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岑玄同却道:“若陛下可以,臣今日就不必说出这些话,陛下也永远不会听到这些话。”
赵青炜哑口无言,颓然丧气地坐下。
他是个不中用的皇帝,那些大臣,应该全部已经知晓了。
“陛下!”岑玄同忽然大喝一声,“臣今日所说这番话,并非指责陛下,而是提醒陛下,皇帝才是天下所向。一味抵触无法带来任何好处,皇恩才能笼络人心。”
赵青炜狐疑望着岑玄同,岑玄同长舒一口气,躬身一礼:“陛下,今日便到这里吧,臣告退。”
在赵青炜的注视下,岑玄同退后几步,干脆转身离开。
笼络人心?他还能笼络谁,朝中臣子以宁王马首是瞻,宫中上下,又都是太后的眼线。
赵青炜对岑玄同的话嗤之以鼻,但与此同时,一份盘桓心中已久的不甘让他对岑玄同的话耿耿于怀,反复咀嚼。
因为皇帝在,所以太后才是太后——的确,华家没有谋反的能力与根基,华太后是华家最大的仰仗。
岑玄同是叫他不要与太后作对?
不,赵青炜陷入沉思,绝不仅是如此。
皇帝的异样,前朝立刻敏锐察觉。有文帝的前车之鉴,都怕皇帝突发恶疾,撒手人寰,朝臣纷纷上疏,请求太后为皇帝充实后宫,早日生下继承人。
后宫有品阶的妃嫔充其量十人不到,还是得广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早定国本,臣民方能安心。
去年才大选过,再选秀于理不合,两宫太后商议过后,决定小选一回,再为后宫注入新鲜血液。
华明德顿感不妙,入宫向华太后哭诉,女儿身为皇后,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再让别的女子入宫,云荣不是彻底没有机会了?
他这般胡搅蛮缠,华清夷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云荣都知晓,要让后宫妃嫔雨露均沾,论胸襟气度,你连你的女儿都不如!”
华明德愣在当场,华清夷怒道:“皇帝是偏宠萧妃,但云荣始终是皇后,六宫之主,后宫有子嗣,皇后大可以抱到身边自己来养,将来照样是自己抚养长大的皇帝,尊称云荣一声太后。”
华明德低头讷讷:“皇帝,能同意吗?”
华清夷道:“有我这个姑母在,谁敢不从?”
“太后……”华明德涕泪横流,“太后恩重如山。”
华清夷捂着胸口,恨恨道:“你那脑子,只想着眼前的利益。荣儿生成男儿就好了,我不用看着荣儿落到这步田地,也不必再为你这不成器的操心!”
华明德低头认骂:“是臣一意孤行,才害了云荣。太后能想着云荣,怎样骂我都好。”
想到那默默隐忍的侄女,知道皇帝意志消沉,还要强颜欢笑去请萧妃安慰皇帝。看着皇帝与其他妃嫔相处甚欢,不知该有多难过。华清夷比华明德这个父亲更心疼,云荣就不该生为华家的女儿!
小选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落实。
就在太后命礼部准备时,后宫传来喜讯,萧妃有了身孕。
第269章 蛰伏
萧妃有孕,无疑是当前天底下最重大的消息。
近十年来,后宫一无所出,这将是两朝以来第一个孩子。无论生下来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注定是备受关注荣宠的。
两位太后喜不自胜,开放内帑取出大笔银子,不仅宫中上下太监宫女得了赏银,外朝的朝臣们也得到了赏赐。
赏赐倒在其次,皇帝能够生下继承人才是头等大事,萧妃的身孕足够堵住这些人的嘴一段时日了。
萧妃本人更是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头三个月可以免去例行向太后、皇后请安,在宫中静养。皇后华云荣亲自下令,萧妃宫中份例与皇后相同,伺候的人也增加了不少。
华云荣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自己也时常过来探望,萧莲玉面对她,心中有些不安愧疚,这些情绪都摆在了脸上。
听闻,皇帝自从正月前三日按祖宗礼法召见过皇后,此后都没有再与皇后同房。
皇帝闲暇时候到后宫,大多是来她这里,这样的荣宠让萧莲玉高兴,却也知晓这不应该。后宫每有受到宠幸的妃嫔,皇后都会送些礼去,宽容大度让萧莲玉自惭。
“妹妹若是有什么缺的,就叫身边人告诉我一声,短了谁都不能短了你的。”华云荣温言说道,“你宫里开了小灶,随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顾忌。”
萧莲玉想起,她送来的都是些绸缎、首饰、器具,面面俱到,独独没有吃食,又不说话了。
皇后曾经给她送过一些亲手做的点心,后来被皇帝发现,还发了顿脾气,禁止她吃皇后送来的东西。
无事献殷勤,谁知道她心里有什么主意?皇帝说那话时的神情,带着深深的戒备,萧莲玉不敢反驳,只能顺从。
那件事被皇后得知,萧莲玉还以为她会因此记恨,没想到后来只是换了不能入口的东西来。
她是这样的好心,虽然拒绝不是自己的意思,但萧莲玉还是内心不安。
果然,皇后看望过她走了没多久,皇帝也来了。
见到屋里新添置的物件,皇帝表情淡淡的,叫人把那些都拿出去,放到空置的房里去。
萧莲玉说道:“陛下,这些都是皇后的心意,不用不太好吧?”
赵青炜微微一笑:“没什么不好的,外人送来的东西,少碰为好。有什么想要的,我派人给你送来。”
萧莲玉点点头,依偎在他怀里。这是她的丈夫,是天下的君主,再没有什么能比此时此刻更让她安心的了。
赵青炜垂下眼睑,搂着她的手臂轻抚,神情却有些麻木。
初听到莲玉怀孕的消息,他是高兴的,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抱着长赢大笑两声。
紧随其后的,是想到现状的当头棒喝。如一盆冰水浇头,彻底冷静下来。
他的孩子,会和他一样,被掌握在华太后手中,不是华太后,也会是别的人。只因他是个无能的皇帝,有着亲政的名义,却无执政之实。
萧莲玉敬仰他,望着他的目光总是充满柔情爱意,他却不能给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足够的安全。
他的手放在了萧莲玉平坦的小腹上,那还未成型的孩子,已经与他有了某种联结。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会有怎样的命运,赵青炜已经了然。他既想孩子安然无恙出生,又想它不要诞生在这囚牢里。身处困境桎梏中的同病相怜与愧疚,让他早早滋生了怜爱。
他会很爱这个孩子的,他可以为这对母子付出自己的一切。
深夜,兴庆宫内灯火未歇。
年轻的皇帝迟迟未能入睡,他坐起身,披上外衫,穿上鞋往外走。
路过长赢暂歇的小榻,生得清秀的内侍累得打起了盹,赵青炜注视片刻,继续向外走去。
“陛下?”长赢警醒地起身,揉了揉眼睛,快步上前,一阵后怕。皇帝就这么走了出去,他都不知道,实在太不称职了。
“你累了就歇着吧。”赵青炜停下脚步,见长赢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便问道,“今日当差的是谁?”
只道皇帝问的是什么,长赢立刻答道:“值夜的是陆将军。”
赵青炜点头:“让他进来吧,同我说说话。”
很快,身着甲胄的陆旋被长赢带了进来,对皇帝一礼:“陛下。”
“屋里有些憋闷,我们到外面说话。”赵青炜走到门外,毫不顾忌的坐在了台阶上。
陆旋迟疑一瞬,走上前坐在了皇帝身旁。长赢识趣的停在门口,没有靠近,目光警惕的看向四周,防止有人靠近。
“陆将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没用的皇帝?”赵青炜问出一个足以惊骇他人的问题,目光却不敢向身边人看。
他有些怕在陆旋脸上看到被说中的惊讶或慌张,毕竟陆旋素来耿直,面对文帝都直言不讳。
这名平民出身,踏着敌人尸骨靠军功爬上来的武将,如今没有依附于任何人,身担保护自己安危的重任,赵青炜对他有着莫大的信任。
陆旋便也不看他,望着前方被高高宫墙包围的至尊之地,天幕星图运转,在夜色中蛰伏的大地看似一片平静,实则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足以影响将来的变化。
陆旋:“陛下只是在韬光养晦,含章未曜。还未到发力的时候,怎能妄下评断?”
赵青炜目光亮了一瞬,随即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力,被裹挟其中任人摆布罢了。”
“陛下当真这样想吗?”陆旋问。
赵青炜望着他,陆旋双目认真,伸出一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话说出口,就会听到耳朵里,也会被记在脑子里。就算不是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得多了,就会一遍又一遍加深,成了脑子里的想法。”
赵青炜:“……我不想被操控。陆将军,只能听命于人,还叫什么皇帝?”
他并不甘于被任何人拿捏,无论是华太后,还是宁王,都不行!
“陛下为天下君主,只要陛下一声号令,自有忠臣抛洒热血。陛下,这话臣曾经对文帝说过,如今对陛下也再说一遍。臣为朝廷效忠,甘为利剑。但,”陆旋直直与皇帝对视,“血肉不足惜,怕的是白白牺牲,或未遇明主。陛下,您能做到吗?”
赵青炜面色凝重,咬着牙道:“为何不可?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要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天下归心!”
陆旋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陛下,您可知道,领兵最重要的就是将领的意志?唯有将领信念坚定,方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毫不动摇。”
赵青炜缓缓点头:“我明白。”
陆旋道:“陛下羽翼未丰,还需要等待时机。臣,随时听候差遣。”
赵青炜说出了藏在心底的渴望,像是卸掉了心上的一块大石,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表情如释重负。
原本一直觉得,华太后是最大的威胁,但实际上,比起华太后,宁王才是更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太后党势力再大,也是外戚,谋朝篡位也得掂量自己的分量,会让华家的女儿入宫做皇后,摆明了不能撇下皇帝。
反而宁王逐渐展露出对朝政的野心后,还有朝中大量拥趸,皇室血脉让他得位天然比外姓人更名正言顺。
这样的情形下,皇帝反而是安全的,他只需要蛰伏不发,养精蓄锐,坐山观虎斗即可。
太后党与宁王党,早晚斗个两败俱伤。届时,就是他收回所有权力的时机。
换班从宫里出来,天光还未亮,陆旋摸到班贺的住处,悄无声息潜入房中。
他蹲身伏在床沿,注视班贺的睡颜,宁静祥和。
目光描摹眉眼远远不够,他低头与班贺前额相抵,嘴唇鼻尖在他的脸颊唇边轻蹭,温柔亲了亲,然后将柔软的唇瓣含在齿间。
睡梦中的人忽然笑了声,陆旋松开牙齿,顺势躺了上去,把班贺搂在怀里:“什么时候醒的?”
“听见你的脚步就醒了。”班贺仍闭着眼。
陆旋语带惋惜:“还以为是被我吻醒的。”
班贺睁眼瞧他:“躺上来做什么?我都要起了。”
“能躺一会儿是一会儿。”陆旋反倒耍赖似的闭上眼,将他搂得更紧,“你起你的,等你去了官署,我就睡进被窝里。班尚书暖的床,最是舒服。”
班贺一阵无言,“拿我当暖床的,你也是第一人。”
陆旋猛地睁开眼:“第一?不是唯一?还能有别人?谁敢爬你的床,我打断他的狗腿!”
班贺:“……”
他抬手拍在陆旋脑门上。
这小子越来越敢说了。
陆旋双手捂着额头装模作样叫唤两声:“班尚书竟然对我动手,纵然皮糙肉厚,使我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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