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节藕
江橘白隔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听见吴青青在楼下骂了几句,应该是带着狗进了屋,狗叫声就消失在了一片烟火声中。
寒意渐生。
江橘白却在肃冷的寒意中,迅速被困意得席卷得意识模糊。
门外依稀传来吴青青和江梦华的低语声。
“睡着了?”
"哼,他倒是心大,说睡就睡,我跟你都快操心死了。"
江橘白迷迷糊糊地听他们说完,等他们下了楼后,外边变得静悄悄了,他才觉出两人的对话有些怪异。
晚上本来就是睡觉的时间,什么叫说睡就睡,他们快操心死了?自己睡个觉他们操心个什么?
少年思绪飘远。
直到他从床上坐起来时,看着外面完全算不上亮的天。
这就睡醒了?
江橘白记得自己明明刚躺下。
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却觉得眼前的窗台比之前好像变高了,为什么会变高了?
思考的时候,江橘白发觉自己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他试图找出造成所处处境的头绪,头无端疼了起来。
江橘白掀开被子,坐到床沿,房间昏暗,他第一眼看清的是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腿,还有那巴掌大不到的脚,甚至肉感都还没褪去。
怎么变短了?
小男孩弯下腰去,看见了床边两只比他平日穿的鞋码小了一倍的拖鞋,左右两只的鞋面各顶着一只比拖鞋本身还要大的黄色大鸭子。
江橘白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从床上跳到地上,穿上拖鞋。
站在地面上,房间也好像变大了。
他伸长手臂,艰难地打开了灯。
看着开关上面的中华小子贴画,江橘白想起来了,那是他小时候很喜欢看的一部动画片,当时他还跟李小毛陈港专门去镇上买各种贴画。
回到家后,不仅在家里的所有开关上都贴上了中华小子的贴画,在各个房间的门上、柜子上、墙壁上,甚至镜子上,都贴了贴画。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算得上是童年往事。
江橘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不怎么长个,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医生说是还没到年龄;吴青青说是营养给得不够;江祖先说是养分都被脏东西偷走了。旺神体质就是这样,听着好听,实则就是块流油大肥肉。
灯开了之后,江橘白再转身时,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头那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身影。
怎么,有点眼熟?
从醒来到现在,江橘白心底的疑问已经越来越多,但一个都没解开。
“我等了你好久。”他嘟囔了一句,从床上跳下来。
江橘白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脚下,对方的鞋底与地面并没有接触到,而是隔了一指的距离,对方是飘在空中的,不、不是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我们是朋友啊。”男孩子朝江橘白伸出手,他手很白,白得泛着青色,指甲发紫。
江橘白害怕的。
他听见自己嗓子微微发着抖,“你叫什么名字?”
“徐栾。”
?
名字也耳熟。
江橘白满眼茫然,为什么他会眼熟一个小男孩鬼?
“你家在哪儿?”他又问道。
“天使坟场。”
徐栾回答之后,歪着头,柔软的发丝也跟着朝一边偏落,露出漆黑幽深的瞳孔,他圆润的鼻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塑胶娃娃的非人感。
反而是江橘白,脸也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像大门上张贴的年画娃娃。
江橘白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徐栾的掌心。
被对方带下了楼梯。
“你眼睛好了吗?”徐栾的声音自前方悠然传来。
“还没有。”
“看不见他们也没关系,看得见我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而且,我会一直教你功课,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他转身,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以后我会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因为我的脑子跟你的脑子不一样。”
江橘白却垂着眼皮想,你都不是人,还谈什么脑子不脑子的。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苏马道河里的河水在哗哗啦啦地流响,撞击石壁发出锣鼓喧天般的喧哗。
两个小男生走在路边,却只能看见江橘白一个身影,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往前去。
走了很久,江橘白的腿都酸了。
徐栾站定,指着前方不远处说,“到了,就是那儿。”
江橘白站在小路上,两旁是伸到路中央长满尖刺的荆棘,他目光朝徐栾指的方向看过去。
天使坟场。
“你住坟场里?”江橘白问道。
徐栾摇了摇头,带着江橘白继续往前走,“这才是我住的地方。”
徐栾指给江橘白看的地方是一座新坟,跟坟场区别不大。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徐栾之墓。
真是个死人。江橘白手脚冰凉,他不敢动了,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看向徐栾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惧。
他小时候脸圆,变成惨白色,像刚搓出来的元宵。
“你害怕了吗?徐栾牵着他,想继续往前走。
可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坟。
徐栾想让他死?
江橘白不敢往前走了,他悄悄使劲想要挣脱徐栾的手,对方却忽的攥得更紧,他扭过头,漆黑的瞳仁悄无声息地扩展开了,让整只眼睛都变得像个不见底的黑洞。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徐栾说道。
“我对你那么好。”
“你眼睛看不见,是我牵着你走路,是我教你功课……”
“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因为没有人跟瞎子玩儿。”
晚上的风徐徐从坟地后方拂来,带着一股新鲜的泥腥味,还有成堆的柚子腐烂的味道。
江橘白对这个味道很熟悉,橘子,柚子,都是从小到大就在他生活中扎了根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橘白低下头,看见了自己鞋子上的大黄鸭子。
在这时候,江橘白身后突然传来匆忙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粗粝的喘气声。
“你一小鬼……不去投胎做人,在这里游荡做什?!”异常耳熟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江橘白转过身,看见对方桌一身乌黑发亮的长袍,长袍上绣着展翅白鹤与白云做底,短发,胡茬似的,还戴着一副圆框眼睛,衣襟上竖绣着三个字:无畏子。应该是对方入门道家的名号。
无畏子甩着衣袍,脚下生风,几步便跨到了江橘白面前,把他往身后一抛,丢到了江祖先的怀里。
徐栾的皮肤爬上漆色,他站在自己的坟墓旁边,目光却看着无畏子身后的江橘白。
江祖先指着徐栾,怒不可遏,“区区小鬼,也有胆作乱,蛊惑人类,天地不容!”
一道道鲜红的血液自徐栾的头顶渗下。
“我跟小白是好朋友。”
“住口,人鬼殊途!”
江橘白被江祖先死死箍在怀里,他从无畏子翻飞的衣袍缝隙中间望见徐栾的眼睛,对方似乎很伤心。
“阿爷,他是我……”
江祖先没让他说完,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看向无畏子,“超度他便是。”
无畏子从怀中掏出了他的法器,一柄不起眼的铜炉,可他手腕一动,铜炉里叮里当啷地响了起来。
徐栾阴恻恻地看向无畏子,目光瞬间被阴气填塞得满满当当。
无畏子自以为以自己的能力收拾一个孤魂野鬼那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手中铃铛摇响三声后,坟地里其他几座坟里爬出通体漆黑冒着团团黑雾的鬼婴。
它们的五官都与徐栾有几分相似,直接钻进了徐栾的身体里。
徐栾不知何时来到了无畏子的身前,他浅笑,“把小白还给我。”
无畏子被对方身上巨大的怨气冲击得头晕目眩,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才得以镇静下来。
江橘白见着两道黑影缠斗起来,四周树叶簌簌落下,地底下传来鬼哭声,低低的,绵长悠扬,怨气渐生,令人耳膜发疼,冷汗津津。
无畏子虽然也是一身黑色,可黑得正气凛然,攻向鬼影时带着一阵阵泛白的气体,刀锋一般,割在鬼影身上。
徐栾一直占上风,这里是他的地盘,地下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能量,无畏子显然越发支撑不住。
直到江祖先的加入。
江橘白从小就知道阿爷水平不怎么样,但两个人怎么也强过一个。
“超度不成,”无畏子的脸已经苍白,他气息不稳,这块地极阴,倒吸他们的修为和阳气,“封住他!”
桃木辟邪,无畏子从布袋中掏出许多支桃木遍地插下。
本来温和悠扬的鬼声在桃木插下的瞬间,变为惊悚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