了人还不够,还得把命魂都绞散?”

容兆寒声道:“与你何干?”

乌见浒点点头,是与他无关,容兆既不肯说,他再问也是多余:“被我看到了,不怕我说出去?”

“你说出去,谁信?”容兆冷眼扫过四周,方才的剑阵撤去后已不留痕迹,“灏澜剑宗之人掳走我们少宗主在先,以杀阵擒我在后,还杀了我师尊心腹妄图嫁祸于我,事情传出去,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知道?”乌见浒意外又不意外,“为何不觉得是萧如奉的人做的?”

“气息不一样,”容兆不屑道,“白日出城时他的人是有盯着我,但跟夜里这些不是同一批,萧如奉并不确定日炎天晶铃在我这,没道理掳走奚彦引我来此。

“而且这样的剑阵,一般人摆不出来,”容兆话锋一转,微扬起下颌,“乌见浒,弄这么大个剑阵就为了拿住我,你有失风度了。”

上一篇:生活对我下手了

下一篇:沉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