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舒
天生道体,是气运最盛的一种体质。
我那次去过黎湖后,便不太乐意出去了。
炉鼎的身体灵力泄露得厉害,就算是有百郁香,我还是时时刻刻能感到灵力丢失后不受控制的恐惧感。
那是由强变弱后,不受控制的情绪。
而伏阴似乎也感到了我这种情绪,于是也鲜少离开我的身边,用了大多数时间来陪我。
我没说什么,却是隐约觉得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在周围,我终究是放心一点的。
他自然也知道,于是笑着半开玩笑,说:“我从未想过你还有这般娇气的时候。”
这时我也只能无奈苦笑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止是娇气,跌入筑基期后,我的灵力流失得更快,而那种属于百郁香的奇特桂花香气已经浓郁到我自己都能闻到的地步。
我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身上香气浓郁有些别扭,更别说是桂花香这种馥郁而软绵绵的香味,全然不似伏阴身上的暗香。
相处得久了我便知道,他身上的暗香是自带的,并非是外物所致。而他的身上已不似从前那般寒冷,想来应该是功法凑效了。
这时候我隐隐便有些高兴,想着我到底不是白费功夫,对他有好处便好似我也算物尽其用了。如此我觉得也不算是自贱,不过是我当真觉得,我对伏阴而言也就物尽其用这个词说起来最为合适。
符合事实而已。
尽管如此,到练气期伏阴仍不曾提起要放我走时,我终究有些不安。
那日晚间伏阴寻我时,我忽而觉得恐惧极了,某种仿佛要失去重要的东西的感觉逼得我溃不成军。之前无论他如何待我,我从来不曾哭过,但这次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下意识求他:“伏阴,伏阴……求你,不,不行。”
然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求他什么。
恍惚间我觉得他似乎顿了顿动作,俯身下来吻我眼角。
他轻声说:“别怕。”
我也不想如此狼狈地哀求他,也明白并没有这个必要求他,可我几乎难以自控。
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失而去,直到我感到灵力枯竭,伏阴仍旧没有停。
某种恐惧终于到达了顶峰。
失去了灵力,天道眼已经不受控制,我的眼前开始出现种种光怪陆离的幻象。
云树沧海,命盘纹理,星辰日月,飞花流云……
这些幻景混乱地交错重叠,于是成了种种复杂的图案与线条,在这个瞬间我近乎失去了意识。
但在陷入昏迷前,我费力凝神,看到伏阴与我十指相扣的手。
这两只手的指间,红线交缠。
他一直在我耳边说些什么,可他说的许多安抚的话,我全都不曾能听入耳中,唯有这时,我看着这些交缠的红线,猝然清醒了一分。
我听见他说:“阿钧,你不似我,此后不要再修道了。”
我想问他为什么,可是脑海里一阵阵地疼,我全身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这次,我失去了所有知觉。
我在昏沉中梦了一场,或许那也不是梦,而是某个人的记忆。
属于伏阴的记忆。
一段段的记忆,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却都独属于那个人,从年少到后来。
年少的步步为营,后来的四处留情,他的骄傲不甘和狂妄自私,皆在其中。
他与自己的师父,是顺水推舟各怀鬼胎,只是他技高一筹,弑师自立。
他与越秋风,是两人之间心知肚明,各得所求。他要一位道侣来抱他安稳,不被人当炉鼎取用,而越秋风顺势以爱为借口,暗藏魔气,叛出师门。
而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他与越秋风一场偶然的际遇。
年少的两人途中相遇,越秋风虽未曾被伏阴迷惑,却到底年少单纯,多少被伏阴牵着鼻子走。
两人一起误入了一处遗址,得了传承的同时,以那里的法器算他们未来命数。
他们二人实力低微,法器也只能用三次,于是他们算了三则命数。
一则是他们两人都与一人红线交缠,二则是越秋风今后必然受千夫所指,三则是伏阴终会为一人道心尽毁。
修道之人都明白,命由人为,亦有天定。
伏阴不甘,拼尽全力要算得更细。他年少多志气,也分外狂傲,拼了心力差点丹田尽碎才算出来更细的东西。
他的劫难所落之处,一则为天生道体,二则为情。
天生道体万中无一,百年不出一个,这对于伏阴来说很容易找。
而更不如说,命中有纠葛是天生的命数,迟早会相见。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啊小可爱们!明天上伏阴的新年番外。
大家各自有喜欢的人物我特别开心,最近评论超多我直接快乐上天(什?),新的一年希望大家也快快乐乐嗷
第64章 假若(春节番外)
伏阴从世俗界的战场上捡回来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是天生道体。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孩子。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孩子是刚刚出生的模样,丢在深山野林里,不远处便是猛兽虎视眈眈。他并不想收徒,对天生道体也没有什么想法,于是将这个孩子随意放在了一个人家的门口。
第二次遇见,那孩子正被那户人家卖出去,伏阴想着这到底是自己的因果,于是难得动了点善心,悄悄留了一个馒头给那孩子。
他那时想着,自己也算是尽人事了,至于那孩子后来如何,就要看他的命理造化了。
于是,后来他知道天生道体可以作为阳鼎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感慨后悔了一下。
他自己是阴阳鼎,就算后来因为秘法而得了合适的修炼之道,却也因为缺少阳鼎的平衡而越来越寸步难行。他知道,天生道体作为阳鼎亦有缺陷,用阴阳鼎换了命理,那孩子必然命盘受损,气运尽失。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身为合欢宗的长老,他也从不觉得用个炉鼎来提升修为有何不可。
何况,没有阳鼎,他迟早被寒毒入骨,说不准还要危及性命。
所以第三次遇见,伏阴自然没有放过那孩子的想法。
既然是作为炉鼎来用,他一开始自然也没有收徒的意思,只是破命之后,那孩子不知道是从哪听说来的规矩,拉着他的手满眼清澈真挚,说他是不是要收他为徒。
伏阴那一瞬间被那孩子圆溜溜像是小动物似的眼神触动了,于是犹豫了一下。
这一下犹豫,那孩子便蹬鼻子上脸,开始夸他如何如何好,自己能成为他徒弟是如何如何幸运的事情。
于是,伏阴又难得心软了一次,没打破这孩子的幻想,顺水推舟应了下来。只是他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所以之前看着安安静静,兴起说的话也多了。
后来他每次烦了就让这孩子闭嘴,他便变得不太多说话。
到拜师那天,伏阴打心底觉得这事儿都是好笑的,于是也漫不经心。可那孩子郑重其事,叩首敬茶,一一不差。
待到取名的时候,伏阴随手往书上翻了翻,看到一个“均”字,转念便给他取名为“钧”。
冠的是他的姓,唤做伏钧。
伏阴一开始寻思着给伏钧找两个炉鼎,因为若有炉鼎修为精进便容易许多,而合欢宗的弟子,哪个是不通风月的。
于是他找了两个孩子,可带到伏钧面前,伏钧竟说他只要一个妻。
他一下子便忍不住笑。
这两孩子是给他作炉鼎的,说不定连妾都算不上,又如何算是妻呢?
可伏钧还是不要,他要的是愿得一心人,他要修有情道,以真心换真心。
伏阴觉得这孩子傻透了,他从没见过这般傻的,可谁知道他也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心上落花,那柔软漂亮的小东西不轻不重地在他心上压了一下。
连他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他从来不信什么真心,在他眼里情爱不过是半真半假,有时或许喜欢是真的,却也带了几分假意。他谁都能爱,因为他什么都喜欢,也什么都利用,他的爱就像他的道,多情胜无情,深情也薄情。
不过说起来,伏钧是个足够乖巧的孩子,无论他说什么,伏钧都听。
他不喜欢伏钧老是问这问那,于是后来伏钧不问他问题了。
他不喜欢伏钧未经他同意跑出去,伏钧便一直呆在他洞府之中。
可到后来,伏钧的这种顺从仿佛在他心中变了质。
伏阴不是逃避自己的人,他能清晰感到,他对伏钧的感觉变了。原本他觉得伏阴是炉鼎,不过是将来用于取用的器具罢了,可他如今看伏钧,却宛若是看着自己的掌中之物,如同手里无需牢笼便可锁住的宠物。
因此,他本来为伏阴准备的那两个孩子便被他放任自流了,他不想其他人碰他的阿钧。
那日伏钧与其他人下山的时候,夸俞青与他美得相似,他莫名便不悦起来。
于是,他罚了俞青好几鞭,然后警告他,不要靠近阿钧。
可就算是如此,伏阴也不放心。
他本就多情又多疑,待那些情人是漫不经心,唯独待伏钧刻毒,只因他在乎。
明知不对,却一意孤行。
伏钧不过离了他一年,他便总想起那孩子,想起他笨手笨脚做出来的吃食也能倒在地上,想起他无聊起来在洞府里摆了许多小玩意儿,想起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满眼恋慕,如同某种小兽。
他觉得,或许自己不止喜欢那么简单。
真是栽了。
伏阴在心里嘲笑自己,却又多了分烦躁。
多情道多情道,修的就是多情,他这算什么呢?
伏阴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第一次为自己所修的道所苦恼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决定先将他心爱的孩子拎回来。
只是,伏阴太久没有来过世俗界,没想到这天居然是世俗界的新年。
他站在红彩遍布的街上,看着伏钧和他并不认识的少年在街上并肩而行,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很微妙的情绪,带着微微的酸和涩,缓慢地在心底发酵。
但是,伏钧很快就看到他了。
毕竟,他那样一个美人站在街上,融融灯火软化了他脸上的薄情,只余下了散漫笑意,宛若画中仙人落进俗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