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 第12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年下 强强 正剧 HE 玄幻灵异

陆旋耳力好得惊人,一脚将木人踢得四分五裂:“那样有用吗?”

班贺微妙地背脊发凉,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陆旋注视他,步步逼近,班贺仰头望着那双黑沉沉的双眼,然后眼睁睁看他绕过自己进了屋。

“我不是,还有两条腿吗。”

一个字一个字接连砸落在班贺心口,既为之震动,又忍不住替他感到辛酸。在原地片刻,班贺松了口气,小声嘀咕:“话说得倒是挺凶……年纪轻轻的,这么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做什么。”

心中做出抉择,班贺放下手里的东西,背着手跟在陆旋身后。

陆旋停下脚步,他便站到陆旋面前,双眸如同蒙着一层水润的清光,映出的一切都显得干净。陆旋不愿与他对视,刻意避开了那双眼睛。

班贺视线上移:“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重新梳一遍。”

那乱七八糟的发型正是出自阿毛的手笔,他倒是热心肠地什么都愿意帮他的旋哥做。

不容陆旋反驳,班贺将他按在了桌前让他坐下,解开发带,慢条斯理将他的头发散开。

“若是,可以让你重新拥有双臂,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不是说,我的身体与天铁不能相容。你忘了?是你亲手把它从我身上剜除的。”陆旋转向班贺,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情绪波动,很快湮灭在一片死寂中,幽深的黑眸如同一潭死水。

班贺毫不在乎他语气,纹丝不动地再次发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这个机会吗?”

陆旋毫不犹豫,语气认真得发狠,字字铿锵:“如果我能重新拥有一双手臂,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好,从今往后,你的命归我。”班贺拿过木梳,平淡的声音响起,仿佛只是在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听在耳中,却瞬间盖过了陆旋的声音,这空间内霎时只剩下了这句话。

陆旋怔怔看着他,班贺将他的头转回去,梳着他散乱的发,动作极其温柔,木梳似乎沾染他的体温,梳在头顶温温热热酥酥麻麻。

“我姓班,名贺……别动。”班贺手里握着陆旋的头发制止他回头。

陆旋放弃回头去看的意图,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更专注地去听。

“我姓班名贺,字恭卿。阿毛大名孔泽佑,他的爷爷是我的师父,孔芑多。我师门唤作元机,门下弟子稀薄人丁凋敝,除了我的大师兄,也就是阿毛父亲,尚有另一名师兄在,名叫孟光卢,此外没有其他人了。师父亡故之前,研制出可使所有人体适应的天铁,是留给我最重要的遗物。”

“那块天铁我可以给你,但你的命,给我。”

第15章 共枕

发丝一缕一缕被收拾齐整,陆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这数月来屡遭重创,他却像是被磨去表面的钝感,锉出了骨子里的锋芒,透过铜镜看向班贺的眼神透着收敛的锐利。

班贺唇畔牵起一抹笑,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要你,保护阿毛。”

陆旋微怔,没想到他的要求是这个:“就这么简单?”

“并不简单,却也不难。”班贺缓缓摇头,“阿毛是师父唯一血脉,我必须让他活下去,我需要一个能长久保护他的人。若是你身体没有出现排异,即便还未等到你叔父的消息,也可自行去寻,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可现在不同,一旦你答应我的条件,等同于签了卖身契,想走都走不了。”

这样的身体,找到叔父又如何?难不成要成为叔父的累赘,往后只能指望他们帮助复仇么?陆旋并不觉得这是难以抉择的问题。他需要这双手臂,为此,成为任由这个人支配的傀儡也在所不惜。

“我答应你。”

得到满意回复,班贺语气轻快,眼尾眉梢漾着促狭:“别这么苦大仇深地皱着眉,我可不是个刻薄的人。只要像之前一样,有钱分我一份儿,就足够了。佃户还要给地主交租呢,白送你一对手臂,我就是带阿毛赖着你一辈子也是应当的。”

陆旋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回避,连隔着镜子的对视都躲闪。

班贺慢悠悠地,似乎是懒得张嘴,从喉咙里吐出慵懒的字音:“突然想起来,有人说过要恨我一辈子。多不好意思,往后恨我也得忍着了。”

明知道那语气里尽是调侃,陆旋还是有些急:“我没有恨你。我不会……恨你。”

班贺垂下眼睑,笑容浅淡:“我期望的是,终有一日你的心中不再有仇恨。但你太固执,不能放下,那就让你做个了断。除此之外,我不允许你用它做任何凌弱之事,我们得约法三章。”

陆旋目光灼灼:“一言为定。”

阿毛得知师兄愿意再为陆旋做一对手臂,高兴得从院子东南角跳到西北角,抱着班贺一顿蹦,他现在有把子力气,险些绊得班贺摔跤。

而这一回,似乎真的大有不同,在陆旋看来新的义肢与之前那对外观几乎没有差别,但装上之后的感觉截然不同。结合用药,不仅伤口在几日内愈合,这双义肢运作起来更为自如,完全没有之前的生涩感。

除了没有触感,几乎就像再生的肢体。

陆旋难掩兴奋在庭院里练拳,班贺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底下,阿毛在边上殷勤地替他扇风,却扇不去他眉间淡淡的忧愁——还有眼下带着倦意的乌青。

阿毛虽自愧不如肚里的蛔虫,但要论起了解班贺,在这世上起码能排得上第二。

“师兄,我夜里能熬,我帮你打扇!”阿毛眼睛一眨不眨,信誓旦旦。

班贺轻飘飘瞥他一眼,没有接话的意思。阿毛顿时觉得遭了轻视,挺起胸膛:“顶真的,肯定让你先睡着了我再睡。”

叹出一口气,班贺站起身,没拿他的话当回事:“玩你的去吧,反正,已经给出去的东西也没法要回来。”

陆旋余光瞧见班贺走向那间日常做工绘图的小屋,动作停了下来,目光定在他的背影上。看着那扇门闭合,陆旋转向院子里另一个人:“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夜里没睡好。”阿毛笑嘻嘻地仰起脸。同他说了也没用,阿毛压根儿没有细说的想法,说完便去拾掇自己那些玩意儿。

陆旋皱了皱眉,怀着疑惑挥舞出凌厉带风的一拳。

要正经说起来,班贺对阿毛的了解,一定是比阿毛对他了解得多的。

白日口口声声说要给师兄打扇的人,沾床就睡得打出一溜小呼噜。班贺盯了他好一会儿,依旧是睡得天昏地暗,雷打不动。

与他所预料的结果一样。

在床上翻来覆去捱了小半宿,班贺试图尽可能地将肢体舒展开,但立刻碰上了熟睡的阿毛,那孩子像个小火炉般炙烤着相接触的肌肤,不得不收回来。

隐约听见街面上传来更声,三更天了。再熬上一段时间,天便破晓,又是不得喘息的一日。

班贺倏地坐起来,面上是破釜沉舟的坚决,他来到陆旋的房前,抬手推开了门。

那双手触碰到门的一瞬,陆旋便惊醒,门外幽蓝月色之下,是他一眼便能认出的身影。看清来人是谁,他支着手肘半撑起身体,小声问了句有事吗?

“陆旋,”班贺踏进屋内,反手合上门,直直地望着床上那人,步步走近,悄然在床沿坐下,语气是陆旋从未听过的幽然轻柔,“你觉不觉得,天好热?”

合上的门削弱了月色,只从半开的窗缝漏进来,那双眼睛却像是含着明星,在夜里晶莹闪烁。陆旋看着他半晌,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已是七月底,再过几日便是立秋。明明应该天气转凉,却不知为何仍然热得厉害。

陆旋镇定道:“我,尚可。”

“可我热得睡不着。”班贺声音低了下来。

陆旋忆起白日阿毛说的话,道:“那我帮你打扇。”

“不用。”班贺身体前倾,抚着床沿身体慢慢下沉,“你躺进去点,今晚我和你睡。”

陆旋往里挪了挪,挨着墙边,空出尽量多的地方,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收拢四肢谨慎地不去碰到他。

原本不凉不热的身体,不知不觉冒出一层汗,似是由内至外地散发,燥热异常。陆旋脑中却冒出一个不真切的念头:他睡在这儿会不会更热?

躺下的班贺不再克制,翻身贴着陆旋右臂,冰凉的触感令他发出一声喟叹,舒服了。

没过多久,身侧的呼吸声平缓均匀下来。陆旋睁着眼,睡意全然搅散,却又不大清醒,迷迷瞪瞪理不出一条思绪。

为什么,身边忽然就多了一个人?

陆旋侧过脸去,班贺睡颜平和,眉宇完全舒展,脸颊挨着他的肩头,纤长的眼睫若是再长那么一丁点儿,似乎能碰到陆旋的肩。

他要睡多久?陆旋放缓了呼吸,目光却肆无忌惮地打量,从眼睫中窥见残留的倦意,自问自答了一番:睡多久都行。

到后来,陆旋昏昏沉沉睡去,再一睁眼,身边已经没了那个身影。他竟然没有听到班贺离开的声音,还是说,那不过是黄粱一梦,压根不曾发生过?

幸好阿毛及时为他解惑,没让陆旋纠结太久。

“那块天铁捂不热,师兄怕热贪凉,一直拿它解暑,大热的天夜里不抱着它睡不着。这几日他都没睡好,昨晚定是热得受不了,才去你那儿了。”

阿毛说着,抬头看他,语气故作老成:“你就让他抱几天,实在不行,卸下来也成。”

陆旋从不觉得这世上有难以抉择的事,可现在,他觉得有了。

杨典史出城缉盗,一去就是大半个月,追了三个县才把那人抓回来。回到玉成县第一日,刚做完交接,便来到班贺租住的院子。

他来得突然,阿桃正好在门前,听见熟悉的声音高兴地上前开了门。班贺来不及做准备,眼睁睁看着杨典史一只脚踏了进来。

“我刚到衙门里,听人说你曾去找过我。”杨典史皱眉,担忧地对班贺说,“可是有什么急事?”

班贺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将杨典史那只脚逼退了出去,笑笑:“事情已经解决,杨典史不用担心。你前去缉盗一路风尘,想必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几日不见,杨典史面颊瘦了不少,整个儿黑了几度,是个尽心尽力为民的好官。得知无事,他放心下来,临走多问了声:“陆旋他,现在情况如何?”

班贺面不更色:“劳烦关心,他伤好了不少,只是……您也知道,他遭逢巨难,难免心力交瘁,不愿面对……”

“旋哥,你快来帮帮我!”阿毛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陆旋从房间里往外走。

杨典史一愣,班贺口中“心力交瘁”的人正好端端站在那儿。他视线下移,落在阿毛牵着的手上,神情更是震惊错愕。

班贺扯了扯嘴角,面上仍是镇定从容,心里已经在想该怎么揍孩子了。

第16章 认罪

将军第的地砖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多年饱经练武之人的践踏,又遭过各式武器摧残,留下千疮百孔。踩在上边隔着鞋底不觉着有什么,跪着可就不一样了。

班贺跪在庭院中,背脊挺拔如修竹,长颈端正秀颀,面色从容,不似来认罪领罚,那模样倒像是来做客的。

事情被杨典史撞破,班贺并未做多解释,安抚了阿桃,让她先回房去,再面对杨典史,只道要去见古老爷,亲自请罪。杨典史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依言将他们三人一同带往将军第。

进了将军第,甫一见到古钺,班贺便一言不发直直跪下,陆旋始料未及,同杨典史站在他身后,犹豫自己该不该跟着下跪。

可他并不知晓这位古老爷是何许人,天地君亲师不得不跪,面对其他人,自幼被言传身教的尊严骨气让他曲不下这个膝。

阿毛没有那么多顾忌,跟随师兄跪在他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这座宅邸的主人,又偷偷从旁去瞧师兄的反应。双手撑在腿上,没一会儿就硌得膝盖生疼。

听闻杨典史说出他在孙宅所见,古钺目光落在陆旋露在袖外的双手上,面容严肃,颇为严苛地打量着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

收回目光,古钺沉声道:“龚先生,你有何话说?”

班贺深深一拜,伏在地上回话:“小人欺骗了古老爷,窃取天铁,擅自替人制作义肢,无可辩驳,小人认罪。”

陆旋注视那塌下的背影,薄软的衣料显出一段极细的腰身,本就瘦骨萧条的身影显露出谦卑屈服的姿态,不自觉握紧双拳。他不再犹豫,屈膝跪下:“是我求他帮我的,要罚罚我便是,请不要为难龚先生。”

古钺瞥他一眼,将他搁置一边,问道:“龚喜,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班贺微微抬头:“果真还是瞒不过古老爷慧眼。小人本名班贺,家师孔芑多,是先皇亲封的大司空。这孩子是家师唯一的血脉,亲孙孔泽佑。”

见古钺看向自己,阿毛正经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古老爷。”

大司空为冬官之长,掌土木工程,全天下的工匠,再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了。古钺冷然道:“你师父既然位列六卿,为何你要隐姓埋名藏身于这般小小县城?”

班贺道:“家师离世与先皇宾天相继,今上尚武不重工,再者小人学艺不精,唯恐留在京中坏了家师的名声,因此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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