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蓑衣游客
“您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他见您的。”宋景说。
科长皱眉看着他,宋景直挺挺地与他对视。
正僵持着,接线员来敲门,说城中村发生畸变,有三四十个市民遇难了。
科长跟宋景对峙片刻,叹了口气,最终心累地朝他挥了挥手说:“你先带剩下的人出警吧。”
宋景也没坚持,立即提上刀一边询问接线员情况一边往外走。
这个晚上,宋景一点觉都没睡,连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城中村的畸变体有二十几只,他带着几个队友杀光了之后已经凌晨四五点,然后又接到了某街道的植物畸变的报案,再次提刀赶过去,他忙得没时间停下来去思考赵乾朗暴露了这件事,摆在他面前的是更重要的人命关天的任务。
一直厮杀到中午,宋景带着的小队终于暂时没有接到新的任务,得以有片刻地喘息。
信号没恢复,水也停了大部分街区,本来就停了大半的工厂公司今天已经彻底罢工,社会全面停摆,到处是断壁残垣。
破坏闸口和管道到畸变体追丢了踪迹,那只逃跑的精神系畸变体也没有下落,不止这两桩,还有很多潜逃的畸变体没有及时能追踪剿灭,南渊这么大,荒废的建筑这么多,没了通信,报案相当不方便,仅凭现在的警力要把所有藏起来的畸变体全部找出来,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宋景不愿意这么想,但他觉得,现在或许已经来到了人类历史上的至暗时刻了,不,或许说,至暗时刻早就已经来临了。
对他来说唯一一点的好处是,这种时候,藏起来的赵乾朗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他会藏在哪里呢?
那个时候太紧急,他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来不及跟他说,他会去哪里?
他赶他走,他会不会生气?
山河锦小区他们的家里没有了他的身影,宋景回到家,只看到被攥断的铁链躺在地上,家里的大门被打开,布局也有些乱,在他出任务的时间里,局里显然已经派人来搜查过他的家了。
很显然,没搜到。赵乾朗知道自己暴露了,应当也知道不能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赵乾朗没有被找到还是该失落他没有回家里来。
他会在哪里呢,他没有交代他们接下来要在哪里见面,他们还能再见吗?
他们才在一起多长时间呢?他都还没能好好感受他,话都没来得及多跟他说一些。
他能休息的时间或许不会太多,他应该抓紧时间睡觉,但他却睡不着,身体非常疲惫,但丝毫没有睡意,他躺在地上,手里攥着断了的链子,脑子里一直在回放赵乾朗最后出现救了他的那一幕。
原来那天晚上他发狂挣断链子不是偶然,他的伤好了之后真的具备挣脱链子的力量,有些意外,但又不怎么意外,他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困不住他的。
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然后再次被芯片里的任务叫醒。
已经快两天没进食了,他紧急抓了几个面包,提着刀出门,出小区后注意到似乎有人在跟着他,因为宵禁,这个点路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这个点在外面的一定不是普通市民,宋景叹了口气,无奈地折回。
那俩人立刻闪进了一家歇业的鞋店里,宋景敲了敲窗,过了好半晌,窗才打开了,里面的人尴尬地看着他。
宋景把自己的早餐递过去:“辛苦了,吃点东西吧,回去休息休息,还要出任务的,这么熬不行。”
是特管局的队友,还带着热辐射眼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听令来跟踪他的,现在局里没闲人,他们估计是牺牲了休息时间来盯他。
科长是没有拿他当诱饵,但估计他接下来会一直被监控,他该在什么时候,哪里,还能跟赵乾朗见面呢?
他充满了焦虑。
他既不想与他分开,又怕他被抓住,想要与他见面,却又想通知他不要出现。
第73章
他还有很多想知道的,比如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他没有按时回家,他是不是很担心。
他展开过精神力探知,赵乾朗并不在他的周围,他不清楚赵乾朗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监控了,他没办法联系他,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在家里留下纸条,让他不要出现。
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留下纸条之后的之后两天,一直都没再能回去,畸变体越来越多,并且这其中由人类畸变而来的畸变体占比越来越大,南渊的伤亡人数也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少。
特警们疲于奔命,每人每天要执行的任务超过二十起,人手不够,于是几乎又都变成了单人出警或者双人组队,只有宋景是例外,他的身边一直都有人,夏安宇和粟伍跟他一队,一直都跟着他,宋景明白这是局里的意思。
也因为他们是三人一队,所以他们的任务量格外重些,而除了任务之外,夏安宇和粟伍还要负责盯梢他,两天下来,二人肉眼可见的疲惫。
宋景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第三天他有短暂的片刻回家洗漱,回到家时,发现停电了,他走到阳台,想看看是只有他家停电还是区域断电,阳台下的绿化带,两个人影快速地闪进了单元楼里。
他动作停顿片刻,看着原先俩人藏身的树叹了口气,下楼,电梯开,在大堂拐角处看见粟伍和夏安宇意想不到的眼神。
春天伊始,春寒陡峭,二人一身薄薄的夜行服,带着辐射热成像眼镜,满脸疲惫萎靡,他得以休息一时半刻,但盯着他的人却没有。
宋景走过去,二人尴尬地跟他打招呼:“景哥。”
“我们……”夏安宇说。
似乎是想找个借口圆过去,宋景摆摆手:“不用解释,时间宝贵,抓紧时间休息,别在下面吹风了,上去暖暖吧。”说完宋景转身带头往楼梯走。
夏安宇“啊?”了一声。
宋景停下,转身:“跟上来。”
夏安宇面带犹豫,科长的指示是暗中盯梢,不能让宋景发现,还想再说点什么,粟伍捅了捅他,说:“走吧,景哥看出来了。”
二人于是跟着宋景回了家,电停了,水是部分地区停了,他们小区所在的街区被修好了,暖气也还在,至少比在楼道里吹风好。
地上随意地扔着手铐、用过的针筒、止血的绷带,卧室门没关,能看到从墙根蜿蜒出来的几条黑色铁链,能看到一小部分的遗像和桌上燃烧过后留下来的香茬,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同寻常,粟伍和夏安宇左右看了看,神色有点尴尬。
既然会被派来盯梢他,必定是知道点什么,三人都心知肚明,宋景并未解释,也不觉得尴尬,给他们指点客房和客卫的方向,让他们去那里休息。
“熟食没有,面包也吃完了,厨房里只剩压缩饼干,自己垫垫,吃完抓紧时间睡觉。”宋景说。
粟伍说:“谢谢景哥。”
夏安宇去洗澡了,时间有限,粟伍去厨房去拿压缩饼干填肚子。
宋景去客房的柜子里抱了床被子出来给他们铺上,疲惫地捏捏眉心,正打算回主卫洗澡时,路过客厅,忽然想起两天前给赵乾朗留的纸条,他往桌上一瞥,忽然眼神一变,然后扫了眼厨房里正在吃东西的粟伍。
他走过去,背过身挡住厨房的视线,桌上放着一个纸叠的爱心,压在玻璃杯底下,那天他留的只是一张简单对折的纸条而已。
他快速展开。
[老婆,等我,我会很快来见你]
宋景又喜又忧,捏着纸条轻声喃喃道:“傻子吗?”他明明留的是让他不要来见他。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景哥?”
宋景正在出神,被吓了一跳,他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揉进掌心里,回头,背后的粟伍拿着一块压缩饼干递给他:“你不吃点东西吗?”
宋景垂下手,袖子很好地遮住了他夹着的纸条:“我吃过了,你吃吧,我去洗个澡睡觉,你也赶紧休息一会儿。”
粟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们刚躺下大约两个小时,六点,门禁开了,然后他们就被外面的突然响起的哀乐惊醒了,唢呐的声音很大,屋里这几天一直绷着神经待机的三个人一下子惊醒,聚集到阳台往下看。
“是哀乐,死人了,这几天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这种声音。”夏安宇说。
这下子谁也睡不着了,几个人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楼下鸣奏哀乐,不一会儿那家人抬着遗像出来,队伍浩浩汤汤地哭着出门,隐约能听见他家人喊着生不逢时之类的声音。
没有棺材,甚至也没有骨灰坛,只有遗像,遗像上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粟伍说:“没有遗体吗?”
没有遗体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畸变体吃掉了,尸骨无存,还有一种是变成了畸变体,无论哪一种,都是非常令人难过的消息。
“应该是畸变了。”夏安宇说,“要是被吃了,没留下尸体,一般会按失踪处理,最近很多人畸变了。”
“疫苗好像真的没有用。”粟伍说。
“你也看过网上那个帖子吗?”夏安宇问。
“嗯,那么火,应该很多人都看过吧,”粟伍说,“现在还断网了,也没有后续或者澄清什么的。”没有后续,没有澄清,停留在舆论最高峰的时刻,更容易令人相信。
三人就那么看了片刻,哀乐走远了,宋景说:“再眯会儿吧,抓紧时间休息。”
但没能眯多久,他们要回局里述职和领新的武器和弹药,宋景支开他们俩先下去开车,他犹豫片刻,给赵乾朗用纸条留信,随后才下楼。
小区也醒了,现在已经不用早起去上班了,但市民们反而醒得越来越早,这其中有许多是彻夜睡不着的,断了联络的日子,信息都靠口口相传,宋景他们出门的时候旁边一楼的棋牌室已经有人聚集在一起焦虑地讨论了。
宋景路过,原本还在说话的人们忽然齐齐没有了声音,这异常引起了宋景的注意,他扭头看过去,望见里面的人们警惕地看着他。
平时看见他都会跟他打招呼的那些大婶们,此刻也紧紧地闭着嘴巴,一脸提防地把手上拿着的一张纸拿到了身后,看着像是传单一样的东西。
宋景感到疑惑,正想开口询问,那边粟伍和夏安宇把车开了过来,降下车窗招手让他上车。
宋景于是没能问出口,上了车,回特管局,路上空旷,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在路上遭遇了绿化带中的一栏二三十米的龟甲冬青畸变。这种未经过报案随机就会遇到畸变的概率也越来越高了,他们耽误了两个小时,回到局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
虽然有太阳,却丝毫不觉得暖和,天地间仿佛都是阴冷的,特管局门口围着一群民众,车子很艰难地开进去。
宋景从车窗望出去,从断了网又断了水开始,焦虑漫布,就开始有人来特管局门口静坐了,最近越来越多,不只是特管局,市议庭门口也有。大家都恐慌,想要个确切的消息,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这一切什么时候会停止,生活还会恢复原样吗,也有人是觉得只有这里比较安全,专门过来消磨时间的,这其中还有不少老人。
进了局里,在去装备弹药和武器之前,科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
“分组情况今天照旧,如果实在应付不过来可以就近请求支援,你们所有人的通信全部连接的,有情况随时报备。”
“粟伍夏安宇宋景一组……”科长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他看过去。
科长说:“其余人单人一组,报警的效率降低,辛苦大家多多巡逻,负责好自己的街区。”
“还有一件事。”科长说,“如果有人问人类是否可以安全转化成有意识的高级畸变体,一律都得回答不能。”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下,投影仪上显现出来一张黑色的a5纸,看起来像是传单。
“这是什么?”有人问。
全黑的纸张上面有一行很小的字,有人念出声:
【祥瑞天降,神州共庆,为庆祝新时代的来临,现开放更换种族名额。如您有意愿加入我们,阳台悬挂人头一颗,三日内我将上门为您更改种族,承诺让您拥有自我意识、更好的体能、更长的寿命,一颗人头换一个名额,多多益善,让我们一起享受新世界吧——“原生种”敬上。】
念完,众人顿时都沉默了。
“这他妈是……”
“煽动群众,也是变相地向我们宣战。”科长说。
“我艹。”
“应该没有人真的会这么做吧,拿人命来换。”有人说。
“这个真不好说啊……万一真的有那种傻缺呢?”
“这张传单的煽动性太强了,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粟伍说,断水断电断网,疫苗疑似失效,畸变的人越来越多,群众的理智本来就被逼成一条紧绷的线了,这种时候的人是很容易走向极端的。
传单是昨天有人拿着到警局报警,这才被发现了。
现在信息闭塞,这些传单到底已经流传了多久了,又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没人得知,没有网络没有传媒,很难像之前用新闻媒体的形式安抚群众。
会议很简短,大致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和略微地安排一下就结束,宋景有点走神。结束后大家都出去了,他也去洗了把脸。
满脑子里多件事交叠,洗完脸,他返回去会议室,靠近门口,听见副局跟科长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让普警去回收这些传单吧,局里实在抹不开。”科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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