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不过,现在玉成县这些人的反应,倒是有几分意思了。
押官语气犹豫:“可孟……”
“孟光卢,那位孔大师的二徒弟?趁师父病重出走,投靠淳王,他是向淳王保证,他也能造出这样一块天铁,可三年过去,结果如何?”
葛容钦眼神轻蔑:“那些工匠自吹自擂的话说得还少了?”
已经耗费了那么多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葛容钦望着不远处的城楼,双眼如同最精明的猎手,等着狐狸尾巴露出来。
清静的小院里,班贺教阿桃写字,小姑娘忽然瞥见他衣服上破了个洞,这院里杂物堆积,边角各处粗糙含锋,稍不注意就会多个透风眼。
阿桃道:“龚先生,衣服脱下来给我吧,我拿给娘帮你补起来。”
她不说班贺还没注意到,他不讲究穿着,至少体面周正还是要的,当即回屋里换了件衣服出来。
敲门声响起,在一旁雕木头的阿毛蹦起来,嚷着“我去开”奔向门口。
门外站着个提菜篮的老汉,笑呵呵道:“阿毛,龚先生在没有?今儿卖剩下两把小菜,给你们留着了。”
阿毛忙不迭接过小菜,声音清脆:“师兄在呢,谢谢刘大爷,我去拿钱给你。”
“不用不用。龚先生上个月才帮我修过窗户,都没收钱,我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钱。”说着,刘老汉指指斜对过儿那户,回去了。
他才走到门口,便来了几个官差,仅凭衣着就叫人腿发软。
那官差大喝一声站住,防止刘老汉躲进门里去:“刘吉,交税了!”
刘老汉转身作揖,苦着脸:“官老爷,前日不才交过税,怎么今日又要交了?”
官差膀大腰圆,声音也粗:“前日交的是前日的税,今日交的是今日的税。”
刘老汉急得拍着腿:“可……这又是收的什么税?”
“太后生辰在即,各地得上供贺礼,知县大人要……不是,我说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快拿钱!”官差被同行的捅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
“诶诶!”刘老汉忙不迭拿钱,满脸肉疼地把刚攒下的数十枚铜钱交了出去。
“就这么点儿?”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的全部了。”刘老汉面容苦涩。
那两个官差见多了卖惨的,嫌弃地摆摆手,去往下一家。征税的差役走远,刘老汉回头,见阿毛探出头望着这边,龚先生似乎被声响惊动,也站到了门口。
刘老汉心里苦闷,忍不住道:“成天收税,不知道都收的是些什么税!太后那贼婆娘坐在宫里什么也不做,就要天下人养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功勋,一个贼婆娘,还要管着皇帝哩!呸,贼婆娘!”
四下看了看,似乎没人,可难保不会隔墙有耳,班贺连忙制止:“还请别这样说,咱们小老百姓,还是不要妄议朝廷的好。”
“唉,我也就只能骂两句,她可是实实在在拿走了我的钱。”刘老汉摇摇头,佝偻的背弓得更甚,转身进了门。
阿毛仰头望着师兄,班贺抬手揽住他的肩,无奈摇头,退回去合上了门。
回去班贺就拿出钱袋开始数,为了给陆旋买药,花了不少,他还是得多接些活才好。他得了杨典史照拂,这些杂七杂八的税收不到他头上,但盐铁课税一样都逃不了。
田土赋税、盐铁课税是一国财政之本,暂且不提,但余下种类繁杂的税目皆是打着各个名号的横征暴敛,民生多艰难他都看在眼中。
见班贺数钱,阿桃表情拘谨起来:“龚先生,我娘每日都要喝药,是不是用了很多钱?”
这屋里另一位病患的药,也靠班贺慷慨解囊。
他笑笑:“你娘吃的都是些便宜的药,花不了几个铜子。不是说好,抵了房租吗?现在还多了你旋哥一个,他也得交房租的。”
知晓自己人微力薄,全靠龚先生发善心,阿桃眼中带着忧虑,点点头:“那你们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听见班贺提到自己名字,陆旋跟着班贺进了屋。
接触到班贺投来的疑惑眼神,陆旋说道:“有什么活能用到我,尽管跟我说。”
“不用。你也待不了几天了,原本还想让你再等等鲁镖头的消息,但现在你这模样还是早点离开的好。过两日你好得差不多,我送你出城。”
班贺拿了一叠纸,从陆旋身边经过,抬手正要拍在他肩上,却见陆旋侧身闪躲,动作有些刻意,似乎不愿意让人碰他。
陆旋神色紧绷,眼神躲避,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不说话。
班贺看了看自己的手,挑挑眉,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第12章 白龙鱼服
对陆旋的异样,班贺未曾多问一句。
其实理当如此,细数起来,他们并未有多深厚的交情,不过是这世道艰难,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班贺不忍见忠良之后遭受迫害,自愿帮陆旋装上一双手臂,又不是陆旋求来的。在他心中,或许他们并没有那么亲近。
原先陆旋任由班贺支配,是他的身体情况不能允许自主,现下肢体齐全,对这样的接触心有芥蒂,自然是可以表露出拒绝的。
起初班贺是这样想的,意识到陆旋可能会对某些事不习惯,他开始多留心了几分。各人有各人的秉性习惯,应当尊重。
陆旋对手臂的操纵自如许多,但动作幅度大大减小,表现得似乎还算正常。班贺询问他有没有出现不适,得到的回答总是完全没有异样。
见陆旋神色无异,班贺便不再多问。
一个有意保持距离,一个自觉回避,两人仿佛无形间拉开了距离,复又变得生疏起来。
一大早,院门被用力敲响,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龚先生,一声接一声。
班贺匆忙穿好衣裳,从房内走出前去开门。门闩甫一拉开,门外那人立刻跪倒在地,半边身子扑了进来,惊得班贺连忙伸手搀住他。
那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满面焦急之色,涕泗横流声泪俱下:“龚先生,您救救我爷爷吧,我爷爷被官差抓走了!”
班贺这才认出他来,少年人是刘老汉的孙子,名叫刘乾,在县里一家酒坊做学徒,自幼父母双亡,是刘老汉独自一人辛苦拉扯大的。
将刘乾扶起来,班贺说道:“起来慢慢说,你爷爷怎么会被官差抓走?”
刘乾六神无主,干巴巴地将一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年刘老汉一直摆摊卖些小菜过活,早早地就要挑着菜去市集,没成想今日菜摊摆好没多时,就有官差前来,不由分说拿绳子给他绑了,关进了班房。
与刘老汉一同摆摊的大婶慌忙去酒坊报信,刘乾惊慌之下找去县衙,却被衙差告知,因刘老汉辱骂太后,要挨板子。除非拿钱来,否则就要打他个皮开肉绽!
搜出身上所有的钱,在家中翻箱倒柜一番,只找出零碎几十个铜板。前几日交完税钱所剩无几,哪里还有钱去贿赂那些差役?找酒坊掌柜支了当月工钱,勉强凑了几吊钱,刘乾又急又怕。怕的是去得不及时,爷爷要挨板子,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受得住几下?想起邻里中班贺素来为人和善慷慨,当即前来哀求班贺。
听闻事态紧急,班贺折返拿上钱袋,随刘乾一同前去。
原想先去找杨典史说情,到了县衙却得知杨典史出城缉盗两日了,尚未回来,班贺担心刘老汉安危,不敢耽搁,转而赶去了关押的地方。
见刘老汉家人带了钱来,差役精明的目光落在他们手中钱袋上:“按本朝律法,辱骂太后需杖责二十大板,他骂了三声,便是六十大板。那可是六十大板呐,要免去皮肉之苦,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
“钱我都给你们,都给你们!”刘乾把手里的铜钱一并放入差役卒手中,苦求的眼神落在班贺身上,焦急地小声叫着龚先生。
班贺从钱袋里取出几两碎银:“还请,各位不要为难老人家。”
差役接过银子,掂量两下,总算笑起来:“有此物便不会为难了。不过么,是有人前来检举揭发我们才走这一趟。人带回来什么都不做总归不好,到时候怕是落人口实。”
他说着这话,装模作样煞有介事。
可若他真的在乎落人口实,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索贿。班贺眉头紧皱,忍耐下来,此时与差役作对没有好处。
只听差役接着说道:“那就打个二十板,以示惩戒,叫他以后管住那张惹祸的嘴。”
明白了,这是嫌不够。班贺无声叹息,从钱袋里拿出剩下的钱。
见钱眼开的差役这回才真正松口,将钱揣入怀中:“放心好了,我们兄弟下手知道轻重,保管回去歇两天就能下地跑。”
挨了二十大板的刘老汉是被刘乾背回去的,疼得哀吟了一路,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一听班贺要为他请大夫,刘老汉差点忍着疼从床上下来跪拜,连声制止。
他已经欠了班贺良多,请大夫来上哪儿找钱付诊金去,难道又要让他垫付不成?不过只是一点儿皮肉伤,过两天就能好了,不必再请大夫。
班贺从刘老汉屋里出来,刘乾送他到门外,感恩戴德抹眼泪的模样瞧着凄惨可怜,心中暗暗唏嘘,安抚两句才回到租住的庭院里。
哀吟与哭声犹似在耳,而这巷中那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后,却不知正伸着几只耳朵。
班贺从回来便坐在屋檐底下,没什么精神似的。陆旋望向他的目光隐含担忧,出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官如虎,吏如狼,杀生害命,骨头啃尽……”班贺声音很低,陆旋要不是耳力超群,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抬眼看着难得安静的阿毛,班贺招招手,阿毛乖顺地上前几步,站在他跟前。
“你往后,要谨言慎行。我虽能护你一时,可总有护不到你的时候。”
阿毛知道自己管不住嘴的坏毛病,师兄此时神情严肃,想必是忆起上回在余县丞府上那件事。祸从口出从不是虚言,他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十分听从管教的样子。
这一日,还是没能躲过请吕仲良。
傍晚时分,一声尖细的惊叫自院中响起,阿桃紧抓着班贺那件衣裳从屋里跑出来,发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娘,我娘咳血了……”
那件刚缝补完的衣服上,沾染了殷红的血迹,打开的房门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阿桃比那刘乾更为无助,一个弱小的女孩儿,连搀扶的力气都没有。
阿毛是唯一一个能跑去请大夫的,不用嘱咐二话不说出了门,显出靠谱有担当的一面来。
阿桃担忧母亲,一直以泪洗面。等吕大夫前来诊断,她依偎在班贺温暖的怀里,从旁观望,忧虑的目光定在吕大夫身上,唯恐他随时说出坏消息来。
待吕大夫为孙良玉喂下药,说出暂时无大碍后,阿桃才放下一颗吊起的心。在班贺怀里委屈地擦干眼泪,班贺轻柔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她心里好受多了。
阿桃回到房里照顾母亲,吕仲良提着药箱踱向班贺:“班大人,诊金和药钱,是不是该结一结了?”
“没钱了。”班贺将钱袋翻出个底朝天,无奈地扫了扫两边袖子,“一分都没有了。”
孙良玉病了那么久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多半是她的病情到了只能这样拖着的地步。现下条件如此,吕大夫已经尽力,他的钱袋也尽了全力。
站立一旁的陆旋听着他们的话,班贺此时的处境,便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实写照。
思索片刻,吕仲良放下药箱坐在班贺对面,拂了拂桌面:“班大人,你可知道白龙鱼服?”
“我听闻,你尚在襁褓便被孔大师捡回,由孔大师抚养成人。以他的声望,想必你的日子绝对不会难过。你十二岁随孔大师入都城面见先皇,先皇不仅重赏了孔大师,还称他为天匠。在都城时,你什么都不曾短缺过。”
他说的半分不假,班贺自有记忆起,便没有为钱发过愁,要什么向那些听候差遣的人说就是,很快会有人送来。不是玉成县的日子不好过,而是出逃的日子不好过。
“以你的本事,根本不该待在这种地方,受那些小吏刁难,窝窝囊囊地缩在这个小院里。在哪位达官显贵手下讨口饭吃,不比在这里好过?你就忍心让你师父的亲孙子,跟着你过寒酸日子,连大口吃肉都做不到?”
听到吃肉阿毛咽了口唾沫,还是梗着脖子喊:“师兄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吕仲良语重心长,班贺却神色冷淡,不为所动:“不劳吕大夫操心,我自有打算。诊金我会尽快给你送去,还请宽限两天。”
吕仲良起身准备离开,瞟了眼陆旋,忽然道:“你需不需要开点儿药?”
陆旋心头一紧,摇头道:“不必。”
目送吕仲良离开,陆旋回头,撞上班贺意味不明的视线,故作平静地别开脸,自顾自回了房。
班贺眉头皱起,不安在心间蔓延开来。他叫来阿毛,附在耳边耳语几句。阿毛挑高了眉毛,双眼睁得圆圆的,配合地点头。
师兄的安排,一定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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