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

乌见浒走入街边茶肆,步上二楼,拣了间雅间进去。

自从南方盟占据汴城后,昔日繁华城池很是萧条了一段时日,最近才陆续又有酒肆茶楼重新开业,望川阁便是其中之一。

他临窗坐下,捏着茶杯望向窗外,前方远岫浮云处,便是元巳仙宗。

可惜护宗法阵已重建,他是再没机会进入了。

片刻,侍从送进消息,他们的人已经到了羌邑,在白鹭山中确实一无所获,非但如此,自当日萧如奉寿辰后,那座山上原本充盈的灵气便一日日消散了。

完全不出乌见浒意料。

“还有便是,元巳仙宗也派人去了羌邑,设法救出了被软禁宫中的萧如奉,如今已经在把人带来这边的路上。”侍从道。

乌见浒眯起眼想了想,吩咐:“截住消息,别让萧檀那里知道。”

之后他又喝了半壶茶,消磨半个下午,才起身。

下楼时他走向柜台,两指并起,轻敲了敲柜面,正在打算盘的掌柜抬头,不明所以看向他。

乌见浒扔了一本册子过去:“交给你们公子。”

掌柜面露惊讶。

乌见浒已转身离去。

元巳仙宗。

容兆出现在宗门水牢,等了片刻,狱卒将人带来。

是池睢,手脚都上了镣铐,容色灰败,不见半分昔日大比上天才剑修意气风发的影子。

南方盟被俘余孽皆押在这水牢内,容兆亲自前来,却是出人意料。

“云泽少君……”池睢开口,终究羞愧难当。

容兆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给你机会弃暗投明,你肯不肯?”

池睢犹豫问:“云泽少君要我做什么?”

“我放你出去,你回去灏澜剑宗,帮我做些事情,放心,不是千难万难之事,不会叫你平白送了性命。”容兆道。

池睢愈觉难堪,虽是听宗主号令,但趁人不备进犯侵吞他人宗门,实无道义,他却做了,如今若又背叛宗门,他才更如卑劣小人。

容兆全不在意他这些纠葛心思,耐着性子等他做决定。

片刻,池睢垂头,挣扎过后低声道:“我听云泽少君的。”

“想好了?”

“……想好了,”池睢下定决心,抱拳,“愿听云泽少君吩咐。”

容兆抬手在他面前一拂,一簇邪气入了他眉心。池睢一愣,虽觉怪异,却并未察觉出那是什么。

容兆也没解释,只要他日后不再起异心,这一簇邪气于他无丝毫影响。

听罢容兆交代的事情,池睢咬咬牙,索性道:“有一事,宗主的目的,像不只是东大陆这些宗门。之前刚到汴城时,我曾见他的几个亲信匆匆出门,因我天生识听强于常人,隐约听见一句他们说‘有白玉叶片的消息’,却不知是何意。这一路过来,他们这样四处找寻东西似乎也不是第一回。”

容兆眸色微变:“白玉叶片?”

“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这白玉叶片是什么。”池睢道。

容兆却瞬间想到,当日他自白鹭山中拾来,一直被他封印带在身上的那枚叶状白玉——他知那东西定然来历不凡,却始终不明那究竟是何物。

不想在池睢面前过多表露,他不再问。

“你只需做好我交代的事情,旁的这些,以后也不要再与人提了。”

池睢点头,更后悔当初一念之差,去了灏澜剑宗:“多谢云泽少君愿意给我机会。”

离开之前,容兆忽又道:“其实你当日选择去灏澜剑宗也没错。”

“我……”

“人往高处走,本就是人之常情,”容兆道,视线看向的方向却是虚空,“换做是我,也会与你做一样的选择,只不过乌宗主那个人——”

“他如何?”池睢下意识问。

容兆的神色微顿,在昏暗光线里辨不分明,那句“他不值得”最终没有说出口。

之后他回去议事殿,几位长老正在此等他。

他如今名义上还是代宗主,因那夜的大火将紫霄山烧成了荒山,尚需等待紫霄殿重建,才能举办正式的宗主继任大典。

尽管如此,外敌内患,诸多事情,都等着他做出决策。今日他们将要商议的,便是对一众降俘的处置。

“这么多人,总不能都杀了,”听罢报上来的降俘具体情况,容兆道,“暂且留着吧,日后还能拿这些人跟南方盟谈判。”

“还要跟他们和谈吗?”有长老气不顺,“我看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狠狠杀一杀他们的锐气,谈也是白谈。”

“自然,”容兆点头,“他们做下的这些事情,总得付出代价,不过眼下还是要先救急,助其他宗门夺回失地,日后才能慢慢跟南方盟算这笔账。”

“依我看,南方盟不过乌合之众,既是灏澜剑宗一力搞起来的,最大的祸害便是灏澜剑宗,只要除了灏澜剑宗那位,剩下那些人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自己便要先乱起来。”某位长老道。

其他人附和:“言之有理,听闻那位现下就在汴城里,我们不若派人混进汴城,伺机将他暗杀,之后再要夺回汴城,便也不费吹灰之力。”

“如何暗杀?”容兆落过去的目光里看不出真意,“派一般弟子去,必不能成,还是诸位长老愿意亲自动手?便是你们去,又有谁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得手?”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没人出这个头。

他们修为确实都在乌见浒之上,但那位与容兆一样在剑道上深不可测,容兆能制服陈启,能一剑震慑宗门上下,那位保不齐也有这个能耐,谁都不愿贸然尝试。

“我也没把握,”容兆说得直接,“所以我不会去。”

“但——”

“不必想暗杀之事,”他打断,“想要分化南方盟,没有那么难,我自有主意。至于汴城,我已派人将萧如奉带回,待他人一到,揭穿那萧檀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萧氏那些人还有几个肯乖乖听他的,他们守不住汴城的。”

回到出云阁,已是日暮时分,尚有诸多琐事待他处理。

少顷,望川阁派人送来的册子呈到了面前。

听罢来人禀报,容兆垂眸静默片刻,接过那本册子,挥手让人退下了。

以灵力解开其上禁制展开,一页一页翻过去,俱是南方盟内部情报,细致详备,还包括那些南地宗门本身的情况,连那份全界舆图也拓印在后。

有这了这样东西,别说收复失地,他们想要反过来占据南地也未尝不可。

容兆心头却无波涌。

翻至最后时,他的目光却又停住。

纸页间夹了一枝花枝,娇艳盛开的桃花,被那个人以不知什么妖术定住,永久留存了花苞怒绽的这一刻。

旁边附上一行小字——

“晨起见窗外桃枝开了,赠卿卿,念好。”

容兆盯着这行字片刻,将花枝捏进手中,娇色花苞转瞬在他掌心间碾碎。

乌见浒的传音进来时,容兆已翻开那份拓印的全界舆图细看。

“东西收到了?”

半晌,容兆才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也是漫不经心的。

那头的声音一顿:“难得,你还愿意听我说话。”

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直接屏蔽传音。

“你还想说什么?”

乌见浒被问住了,他本也没想到容兆会理自己,一时竟无言。

“乌见浒,我之前说过了,我不需要这些。”容兆提醒他。

乌见浒无奈道:“我也说过,我乐意做。”

“你这次的目的又是什么?”容兆直言,“借我的手把这把火烧得更旺?好给你更多的乐子看?”

“我说了,我帮你。”

“没有必要,”容兆将册子阖上,扔到一旁,“乌见浒,我做事有我自己的盘算,不会每一次都选择顺水推舟,你说的速战速决,这却不是速战速决的方式,只会让这场纷争更扩大化,永无宁日。”

那头沉默一阵,终于道:“我现在做什么,你都不会满意了。”

“我满不满意,有什么分别?本也不是重要的事,算了吧。”

容兆的话到此为止,断开了传音。

他继续处理手头堆积的宗门文书,须臾,却又停笔,失神片刻,起身走去窗边。

窗外早春的花枝开到眼前,不比方才夹在册间送来的那一枝开得潋滟。

暮色已晚,又想起那夜他站在这里,听那人于山道间吹了一整夜的埙——怅然萦绕心头,却难化进春风里。

第51章 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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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阁。

容兆步入其中,抬手一拂,殿中照明灵器亮起,九层宝阁灯火通明。

所幸他提前将这里的护殿法阵加固,先前才未遭南方盟洗劫祸害。

容兆抬眼望去,这里是只有本宗宗主长老能踏入的禁地,上一回他拿到日炎天晶铃,莫华真人也只破例让他进来了三日。

如今他却已是元巳仙宗宗主,虽还未办继任大典,宗门上下都已改口,这天音阁,也能光明正大进入。

他的眼中却无兴奋,晃眼扫过四周,依旧对那些典藏功法不感兴趣,沿着阁中木质的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上去,至最顶层,搜寻那些少有人问津的上古博物志。

他在那几万册书里细致搜找,一本一本翻阅,找寻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天光经窗棱雕琢,落进楼阁中笼住他身影,慢慢淌过他手背和手中书页,再一点一点收缩,直至收于窗边一角,斜阳已偏西。

他迈步转过另一侧书架,停住,向上方瞟去,自角落里抽出书,目光微微一滞。

书封上是古体的《通天神树》四个字,再无别的。

书在这里或许几百、几千年无人翻看过,上方尽是尘埃,被他以灵力抹去,翻开——

【天极峰顶,神树接宇、连通九霄,登此通天路者,立地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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