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蓑衣游客
“能找得到他们吗?从源头上解决是最好的。”
“没办法。”
“宋景那边呢?”
“他是个倔驴,什么也不肯说。”
宋景本想敲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做,走开了。他原本是想问那天科长没说完的后半部分是什么,如果赵乾朗还保有人类意识的话,他说局里不会杀他,那他们预备拿他怎么样?
但他想了想又决定不去问,情况一时一变,当时还没有这个传单的出现,当时不杀未必现在依旧决定不杀,现在这种情况,万一他们决定杀鸡儆猴震慑群众呢?
他不能拿赵乾朗冒险,他得先要去确认赵乾朗的意愿。如果赵乾朗愿意倒戈,他会再来跟局里交涉,如果局里不同意讲和……那他或许会建议赵乾朗远走高飞。
可是,他该怎么跟他联系呢?还用留纸条的方式?但那也太慢了,身边有人,他又不希望赵乾朗冒着危险现身来找他。
领完装备出门的时候,特管局门口的人比早上更多了。
车子放行的时候一阵拥挤,宋景靠在后座上走神,从后视镜里看到人群拥挤中一个老人被搡倒在地,还不小心被人踩了两脚。
“停车,”宋景说。
车子停了,宋景下车过去,人群退开,他走向老人,看了看他被踩的脚踝,没什么大事,于是扶起他:“回去吧,这里比较冷,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老人扶着他的手,连连道谢,周围其他的人看着宋景,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才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宋景抬起手制止他们:“一个一个说。”
人群蓦地安静片刻,又响起来:“警官,疫苗是真的没用吗?我老公打过疫苗了,但是他还是畸变了,上次说是污染物泄露,这次还是吗?能不能告诉我们泄露的范围?”
“什么时候来水啊?”
“……”
“听说你们有特警勾结畸变体是真的吗?”
宋景听清了这一句,一怔,这时忽然有人在外围喊了一句:“哎,这是不是那个宋警官?”
“你上过电视的,我见过你。”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勾结畸变体的特警?”
“天哪!”
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围着他的人群忽然又散开来了,只有那个被他扶起的老人还站在原地。
宋景懵着,什么?
勾结畸变体。啊……
消息传开了?是了,当时有人看见了,已经过了几天了,是应该传开了,这还是没网络的时候,如果有网,或许当天晚上他就能出名。
“你们局里知道这件事吗?”
“那个畸变体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
“你拿着公家的钱,跟原生种勾结,你害不害臊?”
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议论,说会不会整个特管局其实都跟原生种有勾结,明面上是在杀畸变体,其实早就达成了协议,不会动原生种,以换取“种族的名额”,否则为什么现在的局面会越来越糟呢?
或许平时并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怀疑,然而现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太紧了,在极度的不安和焦虑当中,人们往往更倾向于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再加上之前陈康的前车之鉴,陈康案过去才多久,有一就有二,实在是太容易往那方面去怀疑了。
夏安宇在车里叫他,宋景在唾沫声中站了片刻,懵着,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
粟伍下车走了过来,为他推开围着他的人,俩人重新回到了车里。
车里开出去之后远离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一时间车里没有人说话,宋景满脑子都是大家看他的眼神。
恐惧的,提防的,厌恶的,充满敌意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看过,自从特警的口碑好转,他上了电视,很多人认识他之后,他接收到的目光大多是友善和恭敬的。
太久没接收过不善的眼神,他一下子居然觉得非常难受。
他又想起来早上小区的大婶们看见他时的异常表现,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来是这样,李怡静当时也在场,而且她就在他们小区,说不定回来就传开了?
粟伍说:“景哥,你别放在心上,过段时间他们就会忘记了。”
“现在谁家里没有亲人变成过畸变体呢,特警也是人。”
宋景终于回神,眨了眨眼,温声道:“我没事,不用安慰我。”
想起那些窃窃私语关于“官匪勾结”的讨论,他只觉得担忧,如果他的这件事让那张传单的煽动更有效力了怎么办?
他不清楚这张传单在民间已经流传了多久,但他觉得或许他们都低估了它的蛊惑性。
下午,一个已经罢工的工厂宿舍里发生畸变,死了五个人,但谁也没有报警,还是附近的邻居跑了很远去报的警,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工厂里的死亡人数已经上升到了十个人,除了死于畸变体的五个人,剩下的五个人是死于他们的互相残杀。
工厂宿舍里都是年富力强的男员工,在某位员工发生c级畸变之后,他们合伙杀死了畸变体,但那场恶战和被杀死的五具尸体,让他们直面了变成怪物之后被怪物吃掉的恐惧,与其被怪物活生生吃掉,或者变成神志不清的怪物被杀死,还不如改变种族,成为有神志的怪物,于是杀死怪物之后,他们开始互相残杀。
而在这起案件发生之前,特管局才刚刚用广播播报之前沈医生的录播语音,即人类是无法安全地转化成拥有人类神志的高级畸变体的辟谣新闻。然而部分地区断电,广播能传播到的街区很少,无论如何都没有线上新闻媒体的辟谣来得直观迅速和有效。
工厂的血流了一地,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宋景只觉得可怕。
可怕到令他心凉。
武力和暴乱兴起的时候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回过神来之后,幸存下来的杀人犯们捂着脸呜呜地痛哭,那哭声更让人心碎,如果可以理智,没有人愿意当疯子。
“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发生畸变应该第一时间逃跑,报警让特警来处理。”粟伍疲惫而沉痛地问。
没人回答。
宋景在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信任的神情,那些眼神他如此熟悉,警惕,打量,怀疑,在小区里的时候和在特管局门口,在今天他出的许多次警里面,他都看到过。
粟伍和夏安宇也跟着看了一眼宋景,宋景顿时感到非常难受。
这个案子后续交给普警了,交接完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一路沉默,三人回到宋景的家中暂做休息。
依旧是粟伍和夏安宇一间房。
夏安宇:“景哥,我有点头晕,我不吃东西了,先睡会儿。”
宋景点点头,粟伍去洗澡,他坐到沙发上,脑子里全都是那张传单和工厂里的血,以及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到桌上玻璃杯底下压着的小爱心的时候宋景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这回事,他快速地拿起来:
[老婆,找个机会支开那俩二愣子,支开他们之后你给我个信号,就我以前教你的那种口哨,我能听到]
背后,粟伍的脚步声响起,非常轻,宋景把纸条藏在手里,拿着杯子喝水,他回头:“有什么事吗?”
粟伍笑了笑,视线在杯子上一扫而过:“我也有点渴,想问问有没有一次性杯子。”
宋景告诉他位置,要回房的时候粟伍突然又叫住他。
“景哥。”
宋景回头。
粟伍看着他说:“我能进去给副队上柱香吗?”
宋景愣了一下,干巴巴地点点头,说可以。粟伍走进来,从香案旁边拿了一炷香,拿过旁边的打火机点上,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插在香坛上。宋景有点尴尬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粟伍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拜完看了一眼遗像就走了出去。
“其实……”宋景开口。
粟伍回头看着他。
宋景本想说他没死,但转念一想,粟伍既然在这里盯他的梢,必然是知道的。
“没事,你休息吧。”宋景说。
粟伍点点头,也没继续问,只说了一句:“景哥,其实我是希望你能跟副队能好好在一起的。”
宋景怔然。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粟伍转身走回了客房。
这小孩儿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没有以前话多了,不过任凭任何人经历这么多世事变化,应该也都天真活泼不起来了。
粟伍的性格变得沉稳,能力也变强了,以前总是干后勤的工作,但现在杀畸变体的时候动作利落敏捷,善用巧劲儿,肉眼可见进步非常大,不过他们这一组主要的主力军还是宋景。
宋景的精神控制配合他的身手,非常好使,只要不遇上特别强的精神系的畸变体,基本上不会太棘手。别的队员自己一个组,经常就会应付不过来需要请求支援,尤其是现在,自从黑传单被发现之后,社会的秩序几乎就要崩盘,市民们非常焦躁,而特警们的精神压力也濒临崩溃。
宋景也很焦躁,除了别的特警肩负的这些,他还急于想跟赵乾朗联系上,不只是想要跟他见面而已,他更急于知道是否能从赵乾朗那里寻找突破黑传单的突破口,寄希望于他能知道点什么。然而粟伍和夏安宇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支开他们。
这天下午,在他们小组追杀几个音波系的逃到郊外的畸变体的时候,芯片里传来了附近的队友请求支援的信号,说是突然遭遇植物畸变,在附近的一个植物园。
宋景正大片控制着几个逃往树林里的畸变体,这里离不开他。
粟伍说:“要不景哥,我跟安宇过去,你自己能应付得了这里吗?”
宋景说可以,示意他们去支援黎安:“你们先去,我马上也赶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宋景,夏安宇有些犹豫地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二人匆匆离开之后,宋景一刀一个将畸变体杀死,被几个音波系的畸变体临死前的反扑音波震得耳朵有些麻,听力有所减退。
天地忽然安静了,四周只有风声呼呼,下午,天也阴下来,四周的高大的绿树扭曲着,仿佛随时都能畸变。
这是这么多天里,宋景第一次落单。
黎安不弱,有了粟伍和夏安宇帮衬,应该足够了。
宋景扭头四处张望。
赵乾朗说他能听到?难道他在附近?他其实一直跟着自己吗?他又变得更厉害了吗?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他试探着吹了声口哨,哨音短促,在森林边缘回荡,这个口哨还是以前他俩去骑马场骑马的时候赵乾朗教他的。
那时候平静悠然的时光,现在想起来都好像是上辈子了。
一声过后,风吹,除了树叶沙沙响之外没有别的动静,宋景有些疑惑地左右张望,他真的会来吗?该不会是他哄自己玩的吧?
他又吹了一声,这回哨音辽远许多,但还是没反应,他有点急了,但还没等他再吹第三声,一个透明的人影从空中渐渐浮现,一边落地缓慢地凝实,一边闷闷地地笑着从侧面拥住宋景:“这么着急,想我啦。”
宋景松了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他听到这个声音都会觉得踏实,他本能地也伸手拥住他。
“怎么才来,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了?”
“哪儿也没去,一直跟着你呢。”赵乾朗说。
“跟着我?”宋景推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我怎么不知道你跟着我。”
“很远。”赵乾朗说,“看不到你,只能闻得到一点你的气息。”
宋景想起那天他突然出现在那个小区楼下接住他:“所以那天你也是这么找到我的?”
“嗯。”赵乾朗说,“你不想让我被人发现,其实我不打算现身,都怪那女的。”
“害我那么多天不能见你。”说着说着他搂紧宋景的腰身,痴迷地说,“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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