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或许,皇帝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班贺忧心忡忡,他见到皇帝时,根本看不出皇帝有任何异样,若不是顾拂提醒,他不会去想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可能出现不测。
而当下他终于体会到顾拂想要说明的事情,皇帝迫切想做点什么,已经等不及去进行漫长的变法、整改。
皇帝不想让任何人发觉,恐怕连太后都被蒙在鼓里。
而这得不到验证的猜想,也成了压在班贺心上的重石,回想吕仲良过往种种异样,像是重石又增加了分量。
陆旋见班贺这段日子总魂不守舍,时常出神,忧心是朝中有人找了他麻烦,将他困在角落逼问,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班贺只是摇头,认为这样的事情告诉陆旋也没有好处,但看见陆旋担忧的眼中满满映着自己的身影,猛然惊觉,他又在自己苦恼了。
陆旋是可以信任的,什么都不说让人担心,只会生出多余事端。
反复告诫自己,班贺终于决心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言归,若是当今皇帝不在了,怎么办?”
他紧盯着陆旋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生出些许困惑,接着是茫然思索。
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他们从未设想过。
陆旋仰头望天,片刻后低下头,犹豫道:“或许,是为继任皇帝效力。”
“没错,没错。”班贺缓缓点头,“那么,继任皇帝会是谁……”
陆旋与他对视:“谁知道呢?”
“对,谁知道呢。”班贺无端想起那个皇帝命他打造的密盒。
皇帝会将什么放入密盒中呢?
这是不能细思的问题,而他们处于被动,只能接受一切变故。
九月下旬,传来消息,清查天茕府土地与户丁的钦差查出马家侵占田地千亩,勒令退还,却遭到马家拒绝。
仗着户部尚书岳父的身份,马家那位马老爷对钦差毫不客气。
刚遭了灾的地界,从富户手中拿钱是惯例,这事已经引起皇帝重视,户部尚书郭铭经下出一身冷汗,连忙修书一封,劝告岳父退还部分田产。又写了书信给那位钦差说情,但被那位钦差回了封口吻严厉的书信拒绝。
郭铭经四处托人说情,终于是说动那位钦差几分,只要退还庄田,他不会为难。
这边说动了,岳父那边却不吃这套,不仅不肯退还田产,还写信让女儿吹吹枕边风。
马氏自小深受父亲疼爱,哪里见得父亲被人欺负?况且他们是有些田产,又不是不让农户种,向朝廷交税,与向马家交佃租有何不同?为什么非要小题大做?
郭铭经不耐烦地挥开妻子:“你懂什么?皇帝哪里是为了那几分田?你爹不退田,只会失去得更多!”
马氏闻言,当即哭起来:“亏你还是户部尚书,连岳父的田产都保不住,你还当什么尚书!”
郭铭经心头火起:“你爹再不退还庄田,我这个尚书才是真当不成了!”
到了十月初,事情闹得越发大,皇帝发了怒,下了几道谕旨催促,钦差便行使了些强硬手段。不肯清退庄田的马老爷年事已高,一气之下病卧在床,没多久便一命呜呼。
马老爷死后,田产尽数清退,家产也一并抄没。
消息传回户部尚书府,马氏当场昏厥在地,醒来后哭啼不止,揪着郭铭经哭喊着要为父报仇。
郭铭经知晓岳丈执拗才落得这个下场,但事情走到这一步,简直是欺人太甚,没将他放在眼里。
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他绝不放过那些人!
同样班贺也得知了马老爷病亡之事,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马老爷是不是病死,这笔账会算在他头上。他早已做好与郭铭经结梁子的心理准备,骤然成了人命官司,还是有些惆怅。
虽然事情变得更为复杂,但班贺并不后悔。
做出选择那一刻,无论何种结果,他都会坦然接受。
第209章 撒气
因钦天监得出不宜去往西北的结论,中途又出了前往渝州救水一事,到皇帝想起陆旋的铁羽营还在京中时,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
这回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陆旋整装待发,带领铁羽营前往肃州。
皇帝主动为铁羽营充员至两千人,从都城几个军营里精挑细选的兵,足以让陆旋又感恩戴德一回。
听闻陆旋要去肃州,班贺要替他备了一桌践行酒,孔泽佑也颠儿颠儿地从裕王府赶回来了。
班贺见到他,哟一声:“秀才回来了。”
孔泽佑面上笑容凝固,被这句秀才噎得成了哑炮。陆旋抱着的手臂放开,单手捂嘴,吭哧吭哧地笑。
孔泽佑满脸不高兴:“旋哥回来这些时日,我都没怎么和旋哥叙旧情,就又要走了!”
陆旋收敛了笑,摸着下巴:“我好像,没什么旧情要和你叙。”
孔泽佑不敢置信:“旋哥,师兄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怕是肚子里头也换成天铁的了,真真的铁石心肠!”
陆旋笑笑:“或许吧。”
孔泽佑张口欲言,丧气地摆手:“算了算了,同你没什么好说的。是我热脸贴了你的冷胳膊。”
这回是班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被那句话逗得停不下来。
“和你们说不来!我去找闵姑要些吃的去,王府的厨子也不怎么样。”孔泽佑气鼓鼓地跑了。
他一走,陆旋挨着班贺:“你不同我叙旧?”
班贺略思索:“叙旧应当是回来再叙吧,哪有走之前叙的?”
“倒也是。那就说两句依依惜别之语听听。”陆旋侧头,将耳朵凑得近了些。
班贺笑起来,拍在他的头顶轻轻推开。
“你不说我说。”陆旋扬起下颌,“我还是头一回不想离开京城,你说这算不算英雄气短?”
班贺好笑道:“气短不短我不知道,自称英雄的就你一个。”
陆旋低下头:“你在京中多珍重。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班贺道:“在官场中,总有一日会得罪人的,只是早晚问题。放心,我可没有留什么致命把柄让人抓,我惜命着呢。”
他从来不是舍得一身剐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保全自身沉默到现在,只是到了这时候不能再躲。反倒是陆旋,他才是要同人拼命的那一个。
“你在肃州要珍重,那地方凶险,恐怕,免不了带一身伤回来。”班贺想起上回他带着箭伤来见自己,面色一整,语气严肃了些,“再做些故意以身犯险的事,我可真要生气了。”
显然陆旋也回想起来,心虚点头:“不会了,再不会那样做了。”
他们俩到如今已是不易,艰难险阻走过,唯有一句保重赠与对方。
然后等待再度相逢。
自太后留皇帝说了几句之后,俞贵妃时常到皇帝那里去,但两人只是坐一块儿说话,夜里并未留宿,偶尔留宿了,也未发生什么。
华清夷对皇帝的阳奉阴违大为光火,又将皇帝斥责一顿。但皇帝态度丝毫不变,低头受了母亲的责备,该怎么做仍怎么做。
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华清夷倍感无力。
正在气头上,太监通报国舅华明德入宫求见,华清夷本想回绝,但转念一想,那个弟弟虽然不成器,但三五不时找些玩意来讨好她,亲近问候,总比那忤逆的儿子会讨人欢心。
于是华清夷改了口,让华明德进来。
见到太后,华明德放下手中锦盒,毕恭毕敬跪拜行了大礼,抬眼一看,露出震惊之色:“太后,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是谁让太后如此不悦?”
华清夷冷哼一声:“还能有谁,除了当今皇帝,谁有那个胆子。”
华明德面露为难:“若是旁人,臣哪怕豁出命去,必定为太后讨回公道。可若是皇帝,臣也无能为力。”
华清夷嗤笑:“就是换做别人,你也没本事去做什么。”
华明德委屈道:“臣是无能,可那也得分对谁。太后是臣亲姐姐,臣自当拼尽全力啊。”
华清夷心里舒坦了不少,这个弟弟还算有些用处。
“你入宫来,有什么事?”
华明德恭敬呈上锦盒:“请太后赏脸。”
华清夷揭开锦盒,里面是一方丝帕,拎起一角展开来,丝帕上绣着一双鸳鸯。
“这是荣儿新绣的,太后您瞧,女红是否有长进?”华明德笑道。
华清夷笑容淡了些,将丝帕扔回锦盒里:“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提立后的事了么?”
“太后为陛下充实后宫,荣儿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华明德可怜巴巴自下往上看着太后,“荣儿自小就喜欢陛下,太后您不是不知道。再说臣也没有说非要荣儿为后,只要入了宫,陪伴陛下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华清夷面露不耐:“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几时?荣儿还一团孩子气,根本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你为什么非要往宫里送?明儿我就给荣儿赐婚,断了你的念想!”
华明德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口中只知道来回念太后息怒。
华清夷稍稍压下去的怒意又被翻搅起来,将华明德斥责一顿,赶出门外。
离宫回到家中,华明德抬手摔了个杯子,妻子李氏惴惴不安,站在边上着急:“你这又是怎么了?”
华明德:“荣儿在哪儿?”
李氏道:“她正练字呢,你又要找她做什么?”
华明德一指门外:“来人,把二小姐给我叫来,去!”
李氏咬着唇紧握的双拳颤抖,丫鬟吓得抓紧衣摆,无法违逆他的命令,转身跑了出去。
丫鬟一脸惊慌地跑来,云荣多少也知道要面临什么,没有多问,搁下笔跟随丫鬟去见父亲。
华明德见到小女儿进来,叫了声父亲便呆愣愣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她撒火:“太后待你不薄,你都不知时常走动,向太后请安问好,你还做得了什么?成日读书练字,都不通晓人事,读书读书,读得脑袋都木了!”
云荣双目渐红,蓄起泪水,抿着唇垂下头。
听到女儿被训斥,李氏泣不成声,脚步踌躇上前,嘴里说着好话,想要阻止,却被华明德调转炮口,连带着她也骂了几句。
李氏抱着女儿,对自己无力保护她而满怀愧疚。
母女二人相依啜泣,忽听得门外有人跑进来,两双泪眼望去,就见面带怒意的华云芙喘着气进入门内,显然是有人传了信匆忙赶来。
云芙对父亲怒目而视,华明德不满道:“你这是哪里的教养,谁教你这样对你的父亲!”
云芙转向母亲和妹妹,上前捧着云荣的脸仔细查看,确定没被打,才稍稍松了口气。
“父慈子孝为何父慈在前?父既然不慈,子又何必孝!”云芙毫不退让,“每回你被太后责骂,就回来拿妻女撒气,你若有本事,就不要想着靠嫁女儿去为你的脸面贴金!”
“你!”华明德怒极,高抬右手,但对着那张满是怒气的姝丽面孔,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这女儿脾气肖似他,受不了气,也是他娇惯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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