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张全忠是一直在身边伺候的人,平日极少出错,赵怀熠不想太过为难,说道:“起来。出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用进来了。”
“是。”张全忠从地上爬起,额头已经红了一片。
他端着茶盏倒着退出殿外,明知皇帝在看奏疏,张全忠愣是不敢抬头,小心翼翼放轻脚步,走到门外待门合上才松一口气。
守在门口等候听令的年轻内侍麻利上前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小声替上司鸣冤:“这分明是太后的意思,您只是传个话,也是为陛下好……”
“闭嘴。”张全忠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得远了些,“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你还要这条命,就给我管好这张嘴!”
年轻内侍心虚地闭上嘴。他方才靠着干爹调到御前伺候不久,在他眼中地位至高的张全忠素日被人捧着,哪里见过一句话不对就像要丢了命的场面?心里只觉得御前太难伺候,皇帝、太后两边都不能得罪,办这样的差事简直折寿。
张全忠刚要回到待命的位置,就见有人匆匆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不由困惑皱起眉,随即双眼倏地燃起希望。
殿内,赵怀熠翻开一本新的奏疏,退出去没多久的张全忠又在门外小心翼翼通报:“陛下,淳王殿下求见。”
赵怀熠刚沾上朱砂的朱批笔一顿,连忙放下:“快,把这些收起来,快进来!”
张全忠连忙小跑跨过门槛,方才还拿着不肯放的奏疏迅速被胡乱摞成一摞,他抱起不知往那儿放,慌忙搬到了屏风后头。赵怀熠披着外衣躺到榻上,这才吩咐下去,请淳王进来。
张全忠在门外远远看见一盏灯火由远及近,几乎能看清对方身形轮廓,躬身迎接,就见一双官靴停在跟前。他行了礼,恭敬唤了一声淳王殿下,这才抬起头来。
深夜入宫的淳王刚从关外赶回来,似乎来不及回府换套衣裳,直接进了宫。
“陛下还醒着?”赵靖珩问。
张全忠微点头:“听闻淳王殿下求见,陛下便起身等候了。”
赵靖珩点点头,刚要走,又停下细看他两眼,问道:“你额头怎么回事?”
张全忠镇定自若:“是奴婢不小心,磕到了。只是红了点儿,不碍事。”
他有心遮掩,赵靖珩却心知肚明,张全忠在宫里做事多年,哪儿能不小心磕到整个额头红了一片。
他从怀里摸出一瓶药膏,递给张全忠:“你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受这样的伤让旁人看了不像话,往后小心些。”
张全忠双手接过药膏,感激涕零:“多谢淳王殿下。陛下,在等着您呢。”
赵靖珩进入殿内,赵怀熠已经摆好姿势等了好一会儿了。心中正不悦皇叔不紧着来看自己,反而在门外和张全忠说话,见人终于进来,赵怀熠低低咳嗽两声,声音虚弱:“皇叔怎么这么晚还进宫?太医嘱咐朕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数日前在边关接到皇帝患病的消息,语焉不详,赵靖珩便马不停蹄赶回京,此刻见到人还有精神,心里放心许多,仔细端详他片刻,点头道:“没什么要紧事,既然龙体欠安,陛下歇息吧,臣告退。”
“慢着。”赵怀熠见他真要走,不满道,“朕只是说有事明早说,又没说让皇叔走。”
赵靖珩皱眉:“陛下休息,臣怎能留在宫里?”
赵怀熠嗓音威严几分:“那皇叔的意思是,不仅夜入宫门,还要再次开启宫门放你出去?”
自先皇时淳王便有皇帝特许,独身入宫不可阻拦,当今皇帝亦延续了这一特权,深夜入宫走的是侧门,不算坏规矩,赵怀熠岂会不知。
赵靖珩眉头皱得更深,赵怀熠才慢悠悠道:“索性,今晚就歇在宫里。睡在……这儿。”
他眼带期盼向前倾了倾,披着的外衣从肩头滑落一点,面上病容不太显,唯有嘴唇发白干枯,双眼倒是湿润润的。
见赵靖珩站在原地不动,赵怀熠神色黯淡,一声叹息:“以前我生了病,皇叔还会抱着我睡呢。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连皇叔也不肯亲近我,当真是高处不胜寒。”
赵靖珩走上前,将他的外袍牵回原位:“病了就少说话。”
赵怀熠不自觉舔舔干涩的唇,却被赵靖珩一把捏住脸颊两侧,制止这一行为:“别舔,喝水。”
西北干燥风沙大,赵靖珩知道越是舔唇越干,容易皲裂起皮,阻止了赵怀熠,随即转身去帮他倒水。
赵怀熠哦了声,老实揪着他拉回肩头的衣襟,坐在原处等待,顺从喝下他倒来的一满杯水。
赵靖珩坐在榻沿,解开束缚的护腕,转动两下,眼下显出几分倦意疲态。赵怀熠看得分明,心底愧疚翻上来,低声道:“这么晚,就不要进城了,在驿馆歇息,明日一早再来也是一样的。”
赵靖珩淡淡道:“亲眼确定你没事才放心。”他瞟了眼四周,“陛下不睡在寝宫,歇在这儿,未免太过操劳。太医不是嘱咐过,要早些歇息?”
赵怀熠满心欢喜,假模假样低咳一声:“回寝宫还要走一段,歇在这儿方便,不耽误休息。”
他热络地拍了拍身侧:“皇叔奔波一路劳累了,躺下说话。”
赵靖珩瞥他一眼,赵怀熠拍得更起劲了。
“臣还未洗漱……”
赵靖珩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怀熠往身边拉:“皇叔身上带的是大兖的风沙微尘,一沙一砾都是我大兖的疆土,我又怎会嫌弃?难不成,其实皇叔是嫌弃我有病在身,不愿靠近我?”
有病在身劲还这么大?赵靖珩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用力甩开他的手,低斥:“够了!”
赵怀熠失落地收回手,唇上将将恢复的一点血色又淡了下去。
赵靖珩:“……我自己来。”
除去身上外衣与鞋袜,赵靖珩别扭地躺到赵怀熠身边,刚要让他早些睡,身边的人便凑了上来,在极近的距离轻嗅。从耳边,到颈侧。
“皇叔身上有股味道。”赵怀熠说。
赵靖珩身体微僵,冷声道:“臣已经说过,臣一路赶回还未洗漱,陛下一意孤行,怪不得别人。”
赵怀熠不敢逼人太紧,身体只是挨着一点边,声音轻如耳语:“一股好闻的味道。皇叔身上是不是带了某种西域香料?”
赵靖珩忍了忍,咬牙道:“哪有什么香料?陛下这些胡言乱语尽管说给后宫妃嫔们听去,还请陛下注意分寸。”
赵怀熠连忙揽着他的肩,闭上眼:“我不说了。陪我睡会儿,就今晚。我生病了,浑身不舒服。”
赵靖珩额头青筋一鼓一鼓的,浑身不舒服的应该是他吧?
第161章 安排
赵靖珩原本只想入宫看一眼,确定皇帝安好,从未想过留宿宫中,还是歇在皇帝的书房里,根本无法入眠。身旁胡作非为的皇帝同样没有闭眼的迹象,令他更加没法静下心。
“陛下何故还不入睡?”赵靖珩语气里多了些无奈。
赵怀熠应声:“觉是每日都要睡的,一日不睡也无妨,可与皇叔彻夜相对难得,错过今日就没下回了。皇叔难道不知,人活一世不过数十载,每一日都得物尽其用,每次机会,都要紧紧抓住。”
“既然陛下睡不着,那我也有些事要向陛下讨教。”赵靖珩道,“班贺在虞衡司待得好好的,怎么给了他一个右侍郎的官职?”
赵怀熠明知他在问什么,佯装不懂:“班侍郎在虞衡司进德修业,又在瞿南战场上立了功,自然要升官奖赏,这有什么问题?”
赵靖珩道:“工部右侍郎管的事多且杂,有时还要遣办外差,哪有时间去军器局?这与我让他进入官场的目的背道而驰。”
谁说不是呢,班贺是赵靖珩所看重的人,赵怀熠不愿在这种事情上与他起龃龉,如实说道:“是太后的授意。”
这个回答在赵靖珩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赵怀熠登基以来,太后素不理朝政,但不代表她没有能力干预朝政,只不过是为母的对儿子爱护,不愿以太后的身份干涉皇帝的权力,可她为什么会在班贺这件事上横加干预?
“太后又旧事重提,想让我迎娶她的某位侄女,立为皇后。其他事情都可以应允,唯独这件事……”赵怀熠笑笑,“我违背太后的意思,她便将班贺调离,让我从旁事收心。调任班贺并非我意,但既然太后下了命令,那就只能暂时委屈他一段时日。等太后消了气,再让他重新接管军器局就是。”
赵靖珩觉得荒唐:“胡闹,兹事重大,专业专攻,岂是任由胡乱调遣的?耽误军器局进度,如何能补偿?”
“皇叔,若是军器局全靠着一个人才能运作,没了这人便不行,那才叫可怕。”赵怀熠认真道,“皇叔需要他制造兵器不假,可军器局是朝廷的军器局,他的到来是为了让军器局产出的武器更精进,而非让他成为军器局缺了就不能运转的关键。若是哪天他死走逃亡,军器局就此解散不成?”
赵怀熠言辞并不激烈,却有理有据,一番话说得赵靖珩哑口无言,心中仍是对这样的调遣有所不满,但终究还是不再说什么。
他转口说了另一件事:“太后担忧的事情不无道理,立后之事重大,陛下也该考虑了。后宫至今一无所出,事关国本,陛下绝不可回避。”
赵怀熠闭上眼:“朕困了。皇叔若是再说话,朕就治你犯上之罪。”
赵靖珩:“……”
这个小兔崽子!
淳王秘密回京没有大肆宣扬开,班贺得知此事也着实吃惊,惊讶之余私下与淳王见了一面。
升为侍郎是太后的手笔这一猜想从淳王那儿得到证实,班贺不算意外了,但心中仍是不解。淳王并未道明缘由,恐怕其中门道也不是班贺能得知的。
就任工部右侍郎已成定局,赵靖珩不与皇帝争论,但班贺的看法他得考量,今日与他见面,就是为了询问无法直接管辖军器局之事如何解决。
“当初让你就任虞衡司郎中,直辖军器局,是为让你专心,不被旁的干扰,现下离开虞衡司,你恐怕没有多的时间考虑军器局的事了。”赵靖珩毫不掩饰自己的顾虑。
班贺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的确麻烦了许多。好在臣与虞衡司主事伍旦明交情匪浅,军器局副使莫守是他一手提拔,虽然有些波折,至少不算彻底划清界限,一切可以由他们代为转达。兵器制造上,旦明兄为人可靠,臣将一部分图纸交给他,任何问题他及时与我沟通,想必问题不大。”
除了伍旭,还有一个人可以作为帮手,那就是娄仕云。班贺安排他与胡玛诺结识,便是希望他能从胡玛诺那里学有所成,用于军器局。这样,即便自身不在虞衡司,班贺对军器局的操控也能有所把握。
听过班贺的安排,还算条理清晰,不是毫无办法,赵靖珩便也不再过问。他只需要结果,过程如何,由谁实施并不算重要。
当日见完班贺,他便再次悄然离京,返回西北边关。班贺对他突然返回的缘由有几分猜测,大抵是与宫里那位有关,但终究是无处得到证实了。
时日过得飞快,陆旋听从班贺嘱咐,陪着鲁北平练了几日,不时言语鼓励几句,在鲁北平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紧张中终于到了武科开始那一日。
皇帝任命翰林院侍读学士任本次武举总校官,是个班贺熟悉的名字,岑玄同。其余同考官也都是班贺知晓的几位,毕竟有资格担任科举考官的人选就那么几位。
其中还有一个更熟悉的名字,吏部侍郎李倓,担任武科考试副总裁。
见着这个名字,班贺心情有些微妙,皇帝曾承诺过的事,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吏部在六部中举足轻重,侍郎之位非同小可,指望皇帝无故贬黜一位吏部侍郎未免可笑。
或许,他指望皇帝处置的想法同样可笑。
身边亲朋好友从未有人参加过科举,但不妨碍旁人明白科举对举子的重要性,这场考试能定成败,还能定余生道途。
班贺格外叮嘱众人,别给鲁北平平添负担,就当是个寻常日子过,不多问也别过度担心。以至于鲁北平考完想同人分享心中所想,都像是被排挤在外。
考完策论那日,阿毛一见他靠近,立刻抱起手上的东西就往别处跑,生怕自己多嘴给他增了压力。闵姑见了鲁北平,双手抓着围裙,以自己大字不识,只知道做些家务,下厨做饭,跟他说不上话为由,背过身去不搭话。
鲁北平莫名其妙,只好去找陆旋。陆旋避无可避,想着还要鼓励他,斟字酌句地考虑每一句回话。
“哥,你不知道写文章的时候我有多紧张,手心里都是汗,笔都差点握不住!”鲁北平搓了搓手心,仿佛现在还是湿的。
“题……”刚想问题目是什么,想起班贺说过不能问,陆旋硬生生转了话锋,“蹄髈吃吗?闵姑做的蹄髈,一绝。”
鲁北平多看了他哥两眼:“哥,你饿了吗?”
陆旋站起身:“对,我饿了,我去找点吃的。你也吃饱点,技勇考试需要力气。”
班贺从官署散值回来,看到鲁北平正蹲在角落里抓着斑衣郎,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斑衣郎瞪圆双眼,双耳后折,缩没了脖子。
这孩子是考试考疯了啊。
第162章 袍泽
听见身后脚步声,鲁北平受了惊吓似的蓦地转头,见到班贺站在身后,正望着他面带笑意,刷地一下臊红了脸。他竟然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发觉有人进了院子,叫人瞧见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松手将斑衣郎放下,重获自由的猫儿肚皮贴地挨着墙沿一溜跑没了影,鲁北平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班先生。”
班贺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哥呢?”
鲁北平说:“说是有事,方才出去了。”
班贺点点头:“我先去换件衣裳,你好好歇息。”
他回房将官服换下,出来时见鲁北平还在院里,视线总往这边来,似乎方才与猫儿倾诉衷肠未尽兴,还有一肚子话要讲。
上一篇:仓鼠和金雕怎么谈恋爱
下一篇: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