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赐宅?”班贺笑道,“京中官员都不见得人人有住宅,出得起钱的自己置办房产,出不起钱的只能租赁,不分官阶大小。御赐住宅可是难得殊荣。”
陆旋注视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很好吗?”
班贺笃定:“当然好。人生在世,所贪所图无非就那么回事,钱财、住宅、娇妻美妾。平头百姓庸庸碌碌一辈子,就是为了一间房,一片土。置办住宅,是为了结束奔波有个定所,皇帝赐你宅邸,就是想让你心中有个归处。”
“你还想娶娇妻美妾?”陆旋双手掐住他的腰,虎口严丝合缝地嵌上去,挣脱不开。
班贺抖了一下,身体微颤,随即因自己的反应有些恼:“明明说的是你……我看你就是胡搅蛮缠,贼喊捉贼!皇帝不仅给你赐了住宅,还要赐婚吧?”
“没有的事,不能胡说。”陆旋松开他,双臂从他的腰下穿过,紧紧搂住,轻轻靠在他颈侧,“御赐的宅邸,不会比这儿更偏,去上朝的路近,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往后,你就住我那儿去。”
班贺回答得干脆:“不用,我住这儿就行了。”
“为什么?”陆旋皱起眉,那股不受控制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以为确定的东西,忽然变得虚无缥缈。
班贺未察觉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只道他是得了赏赐,年轻张扬,好笑道:“你瞧,皇帝这招可太管用了,这就将那宅子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了?”
陆旋声音低了些:“我受之无愧。”
“要的就是你受之无愧。你收了赏赐,便代表你愿意为他做事,他才好向你下达其他任务。”班贺说道,“你收了,皇帝才能心安理得。”
陆旋静了片刻,随后开口:“是啊。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要,我的心定不下。”
班贺迟钝地意识到陆旋情绪异常,低头看去。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班贺索性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行与他对视,清晰看见那双乌黑瞳仁透着倔强。
班贺收敛了几分,嗓音低醇:“在闹什么别扭?”
陆旋看向别处:“我说得很清楚。”
“就因为你给我银票,我不收?”班贺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别扭的。
陆旋补充:“还有你不肯住到我宅子里去。”
班贺更觉好笑:“没影的事也值得生气?”
陆旋冷冷道:“有影你也不会肯。”
这倒是。班贺这下确定他是真格的在计较这件事,顿觉难办,心里纠结一阵,干脆豁出去,以身灭火。
温吞轻柔的亲吻细致的从嘴角印过来,鼻息交织,无声中尽诉安抚之意。
“你的银两是你拿命换来的,给我又能用到哪儿去?无非是存在钱庄里让别人拿去花。我不收,不是不要你的东西,而是它该用在实处。你养兵养马无一处不花钱,眼下是有骆将军助你,到了别处,等你自己需要想办法,这些银子真不算多,用起来扔进水里都溅不起水花。”班贺轻声说道,“你的就是我的,我想让你将它用在该用的地方。”
陆旋闷声不吭,班贺接着道:“至于那座御赐的宅邸,我住过去,不是明摆着和你有瓜葛?官场不如别处,朋党之名不能担负。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你我还不能保全自己,能做的只有不牵连其他。我只是不想,日后有事,连累你。”
“什么叫连累?”陆旋语带气恼,“你有事还能叫我置之度外?”
班贺屈指敲在他脑门上:“除了置之度外,就没有其他法子吗?你就不能趁着自己没出事从旁搭救我一把?”
“……”陆旋气焰弱了下去,是他想岔了。
“陆言归,我原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是个笨蛋。”班贺摇摇头,“无可救药的笨蛋。”
陆旋没法反驳,在班贺的事上,他是有那么点儿偏激,就那么一点儿。
他轻蹭那只生了厚茧的手:“我只是,想给你点什么……想什么都给你。”
班贺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着他的脸:“你的都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也想都给你。”
陆旋愣愣看着他,班贺一笑:“还睡不睡了?明儿一早,你可是和北平约好,去练箭的。”
“不去了。”陆旋掐着他的腰把他拖下来,“明天早上谁来吵,我把谁打出去。”
“明日早晨,我还得进宫见太后。”班贺握住他不安分的手。
陆旋眼中情绪翻涌,眼中浓浓的不甘,极不痛快地一点一点松开。班贺反客为主,翻身压上去,在他唇边亲了亲:“三日后,是旬休。”
陆旋瞳仁动了动,没搭腔。
班贺凑近他耳边:“寻个由头,我们出去。”
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问去哪儿,陆旋知情识趣的拧灭汽灯,将所有暧昧热潮藏进黑暗里。
太后凤喻召人入宫,班贺莫敢不从。这位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虽从不干涉朝政,却也不容小觑,母家父兄身居高位,皇帝亦尊敬孝顺。
班贺入宫面见太后数次,除去第一次是按规矩在大殿中拜见,此后几次召见都不同寻常。不是在某个金碧辉煌的殿宇内,而是宫中校场。
首次面见太后之事班贺不愿再回想,太后被风言所误导,所说之话尽是无稽。
但原以为太后所说对火铳有兴趣,只是客套应付,班贺转头便将那些话抛至脑后。没成想一个月后,宫中内侍传话太后请他入宫,径直将他带到了校场。
太后在校场边帐下等候,一旁桌上备着两把火铳,班贺心道要糟,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见他到来,太后笑着问了几句虞衡司近况如何,随即拿起一旁火铳,只道其他人对火器一知半解,交予他们不放心,命班贺亲自为她上铅子火药。
即便她想让旁人来,班贺在场也要斗胆自荐,不敢假手于人。
面对太后心中的不安惊惶,连皇帝、淳王试射时都不曾有过。那两位本就习武善射,早早接触火器,有一定经验,而太后养尊处优,班贺不能违逆,也不敢就这么让她轻易触碰,只能在火铳交到太后手里之前,再三确认火铳、火药是否完好,确保使用安全。
就算做到这一步,见到太后把玩火铳,班贺背上不禁冒出一身汗。
指导过太后动作要领,班贺扶了扶太后持火铳的手,很快放开退到一边,屏息凝神,比正在瞄准的太后更为专注。
好在第一弹成功射出,即便脱了靶,至少看来有模有样。太后像是找到一件合心意的新奇玩意,笑逐颜开,催促班贺再试一次。
第三发射出,有铅子中了靶。
班贺忽然想起,太后当年骑射也是不输他人的。宫中召开王公贵族比赛,她也曾中过魁首,只是先帝病重后,宫中再无娱乐盛事,她成日待在宫殿内闭门不出,更无适宜时机碰弓箭。
多年不曾拉弓,双臂力量不比当年,火铳不需要拉弓那般气力,反而更方便使用。自那次后,太后时常命人取火铳来打上几发取乐,每每那个时候都要将班贺召进宫伴驾,偶尔还会请皇帝一起。
对此皇帝并未给出任何明示,孝顺母亲最重要的便是顺,太后喜欢便无不可。
即便眼下一切顺利,班贺心中忐忑半分不减,不禁心中长叹,他或许犯了件大错。
没有明示,那便意味着,若是朝中有人以此参班贺一本,皇帝不见得会偏袒,实在是干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朗日之下,校场草碧天青,空旷怡人,班贺站在校场边缘再不肯往前一步,心中愁云惨淡。
“班侍郎。”华清夷将手中火铳向前递去,纤纤十指保养得宜,莹润的指甲并未染上颜色。
倾城国色,浅笑盈盈,这位大兖朝最尊贵的女人,却让班贺不敢直视。
班贺双手接过火铳,斟酌一番,斗胆问道:“太后今日已用了十发铅子,是否到此为止?”
“还未尽兴,为何要停止?”华清夷身着窄袖袍服,正是为了今日便于行动。她回身向侍从示意,便有内侍将一匹马牵了过来。
班贺向前一步:“太后,太后万金之躯,不可行此危险之事。”
华清夷睨着他,轻笑一声,借内侍一把力,上了马。
班贺站立原处,眼睁睁看着御马绕校场跑动中,华清夷松开缰绳,手中火铳对准了草靶。
一声铳响,火药味的烟雾自铳口弥散,华清夷放下火铳,牵起缰绳放缓步调。听见查看中靶情况的内侍通报中了,红唇扬起,容颜灿若明霞,扯动缰绳驭马折返。
班贺扯扯嘴角:“恭贺太后。太后天赋异禀,连中十靶,微臣叹服。”
华清夷将火铳交到一旁内侍手中,笑道:“是班侍郎教导有方。我对火器知之甚少,还有诸多不足,日后少不得请教,望班侍郎不吝赐教。”
话音刚落,宫中女官呈上托盘,华清夷拿起托盘中的玉佩:“听闻平定瞿南,打败战象凭的是班侍郎的木火兽,班侍郎功不可没。我身为国君之母,应当谢你为朝廷鞠躬尽瘁。这件玉佩赏赐予你,正与你的云雁相称。”
那玉佩上雕着一只展翅云端的云雁,玉质青白,温润华美。班贺却想起他与陆旋所说的话,给赏赐,是为了日后更心安理得的下达命令。
明知这背后暗藏寓意,可这份赏赐他不能拒绝。
班贺双手接下玉佩,拜谢:“谢太后。臣蒙天恩,得以入朝尽绵薄之力,理当尽臣所能。”
见他顺从收下,华清夷笑容更深,在他手肘处虚扶一把:“班侍郎公务繁重,陪我这深宫妇人多有耽搁,今日到此为止吧。”
班贺顺阶而下:“臣告退。”
他正往校场外走,一名内侍从另一侧匆匆向太后走去,声音模模糊糊从身后传来。
太后询问那内侍的声音:“汤药喝了没有?”
内侍回话喝了,太后说道:“喝了就好。晚上也得送去,别误了时辰。”
班贺逐渐走出校场,身后声音已听不见,心中却疑惑。太后如此关切嘱咐服用汤药的,难不成是皇帝?可他不曾听陆旋说皇帝身体抱恙,这是喝的什么汤药。
他很快制止探究的念头,身为臣子,不该妄自猜测皇帝身体情况。皇帝今年不过二十六,尚年轻,至多生些小病,也很快就会好的。
过不了多久,便是武科开考的时日,鲁北平每日勤加练习,终于……练闪了腰。
班贺到太医院讨了几贴膏药回来,贴上之前先让陆旋给他用药油揉一揉。站在边上看着,班贺忍不住问:“怎么会闪了腰?”
陆旋揉开药油刻意用了点力道,听他哀哀叫唤,好气又好笑:“你问问他。那么勉强做什么,你对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么,平日双臂能使多大力,三百斤大石抬不抬得起来,自己不知道?”
三百斤的大石!班贺摇摇头,那还真是有点儿不知轻重了。
第154章 上医
“力气本就……哎呦!”鲁北平单手捂着后腰,一头栽在紧握成拳的手臂上,剩下半句话说得气若游丝,“就是练出来的……”
陆旋一收手,班贺适时递上膏药,陆旋用力给他贴上,啪的一声,听得旁观者肉疼。
鲁北平咬牙忍疼:“要是抬不起,兴许就拿不到武状元了。”
“行,你尽管去勉强,勉强到武举都参加不了。”陆旋不留情面。
鲁北平垮着脸,闪到的腰摆在这儿,没勇气同他辩。
“今年不行,那就下回。北平年纪不大,不着急。”班贺倒了杯水给鲁北平,“拿不拿武状元,也不是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鲁北平喝了水,腰好像没那么疼了,和他说起从旁人那儿听来的武科往年情形,“中了武举就能参加殿试,到时候能见着皇帝,由皇帝钦点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状元可以出任游击将军、都司,榜眼就只能任守备,再往后只能任把总。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一脸严肃,平日虽然看起来并不紧张,但此刻唯恐受伤影响参考,将心情暴露无遗,这件事在他心中极为重要。
武科本就是朝廷选取武人为国效力的途径,古已有之,也曾因当朝掌权者心意取缔,当年重新开设之时,正值南北多事,武夫俱有跃冶之心,朝廷故重新开设武科,广纳天下通晓兵法、武艺绝伦的勇武之士。
初时朝廷对此颇为重视,武科与文科相差无几,至少重新开设的掌权者如此设想。但文官掌权的朝堂之上,文武不和也导致武举人地位远远不及文举人。
但武科考试难度相较文科不遑多让,分内外两场,内场考策论,题目从武经兵书里出,不通兵法、不通武经者根本无法通过,因而武举人多文武兼备。
录取的武举人待遇稍逊于文举人,中举者名单装潢成贴,刊录进呈,上尘睿览,文科名帖在吏部门外张榜,而武科出榜于兵部门首张挂。之后便是殿试决出前三甲,皇帝传胪唱名,兵部赐宴。
骑射,步射,技勇为外三场,依据考核结果,分别等级,择优录用。技勇考核其中一项技勇石,便是鲁北平闪腰的罪魁祸首。技勇石分三号,分别为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能举起三百斤则为好。
鲁北平为了得一个“好”,拼尽全力尝试搬起一块三百斤巨石,勉强的结果就是眼下这样,石头搬到一半闪了腰。幸好没砸到脚,那可不是休息几日就能恢复的。
班贺带回太医院御医医嘱,需得静坐休养,不可擅动。再不甘愿,有陆旋镇着,鲁北平只能蔫了。
突如其来的扭伤造成了鲁北平一定程度的恐慌,即便这点小伤在旁人看来并不严重,却让平日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眼的鲁北平心神不宁,焦虑不安,面上没了笑容,显见消沉起来。
太医叮嘱扭伤要热敷,闵姑每日专门为他烧上两壶热水,热心肠地想帮忙,鲁北平到底洁身自好鲜近女色,支支吾吾害臊,还是阿毛自告奋勇来帮他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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