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不仅要看,还要把在书上读到的东西拼命记在脑子里,什么刁钻冷门看什么。又觉得在岑玄同擅长的地方难倒他更有成就感,经典也不能落下。
不知不觉,赵青炜读了不少书,经常问出些长赢答不上来的问题。那些书两人都看过,连长赢都没能记住,这让他更有自信对上岑玄同。
只不过,赵青炜冷不丁在岑玄同讲课时发问,就想看他被难倒的模样,却无一次能得偿所愿。
无论问题多么刁钻,岑玄同对答如流,还会就着他的问题引申到朝政上,鞭辟入里。
看着皇帝失望的模样,还有岑太傅眼中暗藏的得意,长赢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他默默侍立一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真相还是不要说的比较好。
其实赵青炜让他找来的书,都是由岑玄同先甄选过一遍挑出来交给他的。
毕竟是皇帝,不能什么脏的乱的都让他看。书里的内容,自然也是岑玄同先行审阅过的,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赵青炜能难倒他就怪了。
好在赵青炜压根没想到这上面来,屡不成功也不言溃败,只想着要看更多的书,早晚会碰上岑玄同不懂的,他还能看尽天下书不成?
这样的较量让岑玄同乐不可支,私下里叮嘱长赢,要他千万保密,别让皇帝知晓。
看的书越多,赵青炜明面上对岑玄同百般刁难,心底却越发敬重。
背书背得头疼的时候,赵青炜忍不住想,要是岑玄同的脑子给他就好了,他是怎么记住那么多东西的!
他不信邪拿同样的问题问过一位老翰林,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通晓经典,却没能答上来,甚至不知小皇帝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赵青炜不是成心为难,见老臣差点要羞愤昏倒,当即打着哈哈跳转话题。
就在这样君臣暗里较劲中,冬去春来。
岑玄同见证皇帝飞速成长,虽然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皇帝保持这样的勤奋,不说成为千古帝王,至少治国有方的一代明君是有望的——咳,老话说勤能补拙,就是这个意思。
看过赵青炜最新作的文章,岑玄同赞许点头:“陛下进步显著,文章写得愈发好了。”
难得得到夸奖,赵青炜睁圆了双眼看着他,喜悦还未展现出来,就听到他说下一句。
岑玄同:“字也写得比之前好多了。当年在王府的时候,我看着陛下那手字,都说不出话来,只好什么都不说。”
赵青炜:“……”
岑玄同:“陛下是要给朝臣的奏疏朱批的,朝臣们哪个不是为了应举,特地练出一手好字?朝廷选拔官员还要看字写得好不好,陛下的字写在奏疏上……格外突出可不行。”
赵青炜牙咬得“咯咯”响。
岑玄同目光从文章转移到他脸上,正经的面孔满是关切:“陛下是饿了吗?可不兴在课上吃干豆子。”
你才在吃干豆子!赵青炜脸黑了一半。
但文章能得到岑玄同的夸奖,也足够让赵青炜高兴一阵子了。
掌握政权的宁王平日忙于处理政务,例行问候皇帝时,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青炜忍不住想让宁王也看看自己的进步,将那篇得到岑玄同夸奖的文章拿出来:“皇叔,你看看我这篇文章怎么样?请皇叔指教指教。”
宁王含笑接过,目光缓缓从文章上扫过,通读过一遍,点头说道:“陛下写得不错。”
只是不错?赵青炜仔细观察宁王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对这篇文章的确没有兴趣。
虽然并非特意显摆,也不是非要得到宁王的夸奖……好吧,赵青炜就是想要获得认同感。宁王的反应平平,让他的兴致一下跌到谷底。
比起岑玄同,赵青炜更想得到宁王的认同。
朝堂上与太后党分庭抗礼的正是宁王,赵青炜有些偏执的认为,只有早日成为一位称职的君主,才不会辜负宁王对他的期望。
若他让宁王失望了,最强有力的支持者都会离他而去——这样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赵青炜开始努力表现,以往奏疏都是由宁王批阅过,再让他誊抄一遍,现在他会对奏疏提出自己的见解,并特意与宁王商讨。
但宁王只是笑而不语,像是在看一个向他撒娇的孩子。
在他眼中,这位皇帝侄儿从未正儿八经受过如何主理朝政的教导。就算有翰林院的翰林、大学士们每日日讲教导,不时开几场经筵,也只是对政务一知半解的程度。
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听来幼稚可笑,但他对皇帝的无知宽容以待。
于是,宁王静静等他说完,紧接着温声说出自己的看法,随后便拍板,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安排下去。
每到此时,赵青炜只能尴尬笑笑,说道:“还是皇叔深思熟虑,想得周全。我还得向皇叔好好学学。”
赵明瑞慈祥地看着他:“陛下聪慧,已经能对政务有自己的看法了,见到陛下如此勤奋,臣老怀安慰。想必不出多时,陛下就能独自处理政务,臣也能卸下重任,颐养天年。”
赵青炜笑着道:“皇叔离颐养天年还早着呢。皇叔是柱国大梁,朕年纪轻,少不更事,难以独当一面,朝廷得靠皇叔支撑着,若是没了皇叔,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赵明瑞便笑意更深,弯起的双眼注视赵青炜,目光仍是慈爱的,却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这样的事经过几回,再傻的人也该觉察出什么了。
赵青炜不可遏止地想,或许他想错了,宁王并不想他早日独当一面。
宁王蛰伏等待数十年,延光一朝受到文帝尊敬礼遇不假,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文帝做主。
直到赵青炜登基才真正手握实权的宁王,恐怕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有些不想放手了。
能想到这些的赵青炜,已不是那傻乎乎被赶鸭子上架不知所措的少年,重新审视起自身的处境来。
他似乎,一直太乐观了。
他以为,至少宁王是支持他的,实际上,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当一辈子傀儡。
那他日夜读书,学着处理政务又算什么?
这样的想法一时间将他淹没,冲劲霎时土崩瓦解,赵青炜整个人崩溃了一般,谁也不想见,连岑玄同的日讲都不出席。
太后问起,只道自己身子不舒服,细问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薛太后担心儿子,派了太医去。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太医实在诊不出什么毛病,纠结着上报了两位太后。
既然诊断不出,那就是没病。
华太后态度强硬,请岑玄同到皇帝寝殿去讲学,被惊得入宫前来劝阻的岑玄同说服,才勉强放弃。
过了两日,皇帝一直不怎么吃喝,惊动了两位太后,齐齐摆驾兴庆宫。
见到皇帝面无人色食不下咽的模样,薛太后坐在床边抹眼泪,华太后心里不满,但不敢逼得太紧,只得面上安慰,让他再休养几日。
自那日对话后,孔泽佑与皇帝似乎还是同之前那样亲近,但已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长赢忽然带了口谕,让他不用入宫伴读了,这让孔泽佑有些惶恐,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皇帝会有这样大的转变?他悄悄向长赢打探,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长赢一筹莫展,皇帝近来阴晴不定,他也得小心伺候。
转了圈两手空空回去,孔泽佑一个人在院里坐着发愁,班贺见他愁眉不展,问道:“你在为皇帝担心?”
孔泽佑点头:“师兄,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该和陛下说那样的话,他现在真的没人能说话了。”
班贺笑笑:“无论你有没有说那样的话,你与皇帝都会走到这一步。他现在这样,你要为他高兴才是。起码,他有了城府。看清了周围的情形,才好去找出路。”
孔泽佑一头栽在桌面上:“烦死了,都是些什么破事!”
班贺抬手,在他的头顶轻拍:“你烦有什么用?现在不用想自己能做什么,皇帝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
孔泽佑嘟囔:“要是这样就好了。”
嘴上安慰了泽佑,班贺心里也有些不安。
朝堂上争权夺势一日未停,皇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恐怕,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华太后的忍耐极其有限,既然皇帝身体无恙,日讲必然不能落下,否则外廷指责的绝不是怠惰的皇帝,而是她这位“刻意纵容、借机独权”的太后。
时隔数日,岑玄同再次出现在赵青炜面前,一如平常,行过礼便开始为皇帝讲课。
赵青炜面无表情,双眼定在书页上,耳中却听不见眼前人说的半句话。岑玄同瞥了垂首默然站立的季长赢一眼,将手中书放下,合了起来。
赵青炜有所察觉,恍然回神一般:“今日就到这里了?长赢,回宫。”
长赢有些慌张,目光迅速从岑玄同面上扫过,却什么也没看出来,觑着赵青炜,回答道:“陛下,时辰还未到……”
岑玄同说道:“书上的东西,陛下今日听烦了吧,臣想为陛下讲个小故事。”
赵青炜不咸不淡:“说吧。”
岑玄同双手背在身后,娓娓道来:“烈日与寒风相聚,见一行人。二者争论,谁能教行人脱去衣衫,争论不下,当场比试一番。寒风大肆作乱,意图吹落衣衫,行人却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抵御寒风,终以失败告终。烈日则缓缓烘烤,行人觉得暖和,不再抓紧衣物。待行人习惯,渐渐日头更甚,行人汗流浃背,索性脱去了衣衫,烈日最终达成目的。”
赵青炜听得云里雾里:“冷了要添衣,热了便脱,是人之常情。”
岑玄同缓缓开口:“陛下,臣有一问,请陛下作答。”
赵青炜沉默片刻,才将视线转向他:“太傅要考察我的学问?”
岑玄同道:“陛下,臣,现在是在为谁授业?”
赵青炜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然是我。”
岑玄同又道:“陛下在这儿听臣讲课,是为了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青炜不耐烦皱起眉,多听一句都没耐心。
岑玄同面色一凛:“陛下,臣斗胆一问,您想要什么?”
赵青炜更是莫名,语气也生硬起来:“岑太傅,你是太后派来为朕讲读经典的,问这样的话寓意何为?”
“恕臣直言,臣以为陛下勤学好问,会成为一代励精图治的英明君王。可陛下如今看起来,并无向学之心,难当大任。”岑玄同垂下双目,只看着皇帝脚尖前的地砖,口中却直言不讳,说出的话令长赢瞠目结舌。
赵青炜闻言暴怒,拍案而起:“荒唐!岑玄同,你真是大逆不道!你别以为太后让你做太傅,你就有资格教训朕,朕只要在皇位上一天,就是皇帝!你如此口出狂言,眼中到底有没有朕这个君主!”
他反应激烈,眼中几乎带着将岑玄同打杀的仇恨。岑玄同平静如常,说道:“臣眼中当然有君主,不仅臣,满朝的大臣都殷切期盼能有一位引领朝政的君主。可陛下,您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语速快而清晰,态度谦卑,语气却咄咄逼人:“您若是想当好这个皇帝,现在的样子是断然不可的。文武百官都看着您的一举一动,早朝懈怠、日讲经筵也心不在焉,这让臣如何能信服,陛下有心做好?”
赵青炜被他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但他本就不想做皇帝,只想去封地当一个闲散王爷的话,能对华太后说,也不能对臣子说。
那样并不会获得任何同情,只会被下位者所蔑视。
岑玄同言辞尖刻锐利,继续说道:“若陛下并无雄心,那臣便明白了。陛下大可以从此刻起,早日诞下皇位继承人,待继承人懂事,陛下便可抽身而出,退位做个逍遥太上皇,也不过再等个十年八载。”
“岑玄同,说出这等狂悖之言,信不信朕砍了你!”赵青炜脸色铁青,几乎要冲上前揪住岑玄同的衣领,握成拳的双手剧烈颤抖,几近失态。
岑玄同提高了声量:“臣实在不明白,臣等一片拳拳之心,为何不能得到君主正视?陛下大可以砍了臣的脑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死在陛下的手上,只会死不瞑目,怨恨自己,竟成了愚忠之人。”
“你一个翰林,在这里指责君主,是华太后给你的胆子吗?”赵青炜声嘶力竭,双颊涨得通红。
“太后?陛下怎么就不明白,并非陛下不能没有太后,而是太后不能没有陛下!”岑玄同抬眼凝视赵青炜,“只因陛下在,太后方能是太后。太后有什么理由,盼着陛下不好呢?”
赵青炜冷笑:“你是华太后的人,你才为她说话。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我就会信,对她言听计从?”
“陛下为何非要对谁言听计从呢?陛下就是陛下,天底下,谁不是看着陛下的态度?”岑玄同的话意味深远,“陛下亲近谁,疏远谁,足以引导天下人。谁不是为了得到陛下的恩宠,而拼尽全力?”
赵青炜皱眉想要反驳,却觉得他话里有话,张口半晌,面色难看地闭上了嘴。
岑玄同今日着实奇怪,莫名其妙说出一堆杀头十次都不够疯话,他往日从未说过一句过激之言。赵青炜并不傻,知道他是故意如此,被挑起的怒气犹在,针对岑玄同的仇恨渐渐消失。
“你该庆幸。”赵青炜方才嘶吼两句,嗓子刺痛,压低的声音有些哑,“我还不能一句话就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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