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诅咒 第54章

作者:灯无荞麦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西幻 玄幻灵异

另一边长鳃却掀起,倾听含义。

“贴面礼——早安,晚安。”艾格摆正他连脖颈一起粘过来的脸,“偶尔还表示,‘是时候道别了,下次再见’。”

“……道别。”屋子里响起了尾巴拖动的声音,尾鳍拍打地板,轻轻一下。

艾格原以为自己不可能懂得一条人鱼尾巴的语言,这会儿却发现耳朵已经在分辨,比起每次点头说“好”的声响,更快却更轻,这条尾巴此刻好像在说“不”。道别,不。冰凉的长发滑过手臂,一缕接着一缕落上脸,他还在凝神去听,脸却被捧住,额头被同样冰凉却柔软的东西轻轻一碰。

他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是一个冷不丁的额头吻。

“……嗯?”

这一下可比吻手礼熟练,艾格摸了摸额头,“你知道什么意思?”

手被拉过去,再次按上脸,人鱼点头。眼睛之上的亲吻,用海里的嗓音道来,让人相信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神秘真理,“……祝福,祝福……一直都在。”他无疑知道。

艾格倾听,好一会儿才问,“……哪里知道的?”

“轮船来回……群岛,北海,堪斯特,海上总有人类……很多。”

“嗯……放眼整个海底,你可能是最博学的人类专家。”艾格在黑暗中回忆,盛夏群岛多贸易,北海多战船,堪斯特少有通航,渔民却以海为生,“轮船不少,你一定也学了不少。”

以至于自伤,伪装,忍耐,各种绝技样样不落。

这样想着,手指已经沿着侧脸轮廓来到了他的下巴,光滑而坚硬的骨骼是最为适应洋流的弧线。感受到对面的视线随着下巴一起抬起,目光的停留之处曾经屡屡疑惑,此刻却不难猜测,眼睛,鼻子,嘴巴。手指依照顺序,探寻过这张瘦削的脸,最后停于耳鳃的根部。

指腹下的皮肤削薄,血液与脉搏在汩汩跳动。鱼类的温度本该与深海同源,最冰冷的血也会发烫吗?

艾格倾身上前,亲了亲对面的鼻梁,又向下寻找,找到了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屏住的气息。

人鱼因绝对的亲密动弹不得。

“萨克。”他退开一点,提醒,“呼吸。”

声音对行动的支配比本能更奏效,呼吸一泄而出,如无限焦渴里拼命涌出的泉。

仅剩的间隙消失,然后是一个长长的、濡湿的亲吻。他在黑暗里尝到一点咸味,像海水。

轮船上经常出现眩晕的症状,海波汹涌时,烈日灼热时,或者极度饥饿渴水时,眩晕让海上新手头脑发昏,行动迟滞,对眩晕以外的一切症状丧失感知,海里的动物竟然也是如此。

那是所有前所未有的症状的汇集,黑鳞在衣物上越蹭越远,蹼掌在脊背上越滑越深——像是来到了什么味觉的天堂,他喉咙的动静让人相信所有饿极了的动物就是这么吃饭的。

直到“咔哒”一声,房间那头关窗的声音一下子响起。

艾格不由抬头,屋子里唯一的那双眼睛却没有去看。蜷缩起来的尾鳍拍上木制的床壁,留下比窗户更重的啪嗒声响。

紧接着门被敲响,艾格说了声“进”,属于侍卫的脚步响起在屋内,晚餐被人一言不发地送上,脚步很快离开。

门被轻之又轻地关上。

一连串动静结束,艾格把脸从声音来源处转回来,转向身旁的脸。没记错的话,那个窗口可以把室内一览无余。

“所以,窗户一直开着?”

人鱼看着他,说:“窗。”声音沙哑如渴水。

艾格捻了缕他的头发,这才发现早已干透,“你已经很久没待在水里,快要一天一夜。”

人鱼依旧看着他,说:“水。”

“现在是什么傻瓜在学语吗?”他轻轻拍他的脸,“醒醒。”

回答他的是落在手心的细密亲吻,接着人鱼抬起脸,再度凑上前。

不得不把他脑袋按住,“用你聪明的脑袋瓜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你能离水多久?”

眼睛被迫从人类脸上移开,移到地上的尾巴。除了湿润的尾鳍,黑鳞早已干透,还剩半条没有蹭上卧榻。

“……很多天。”人鱼回答。

很多天?艾格想到刚刚鳞片的触感,那可不像是能脱水很多天的样子,他从床边站起,“去找找房间里的木桶,如果不回海里,你缺一桶水。”

想到打水还得求助刚刚帮忙关窗的侍卫,他不禁又回头,捏了捏那对置身事外的耳鳃。

“还有,下次记得把窗关上。”

下次——短短两个字,仿佛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鱼尾开始动了。

这算得上是个格外陌生夜晚。

海水灌满,灯光熄灭,艾格确认了始终跟在一步之内的尾巴终于滑进了那个水桶里。他开始用气温、湿度和窗外的鸟鸣来判断时间,而不是光亮的变化。比起就快熟悉的黑暗、室内一直存在的另一道呼吸……更明显的转变出现在熟睡间,没有幻音,没有幻象,属于诅咒的噩梦彻底远离。

他稍微睡着了一会儿,又醒来,听到一点来自木桶里的水声,接着陷入更沉的梦境。

再次醒时他以为这是一场长觉。

直到发现耳边没有鸟鸣,不见人声,等了一会儿,水声也没有出现,皮肤上是浓夜特有的潮湿寒凉。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还没睁眼手就往旁边伸了伸,果不其然,摸到一只冰凉的手臂。

“……萨克。”他确定让自己醒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床榻旁的视线。

收敛干净的呼吸放出,变得明显,让耳朵一丝不漏地听见。

“……在。”

艾格在他凑近时先摸他的头发,半干,再向下摸了摸鳞片,全干。大致知道了这条尾巴移过来的时间。

又一次半夜醒来,倒是没有太多困意,但这种劣习显然不该被纵容。他从床上坐起,撑着脑袋醒神醒了半天,才睁眼开口:“你要知道,船上的规矩,一个人半夜只能被惊醒两次,第三次的时候,任何打扰他的人……”

人鱼凑过来听,虽然听见不需要凑那么近。艾格把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扯过竖起来的耳鳃,低声告诉他:“……会被判处死刑。”

闻言,人鱼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咕噜声,听起来竟然有些像笑。

他对着咫尺间的脸颊嗅了又嗅,气息落上人类的眉心,换来一个纵容的闭眼,于是尾巴卷上床榻,卷过人类的脊背。

很明显,他的选择是死前再亲吻一次。

第65章

明亮, 灼人,像梦一样,北海也会有这种连续不断的大晴天吗?

雷格巴禁不住疑惑这些时日的好天。

传说中这里海雾缭绕, 冬季和雪山山脉一样绵延漫长, 一路上见多了阴天和风暴,整艘船的人都对这每天准时准点升起的太阳啧啧称奇。

反常让人不安, 哪怕是绝对的顺风好天, 巫师免不了对着远海看了又看。

这些天他听多了底舱间的酒后醉谈, 商船的水手和海蛇号的士兵不一样,未曾经历过军事训练,口舌难以管教。

眼看着这艘船就要前往传说之岛,短短几天潘多拉号流言四起,加兰海姆的红发后裔已经从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变成了三头六臂,而德洛斯特在故事里已经斩杀了几百头海怪,战胜了几千艘海盗船, 终于寻得了他们遗落的主君, 成为了北海有史以来最得力的属臣。

世人总对贵族的荣誉和忠诚信奉不疑, 就像相信主教的慈悲和公正, 因两者的共同特点是从来不曾出现在人群里, 认识全靠传颂。

巫师听得心烦意乱,他知道现实不比童话和歌谣, 歌谣里君王的统治牢不可破,骑士满脑子都是忠诚和守护。现实是死去的亲朋友人不会复生,消失的家族再难重现。他只好埋头做些自己擅长的事,比如编写他的巫师手札。

手札上关于树精的内容都是尤克的笔迹, 他延续那些笔迹,正记录到人鱼的神秘力量有哪些, 落笔有太多不确定,不由收起纸笔,寻去船头舱室。

来到船首楼,本该寸步不离的侍卫都不在舱室门口,他左右看看,迈步进屋。想去找那条神秘动物,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却不由自主转去了窗边人影。

嘴边一声“艾格”咽了回去,巫师停下脚步。

那人影正靠着窗框,单腿曲膝坐在宽大的衫木窗台上。窗扇大敞,让远山大海成为了此间唯一的背景。而他赤着双脚,枕着这漫天懒洋洋的日光,正在百无聊赖摆弄着一把短.枪。

远山无声,满室宁静。

独属北海的晨曦将窗口种种勾勒,逐一镀上金光——杉木雕花,透明玻璃,金属与宝石组成的枪,红发,皮肤,侧影的轮廓,以及一半都藏在睫毛下的红珊瑚,分不清到底哪个更闪闪发亮。

高天之下尽是粼粼波光,银色的海上白鸟盘旋,偶有一只海鸥落上船舷。晨风入窗,他被啼鸣吸引,在飞鸟振翅间抬起脸,红发和衣领同时被风掀动,整个人像是由日光与海风塑造。

巫师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意识到,是的,轮船已经来到。这就是传说之海的晴日,奇异,美丽,犹如诗歌所唱。

一时半会儿,他没有出声打扰这阵宁静。

满脑子的忧虑渐歇,变成了一些无厘头的思考,比如——真难得,因为这好天气吗?他多日未见的老大好像心情不错,是不是可以趁机提些平时不敢提的请求?直觉告诉他不会被拒绝。

又比如——老大没有三头六臂,长成这样到底是好是坏?好的是航行实在无聊,美景和美色哪怕只是看看,也足以打发时间。坏的是如果哪天被海盗绑架,赎金会很难办。毕竟在海上,美色的价值有时甚至可以和生命等同。

巫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

“它飞远了。”窗外翅膀消失,雷格巴不由出声,“……哦,我是说刚刚那只海鸥。早,艾格。”

艾格闻声转头。

与此同时,雷格巴注意到他换上了一身格外眼熟的衣服,是船上水手都会穿的那种制式薄衫长裤。卷起的袖子和束脚的绑带特别适合船上的苦力活。

但他伸出卷起袖子的手,朝来客推了推茶盏,算得上敷衍的一下,依旧让人感到被邀请了。

有那么一两秒,巫师心底油然生出了一点荣幸,简直要下意识鞠躬了。

他不由纳闷,高贵真的和服饰没有半点关系吗?他决定下次拉上伊登一起来,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显得像个乡巴佬。

紧接着他余光一转,注意到了房间阴影里的一只木桶,看到了桶内的人鱼。

哦,雷格巴释然了。这里还有条格外没见过世面的大海动物。

“好消息,照这天气,潘多拉号再过半月就能抵达目的地。”

他贴着桌边坐下,确保自己没挡住人鱼投向窗边的视线。

“而你已经快要成为一个资深瞎子了,恐惧搜集得怎么样?”

艾格把脸朝向房间另一头的木桶。

“就快结束,如果你愿意贡献半个月的噩梦。”

木桶里的人鱼和窗边之人四目相对,仿佛得到了等候已久的讯号,肩膀出水,尾巴盘旋半圈,很快从桶里滑了出来。

“饶了我吧,噩梦去找德洛斯特。区区一点恐惧,忠诚的骑士理当为他的主君献上一切。”

雷格巴循着水声去看,在黑尾旁看到了满地皮毛。那柔软而富有光泽的地毯一路从床沿铺至窗边,在窗台上铺出一个软榻,而桌子,椅子,所有棱角尖锐处则由天鹅绒铺盖。他这才发现,满桌的宝石和枪件,墙边一排打开的宝箱,阳光沐浴下,这里几乎成了一个比船长室还要华丽的收藏间。

巫师的目光最后停住,停上窗边之人手中的短.枪。

“好漂亮的枪。”他很少被这种武器吸引,但这一把的花纹实在精美,枪托由绿宝石装饰,金边银刻的三朵鸢尾花缠绕其上,细微处略显磨损,“就是有点旧了,商船的武器室我偷偷看过,可没见过这样一把枪,哪里来的?”

艾格放下这把枪,“潘多拉号的船长室。”

“奥,病秧子船长藏品丰富,也一向大方。可惜没有火药,再漂亮的枪也只是个玩具。”

显而易见,轮船的掌舵者可以对玩具睁一只闭一只眼,但不会允许被监管之人手持武器。望了圈这些没有用武之地的枪械,雷格巴不由提议,“要不我去搞点弹丸和火药?万一遇到海盗,我们总得有点自保能力吧?”

“火药的气味一旦出现,那些士兵隔着门窗都能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