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回过头,班贺已经手持一张上了弦的弩,对准了姜迹。穆青枳长出一口气,往他身后站,口中急切说道:“快射他,别让他跑了!”
班贺微微偏头,双眼瞄准望山,箭尖对准目标的心口。
时间不断流逝,不知何时会来人,姜迹越来越焦躁。义肢遭到破坏已经大大限制他的行动,进攻又被穆青枳阻碍,此刻站在弩箭前方,红了眼的行凶者竟然不惧威胁,猛冲向前。
一只箭而已,他不会给班贺上第二支箭的机会!
他一动,班贺眼眸一眨不眨,食指指尖内扣,弩箭离弦,化为一道残影。
姜迹侧身躲闪了一下,被弩箭射中右胸,一阵剧痛袭来,但他仍站在原地。似乎矢锋卡在了骨头间,并未深深刺入,他只是脚下趔趄一步,随即迈开腿,来势汹汹。
班贺目光一厉,放下弩机,手中出现了一把薄刃匕首,视线落在姜迹握刀的左手上。
那样一把看似脆弱的匕首,所带来的威胁对姜迹而言远超弩机,雪亮刀锋唤醒了他右手义肢被废的回忆,是造成他现如今狼狈境地的罪魁祸首。
犹疑间,门外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姜迹颓然认命,此时再无机会。他恨恨盯着班贺,咬牙被迫放弃,踏上石桌,借力翻过了院墙。
穆青枳眼中溢出不甘,看着他逃走的背影,身体不自觉向前,被班贺一把拉住:“枳儿!”
穆青枳回头看他,紧紧捏着那根削尖的竹竿,泪珠从眼眶滚落:“我要杀了他,为爷爷报仇。”
班贺看了眼门外被铃声唤来的官兵,将竹竿从她手中接过:“这件事太危险,还是交给他们吧。害死你爷爷的凶手,我们不会就这样让他逃掉。”
穆青枳用力擦掉眼泪,低下头,心思百转,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官兵没做停留,向着姜迹逃离的方向追去。阿毛从班贺身后出来,好奇又兴奋,凑到穆青枳眼前:“没想到你还会两招!”
班贺回想她刚才的招式,问道:“那像是枪法?”
穆青枳闷闷道:“是……家传的枪法,我爹教我的,但我只学会了几招。”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班贺早就见过穆柯的拳脚功夫,祖孙俩相依为命,艰难逃生,这世道混乱,穆青枳学一点防身的功夫合情合理。
“你家的枪法,一定很厉害。”班贺声音柔缓,“枪为艺中之王,各器难敌,刚才对抗那人的两招使得很好。”
穆青枳埋头不说话,肩膀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带着重重的鼻音开口:“可我,没能学会。我什么用都没有,还连累了爷爷……”
这件事恐怕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结,班贺不知如何安慰,只是轻轻揽住她,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背。
第二日,前去追凶的官兵回话,没能抓到姜迹,城内翻了个遍寻不到他的踪迹,很大可能已经逃出城外。
孙世仪已经向周边各镇县发下通缉令,一旦见到画像上的人,死活不论,赏银百两。搜寻几日无果,周边县镇也没有消息,不得不考虑最麻烦的可能,就是那人没有去周边城镇,反而藏进了山里。
西南境地最不缺的就是山,绵延数百里,地形复杂,多有山洞沟涧,难以大量派人搜索,躲进山中那就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以往犯了重罪的犯人常常都是往山里逃,一躲就是数年,少有能被擒获。
为以防万一,这事的后续消息孙世仪及时传递给了身在山营的陆旋,让他安心的同时也多加注意。
获悉此事,陆旋眉头紧锁,没有一刻放松。
班贺眼下得到了暂时的安全,可那巨大的隐患却成为了顽疾。找不到人,那么他未来的每一日都面临着姜迹的威胁,或许将来的哪一天,姜迹又会出现,提着刀,破门而入。
有可能逃入山中……陆旋收好信纸,即日起,他会让所有人注意异常,只要发现有人的踪迹,立刻告知他。
一定要,彻底铲除祸根。
第57章 拉打
一晃眼,陆旋一伍到山营已有七日,常走的山路记得七七八八,附近地形亦渐渐熟悉,每日两人一组前往不同方位巡视,一人留守营地,比周锷汪郜两人要轻松太多。
这几人里没有偷懒耍滑的刺头,行为举止也颇正常,但周锷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要问具体是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是夜,周锷睡梦正酣,忽然一蹬腿,醒了过来。像是得了某种指点,他侧耳倾听,双眼睁圆了,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翻出火折子吹亮了,四处照了照,周锷一无所获。为免扰到其他人,暂时放弃,灭了火光回到通铺上。
第二日一早,周锷神神秘秘对同屋的人道:“咱们这儿,进了耗子了。耗子这玩意百害无一利,专门偷吃粮食,可不能留。”
何承慕背上的皮一阵紧绷,陆旋和袁志立马向他看来。袁志眼神询问:怎么办,要不咱们坦白吧?
何承慕表情惊慌地小幅度摇头:绝对不行!他昨儿还看见周锷在山里挖了山鼠烤着吃了,现在都这么说了,怎么可能坦白!
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周锷摸着下巴:“这样吧,咱们晚点出发,你们三个跟我一起把这间屋子搜一遍。”
说着他上前动手翻找起来,一面搜一面催促那几个傻站着不动的小兵:“愣着干什么,快。”
何承慕磨磨蹭蹭走到自己被窝前,软脚虾似的随意翻了两下,装作搜过了就要去下一个地方。
这样应付的动作立即引起周锷的不满,挥着手上前:“怎么能这么敷衍了事?你得这么着,”他双手抓住何承慕的棉被,用力掀起来,炫技似的手腕一抖,“这样,看到没?”
被掀起的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到尾端又形成一个回弹的力道,打了个小卷,顺带抖出了一团灰不溜秋的肥老鼠。何承慕整张脸皱到了一起,袁志抬高了眉毛张大了嘴,两人的视线凝聚在空中转体的耗子身上,呼吸几乎凝滞。
“耗子!”
周锷眼尖地捕捉到那团灰影,耗子四爪落地的瞬间,还未来得及跑出一步,他便大跨步一脚踩了上去——
“窑神!”
何承慕哭嚎着扑到周锷脚边,如丧妣考,吓得周锷忙不迭收回脚,退后两步。
窑神的伤还没完全恢复,身上结着黑色的血痂,比平日还要难看几分,但在何承慕眼中只有可怜。他哭丧着脸将窑神捧在手心里,那么大点,哪里承受得住这一脚?随即他发现,窑神吱吱乱叫,活得好好的。
最后一刻危急关头,它靠着灵活的身法躲开从天而降的一脚,只被踩到了尾巴尖。何承慕表情登时尴尬起来,有些不敢看一旁的周锷。
“吓老子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踩你尾巴上了!”周锷唾了一声。他就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敢情是这屋里多了个鼠辈,还有个胆子大的吃里扒外。
他一脸兴师问罪:“这耗子是你的?你竟然敢在营地里养耗子!陆旋,你的兵还干这种事?”
双眼紧盯捧在手心里的窑神,何承慕只恨自己怎么不是个聋子哑巴,那就不用面对这样残酷的局面了。他最担忧的是连累了伍长,这和伍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陆旋想为何承慕解释,周锷却并不在乎其他,不问缘由但求结果:“小何,把它交给我,让我给它好好超生。”
何承慕抱紧了窑神:“什长!不行,不行啊……”
周锷正要上手来夺,陆旋袁志两人都做好了阻拦的准备,何承慕站起身就要跑,场面风云变幻,霎时乱成一片。
追逐战一触即发,门外传来汪郜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动作:“周锷,快出来,有人来了。”
周锷扫兴地收回手,说了句一会儿再处理,匆匆忙忙开门走了出去。
陆旋瞥了何承慕一眼:“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说完,也跟着跨出门槛。
刚在周锷与汪郜身后站定,早早站到了看热闹最佳位置的郑必武一努嘴,对陆旋道:“看,前几天那小子又来了。”
靠近山营的人有三个,皆是空着手,似乎不具备威胁。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巡逻路上设置陷阱的少年拉哈。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年纪大致二十来岁。
与拉哈满脸苦大仇深不同,那女人步履轻松,面带明媚笑容,似这山中盛放的花。
那三个越泽人走近,还未开口,周锷熟稔地打起了招呼,高声道:“阿支,好些天没见,长得越发漂亮了呢。”
阿支对这样的称赞照单全收,毫不扭捏。她的肤色在当地人中不算深,五官生得秾丽,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分外灿烂:“周锷,你少鬼扯十扯,长得再漂亮你又不娶我。”
此前接触过的女子多数含蓄内敛,羞涩矜持,从未听到过女人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虽然他总共也没接触过几个,陆旋多看了两眼。看样子,周锷和她交情不浅。
“娶嘛,娶嘛。只要你们寨子里同意让你住到我这营房来,只要你不怕嫁过来守寡。”周锷说,“那些想娶你的人,怕是排着队来杀我都没耐心等呢。”
阿支笑得花枝乱颤:“你还有脸提寨子,你跑到寨子门口拿被灭族的岢人威胁他们,没揍你已经很仁慈了。阿姐从来吃软不吃硬,你再说那样的话,小心她真的拿鞭子给你抽一顿。”
她口中的阿姐便是征日,周锷找去寨子那日她不在场,从旁人事后转述依然气愤的语气,就能听出他那时有多能拱火,简直称得上引起了公愤。
拉哈一脸愤恨:“楼搜样,一辈子都娶不到婆娘。”
周锷瞪眼一指:“小挨砍呢,嘀咕什么?”
“拉哈,莫罗逼嗦!”拉哈身后的男人忽然动起来,拳头不客气地在他头顶敲了一下,“给你一皮坨!”
拉哈捂着头扁嘴,委屈地往边上挪两步让出位置,男人走到了前面来,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孔。
“他是拉哈的哥哥,拉打。”阿支倚着树干,注视周锷的眉眼妩媚,笑意更甚,“听说弟弟干了蠢事,拉打带他来向你们道歉呢。”
拉打上前鞠了一躬,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汪队长,周什长,拉哈不懂事,还请你们原谅。”
汪郜漫不经心摆手:“我们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小娃娃嘛,难免会做些出格的事,压根就没有怪过他。”
“就是,谁还没干过几件坏事?及时纠正,然后让他知道犯错就要付出相应代价就行了。”周锷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坐着说话。
“拉哈枪的起……不服气,看我被朝廷的军队打伤,就想给你们添点麻烦。这不对,你们是无辜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拉打语气克制,仍透出掩不住的不甘,“但是,明明,是瓦惹他们挑的事,你们朝廷的队伍不讲道理,谁都打。”
瓦惹是蜑邦人,包庇了族内杀人犯,是引发事态扩大的罪魁祸首之一。
陆旋能明白拉打的不解,若是之前,他或许也会为之感到不公,但现在他的心境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朝廷的军队,从来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第58章 逃犯
陆旋心中所想没有出口,汪郜却说出了与他的想法如出一辙的话。
“朝廷派兵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和你们讲道理。我倒要问问你,带着那一两千人,拿枪带棒,是去讲道理的吗?”汪郜连声质问,“衙门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们去了吗?营里调兵之前,布政使司亲派人去调解,你们两边谁听了?”
拉打眉头紧皱,怒气刚起,被阿支扯了一把。弟弟的事还没过去,哥哥又要来火上浇油?
虽然忍着脾气,拉打终究是个直言直语的,头偏向一边:“我们带家伙去,是为被杀害的族人讨公道,要不是他们太过分,我们不会这样做。”
“你要讲道理,那我就跟你讲道理。”汪郜说,“案发之后,你们去了衙门吗?”
拉打不忿的表情僵硬片刻,摇头道:“没有。”旋即补充,“你们汉人的官府,又不会替我们主持公道。”
“哪个狗娘养的没有给你们主持公道?你都没去找,就知道不会有人给你们主持公道啦?哪回清剿作乱的匪徒不是地方官员上报,朝廷做的决定,京官离这里千里万里,匪徒难道扰的是他们?从县令到巡抚都御史,层层往上,那么多官,你们一个没找,喊了人就去闹事。怎么,是比谁人多吗?我告诉你,你们谁也没有朝廷的人多!”
拉打哑口无言,汪郜冷笑一声,继续道:“这倒好,没占到便宜就开始谈公道了。依我看,就是你们这些被小土司管着的属夷,压根没把朝廷当一回事,藐视王法,无惧天威,才敢这样闹。该讲道理的时候你想着拼拳头,人家和你拼拳头了,你说人家不讲理,这是哪里的道理?”
眼见拉打被反驳得无力还击,官话说得本就不利索,嘴里开始冒土语,阿支伸出双手摆了摆,笑着打圆场:“这事我们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事已平息,还提它做什么?汪队长,你说剿匪,我们不也出兵帮着朝廷剿匪,怎么可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呢嘛。”
她媚眼一抛:“周锷,你说呢?”
周锷手里捏着腰带,闻言抬头,也笑:“是呢,要论会闹事,越泽根本排不上号。”
他解下酒壶,从桌上拿过瓷杯,倒了杯酒递给拉打:“让你受伤,我代他们赔个不是,这事便算过去了。不过以后别说什么你们汉人的官府,既然越泽是大兖属夷,那便都是兄弟姐妹,就算县衙门甩手不管,我们总兵大人也会管。”
拉打面容严肃,将那番话听了进去,接过酒一饮而尽,随后大掌按在拉哈头上,硬是按着他低头鞠了个躬。那少年满脸不情愿,却无法违抗身强体壮的大哥。
“这就对了嘛。”周锷收回酒杯,抬手指向离他最近的陆旋,“这几个也是我们兄弟,初来乍到,这次见过面就算认识了。毕竟莫哥山是你们的地界,以后请多照应。”
拉打认真盯着陆旋几人,依次看了好一会,点头道:“我们越泽人重情忠义,你们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也真诚以对,为朋友付出性命也不惜。”
事情得到最好的结果,阿支冲着周锷眨眨眼,两人大大方方眉来眼去,越靠越近。
“说起来,我确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助。”
郑必武不敢置信地看着一本正经的陆旋,刚认识的人,他还真能开这个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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