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两双眼睛看向他,默契地当做没听见。
原本班贺没想理会这件事,但不巧的是顾拂的话给阿毛听见了,他最是喜欢凑热闹。鲁北平在边上虽然没说话,但明显对皇帝御赐的宅子好奇得很,只好让顾拂领路,提前去踩了个点儿。
第158章 越制
御赐的宅邸在城南,若是拿着皇城图比对,就会发现此处不仅离皇城近,离六部官署也近。地理位置占据优势,还是顾拂亲口认证的好风水。
顾拂在前头领着人,进门便一通介绍,什么南北通透光照强,阴阳平衡旺屋主,东低西高子孙满堂,在他嘴里哪儿哪儿都好。又不是自己的房子,同他没多大关系,看起来活像个牵线卖房的掮客。
子孙满堂……也不知道上哪儿满堂去,一门心思放在不该使的地方。班贺无声发笑,神情意有所指,陆旋瞧见了,面不改色,耳朵却红通通的,睨他一眼,当着旁人的面不好说什么,顶着班贺揶揄的眼神四处观望掩饰。
顾拂兴冲冲回头,不明白班贺笑什么,虽说他生就一副光风霁月,眉目疏朗的皮相,可这笑里总觉得憋着点坏:“我说得有什么不对?”
班贺轻咳一声:“没有。这么好风水,顾道长有心了。”
顾拂煞有介事点头:“那是自然,给陆施主选个好住处,让你也沾沾光。你住在那小破院子里那么多年,狭如困井,也不怪你乌云盖顶,行不了大运。”
班贺:“……小破院子又不是让你住,这么多话做什么。”
顾拂一指阿毛:“你俸禄不少了,拿些银子换个大点儿的地方,你看孩子眼馋的模样。”
班贺回头,阿毛已经攀上一根柱子,盯着斗拱架构看得仔细,连忙叫他下来,小心摔着。
班贺对这座宅子没多大兴趣,没走出几步,充满好奇心的鲁北平和阿毛耐不住班贺慢悠悠的步子,一个跟着顾拂,一个自由探索,四散跑开了。陆旋步调与班贺保持一致,注意力始终落在身边人身上。于他而言,这里只是一个歇脚的住处,大小没什么差别。
说到底,任是多大的官,终归生前只占得了一张睡榻,死后躺一副棺椁。
如此空荡荡的大宅子,还不如班贺那座小院待着舒适。当然,若是班贺能住到这里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没了其他人在场,班贺忽然侧目看来,笑容淡了些,陆旋脑中想法中断,问道:“怎么了?”
班贺声音压低了,用私下两人耳语的声量对他说道:“这座府邸太大,与你品级不符,越制了。”
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富豪,自身拥有雄厚资产,愿意穷尽极奢,想住多大宅院就住多大宅院,无可厚非。朝廷官员则不然,朝廷的规矩是对官员约束的,住宅大小要与官职相对应,一旦所享受的好处超出所处位置,就会成为过错。
就算官员在老家置办私宅,没人查处便罢,一旦查起来,也是不小的罪名,更何况是都城之中皇城脚下。朝廷官兵打了胜仗皇帝高兴,给出这般赏赐无人敢置喙,可难保有人私心里不服,招来嫉妒,人心难测。
三进三出的宅院占地不小,一二品大员也不过如此了,陆旋如今的职位不足以匹配,眼下皇帝正是器重他的时候,倒不必担心,往后就难说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有一辈子不出差错的,怕就怕出一丁点差误,就引来百马伐骥。
站在空旷的庭院里,班贺不免感到不安。
陆旋握住他的手:“现在不符,总有一日会符的。”
班贺没有挣脱,幽幽道:“那也得到那一日再说,现在给了你,树大招风啊。”
大好的事说这些话总显得煞风景,班贺笑笑,正要说些什么弥补,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人声,陆旋手里一空,就见班贺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转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赵青炜从门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越发稳重内敛的近侍季长赢,只是好奇瞟了两眼,便自觉收回目光不再乱看。
见到院中两人赵青炜双眼骤然发亮:“长赢前几日同我说,这边这座宅子被皇兄赐给了旋哥,我还不信呢。今儿听说大门开着,有人来了,我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们!”
话音一落,长赢规矩地行了礼,代替自家主子打招呼:“班侍郎,陆将军。”
班贺同陆旋回了礼,恍然意识到什么,笑道:“差点忘了,这儿离裕王府不远,往后上门拜访可就方便了。”
陆旋后知后觉,亏他还登门给长赢送过信,没想到会和裕王府成邻舍。除去初次上门拜访被门房晾在门外令人不快,这位没架子的小王爷倒是个好性子。
生性活泼的少年人转着脑袋四处张望,没来过的地方怎么看都透着新鲜,想到熟人搬到近处更高兴:“太好了,你们住这儿,我就可以随时来找泽佑了。泽佑呢,他没来吗?”
旁人都觉得他们会跟随自己搬到这座大宅院里,陆旋觑着班贺,不放过一丝反应。但班贺对那句话避而不应,笑着指指身后:“他在里边呢,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他。”
心里失落的同时,陆旋彻底明白班贺的态度,他不会住到这儿来。他从来都是如此,面上看着有商有量,别人说什么都听着,心底里早已打定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穿过几道门,正瞧见阿毛对一扇雕花门仔细打量,赵青炜见他看得专注,也凑上去。有了看客,阿毛立刻背起双手,装模作样评头论足:“这手艺很一般嘛,连我都不如。”
说话间,顾拂也带着鲁北平寻了过来,几人聚集在这院子里,陆旋抱着手臂和班贺在边上看戏。鲁北平有心逗阿毛:“是嘛?我不懂这些,不过看着觉得还成。”
阿毛眉毛扬起:“这还成?俗。我以后要是建房子,肯定不会弄成这样的。”
赵青炜歪着脑袋看了两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班贺:“班先生,等我去了封地,泽佑也跟我去吧。到时候我的王府就给泽佑帮我建。”
阿毛一听真让他挑大梁,既有被重视的兴奋,又有些从未实践过的怯意:“真的?那,那你什么时候去封地啊?”
赵青炜认真道:“皇兄说,等我到了十七岁,就能去封地了。”
那岂不是只有三年了?阿毛摸着后脑勺,呵呵傻笑两声:“到时再说。”不想表现得太心虚,又补上一句,“到时候你别忘了就行。”
“放心,肯定不会忘的。”赵青炜想到日后离开京城前往封地,面上便止不住流露向往,“等我以后到了封地,就自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人压着我读书,抽背文章。我自己的王府,想怎么装扮就怎么装扮,全部都交给你!”
阿毛听得心里发慌,直咽唾沫,求助地看着师兄:怎么吹牛还有人当真的呀?
第159章 子时
周围没一个帮忙说话,顾拂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若王爷不弃,等王爷去封地,微臣愿同往,为殿下寻一处风水宝地,建造王府,保证裕王府福泽绵延,百世流传。”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阿毛声音都弱了下去,不情不愿:“顾道长还是在京城里的好,京城更需要你。”
收到阿毛求助的眼神,被那双可怜的眼睛巴巴看着,班贺微微一笑:“王爷对你如此信任,你可要尽心尽力,别辜负了王爷期望啊。”
阿毛瘪着嘴不出声了,偷偷望了眼跟随赵青炜的长赢,越发觉得刚才不该夸下海口,悔不该当初。他两年前就敢求皇帝让长赢当裕王府的奉承,还能不敢让自己主持修建王府吗?
凭小王爷的性子,绝对干得出来这事!
只是出来看个热闹,就给将来的自己提前揽了个大活,等赵青炜带着长赢一走,阿毛一头顶在柱子上,哀嚎两声,埋怨师兄不帮他解围。
班贺无辜摊手:“这需要解围吗,不是一件大好事?你我的情分摆在这儿,我还能不帮你?”
阿毛重燃希望,就听他说出下半句:“我一定帮你在这三年间精进手艺,到时在王府能独当一面。”
阿毛哀吟一声:“我还是死了算了!”
顾拂语重心长:“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心鬼神当真。”
怪不得师兄总说他危言耸听,这回说到自己头上才体会真切。阿毛哼哼唧唧一路,直到回去都没能再度亢奋起来,好叫同行几人落得清静。
外边走了一圈终于回到小院里,班贺回房趴在床上,长舒一口气,浑身发懒不想动弹。
旬休只有一日,回到官署又开始连轴转,根本没能好好得到休息,今日出趟门回来,又开始腰酸,他在外人面前强撑着,关上门才彻底放松。
陆旋跟进来,合上门,在床边坐下,替他脱下鞋:“累了?我帮你按按。”
班贺闭着眼,鼻腔里嗯了声,随即感觉陆旋的双手落在了腰上,稍稍用了点力,酸痛的骨头一阵酥麻。他微弱地动弹一下,放任陆旋的动作。
那双手力道适中,顺着穴位按揉,腰背酸痛慢慢缓解,持续了好一会儿,骤然停下了。
怎么停下了?班贺想问,身体却在舒适的按揉下变得放松懒散,费力气张嘴都不愿。后颈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班贺睁眼,反手向后碰到陆旋发顶,没有章法地揉了揉:“别闹,一会儿还得出去吃晚饭。”
陆旋不声不响,将他的后领往下拉扯,唇从后颈向下一分一分移动,轻柔碰触,全然没有前些日子霸道强硬的影子。
藏在衣领里的小痣露了出来,陆旋凝视良久,抬手用冰冷的指尖抚摸。被凉地一激灵的班贺缩了缩脖子,翻过身来握住他的手:“真不安分。”
陆旋顺势另一只手拥着他的腰,下颌靠在他的肩上,说不上是有心还是无意,呼出的气都冲着班贺的耳垂去:“明明这么近,却什么都不能做,叫人难过。”
班贺低头看他,意味不明地笑笑:“人都在呢,忍一忍。等哪天你领了差事要走,我保管二话不说,奉陪到底。”
陆旋:“……”
他的眼神霎时变得幽怨,怎么听起来盼着他离京似的?
“反正你眼下闲着,陪北平多练练。越到这时候越关键,有你从旁把握分寸,叫他不至于再出现勉强自己受伤的事。”班贺算着日子,武科考试没几天了,“他最钦佩的就是你,有你几句勉励,他便能多几分自信。”
陆旋越听越不爽利,情绪都摆在脸上:“你关心他,多过关心我。”
班贺好笑道:“难道不是你让他来投靠我的?不是你托我,我何必对旁人上心,你交代的事,我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完成?”
陆旋不为所动,就算不是他让鲁北平来的京城,班贺也会同样尽心尽力帮忙。不止鲁北平,谢缘客、伍旭、甚至娄仕云,任何一个相熟的人需要向他求助,他都会全力相助。
眼见说好话没用,班贺抬起他的脸吻下去,刻意发出响亮的声音:“再关心那也是别人。你以为,谁都能和我这样亲近?”
思索片刻,陆旋果断放弃言语争辩,牢牢将他禁锢在怀里,放肆亲吻。
被困在钢铁牢笼里,脑中有种喘不过气的缺氧感,班贺极力在唇舌交缠的间隙里汲取空气,浑身紧绷。
果然,人的欲望会随着满足一步步膨胀,还是当初那个亲一下、抱一下就能应付好久的陆旋好糊弄。
宵禁的都城陷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只有巡夜卫兵与更夫提灯在街道上游走,报时的更声准时传递到每一户人家。
深宫内苑,刻漏房直殿监官入宫换牌,夜报刻水,向上传递子时已到的讯号。
站立殿门前的大太监张全忠犹豫地往殿内望了眼,灯火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若是不往窗外看,几乎辨不出日夜。
在这深夜时分,宵禁的皇城内不再有行人,连灯火都不见几盏,而这宫中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还在灯下批阅奏疏,不知疲倦。
这样的场面自皇帝登基以来便不少见,作为最接近皇帝服侍的人,张全忠却在犹豫该不该上前劝阻。
太后白日派人将他叫去,耳提面令,让皇帝早些歇息,可……
“咳、咳咳……”
殿内传来几声咳嗽,张全忠连忙端着茶上前,为皇帝奉茶。余光瞥见皇帝放下朱批笔,犹豫再三,他还是开了口。
张全忠轻声道:“陛下,刻漏房方才前来报过时辰,子时已至,夜深了。”
赵怀熠咽下温热的茶水润过嗓,茶盏放置一边,挥手让人端下去:“知道了。”
张全忠嘴角颤了颤,继续说道:“陛下,太后白日询问奴婢,陛下身体是否好些了,还嘱咐奴婢,陛下得好好休息。您瞧,是不是……到时候该歇息了?”
赵怀熠随口应了声:“嗯。”目光却不曾从奏疏上移开,稳坐案前,不动如山。
见张全忠还不离开,总算多说了一句,“这些奏疏还没看完,再等会儿。”
张全忠壮着胆子,躬身劝道:“这些奏疏不急于一时批复,况且并非陛下怠政,而是身体不允,朝中大臣忠君爱君,定能体谅。陛下圣体安康,才是天下第一要事。”
“张全忠。”赵怀熠漫不经心叫出他的名字,并未看他一眼,却叫他如芒刺在背,“朕放你在身边伺候,就是因为你谨言慎行,知道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日你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也要学那些沽名钓誉的言官御史,搏些忠直敢谏、无畏犯颜的清名?”
“奴婢不敢,奴婢昏了头!”张全忠当即跪下,冒出一脑袋汗来,连磕两个响头。
自皇帝登基以来他便侍奉左右,皇帝虽年轻,但威严不逊于先皇,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此时面上瞧不出喜怒,实则心里已经给他记上了一笔。悔不该妄自托大,再三说出那些惹恼皇帝的话。
赵怀熠乜斜着眼,居高临下俯视跪倒的内侍,目光冷然。
第160章 夜入宫门
皇帝没有任何回应,却也没有立刻给出惩罚。知道主子仁慈,只是近日烦心事相扰,才如此不耐烦,张全忠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微颤求情:“是奴婢多言,恳请圣上恕罪!这话奴婢实在承受不起,奴婢不过一个阉奴,圣上就是奴婢的天,唯一的主子,哪怕被人唾骂逢迎君王、曲意媚上,奴婢也不敢忤逆,冒犯天颜。奴婢这辈子只需要服侍好主子,荣华富贵全凭圣上赐予,哪里需要什么清名?”
诚惶诚恐诉忠言的模样,像是随时会被判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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