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耍花枪
女人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身着当地部族服饰,腰间别一把雕刻精美花纹镶嵌宝石的匕首,身上的银饰折射光线,让人有些不敢逼视。她的肤色很深,令手臂、身体曲线看起来富有力度,就五官而言,容貌不算顶尖的美人,双眼却明亮锐利,散发着振奋的神采,似乎永不会疲惫。
“汪队长,你咋个来了?”
汪郜不和她废话:“征日,你们族的人,你还管不管?”
征日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神情威严:“拉哈,你闹哪样?”
拉哈没了刚才的折腾劲儿,这回低着头不说话了。
征日看着汪郜,自然也看到他手中那张旧弩,不动声色,扬起笑脸:“汪队长,他还是个小娃娃,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小娃娃?十六岁在我们那儿都能准备当爹了。就算他是小娃娃,你总不是吧?”汪郜拿着弩在掌心里拍了拍。
身后站着的是族人,征日顿了顿,再次开口,已是一口流利的官话:“汪队长,我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质问。拉哈他再不懂事,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那张弩是他带出去的?其实弩是他哥哥的,不过拉打这阵子受了伤,拉哈或许只是想试试自己打猎。”
周锷嗤之以鼻:“这话只能唬你们自己吧?他在我们巡山的路边设的陷阱,可不像是猎普通的动物。”
征日语气重了些:“拉哈无意冒犯,我以头人的身份担保。汪队长,周什长,你们是朝廷的官兵,在你们眼里,我们和山里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只允许你们的总兵大人来这儿打猎,却忘了,这是我们越泽人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地方。你们把这儿当猎场,从没经过我们的允许,怎么我们在自己家抓几只野鸡野兔,反倒要被你们问责?”
“你不该打猎,该去种地。倒打一耙使得这么好,多荒的地都能给你翻肥了。”周锷提高了声量,身后几个小兵憋着笑,漏出几声噗嗤来。
他不以为意,抬手将拉哈推了出去:“我们不是来挑事的,但我得警告你,你们自己几个部落打打没事,如果伤了我们的人,你们最好想想岢人的下场。”
提到当年因反抗朝廷而被灭族的岢人,摧毁整个部落后,朝廷震怒难消,下令追杀余孽,不留活口,言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一个小小的什长都敢对她这么说话,征日脸色微变,身后几个壮汉表情愤怒,手中的刀提了起来,却被征日拦下。
看着拉哈回到面色焦急的母亲身边,征日昂起头,神情高傲:“越泽人从来不是无事生非的歪货,放心,我们要是反了,一定是被逼到了没有活路的地步。那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指望能苟活,拉一个垫背算一个。只要活着一天,我们的仇人,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他。”
像是在附和她的话,身后的越泽族男女老少,面容皆是凛然,注视几个外族人的目光坚毅果决。
“我们走。”汪郜面无表情,招呼一声,转身向来路走去。
走出一两里地,那些目光残留在身上的感觉才完全消失,方大眼反应稍显迟钝,何承慕郑必武两人接连甩甩胳膊,晃晃脑袋,放松了些。连陆旋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女头人的气势足够有压迫感。
当地山民勇猛彪悍,有自己的武装,土兵战力惊人,尤其擅长山地作战,真打起来,他们六个未必能全身而退。
郑必武感慨:“想不到他们竟然选一个女人做头人,岂不是和我们太后……”察觉自己差点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太后?那你可太小瞧征日了。”周锷道。
话不能明着说出口,但周锷对征日的了解,让他发自内心尊重这个女头人。西南部族不少女人当首领,各个都是风里来雨里去、亲身披挂上阵的女巾帼。而那个稳坐京城养尊处优靠着儿子当上皇帝才能有权力的女人,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第55章 土贼
征日是越泽前任土司的大女儿,幼年时就随同父亲狩猎,力大善射,十二岁时凭一己之力射杀一头成年熊,土司大为赞叹,将这个女儿视为天赐神女,宠爱有加,病亡前将头人的位置传给了她。
而征日所继承的,不止是部族的村寨、族民,还有一支六千余人的强大私人武装。这支因每个战士腰间都系有一块熊皮,而被称为“罴兵”的队伍,只听从头人号令,子孙相继,誓死效忠。
罴兵中战力超群的精锐便有两千余人,曾几次被朝廷调去剿匪、平叛,战绩不俗,甚至有两次是征日亲自率兵。
此次并未在寨中见到罴兵的身影,都是些普通百姓,仅有几个守卫在征日身边,不知道背地里做些什么。
陷阱的事虽然吓人一跳,但不宜太计较,更不能变成越泽与朝廷的冲突。汪郜和周锷明白这个道理,说那话只是吓唬他们,这次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到寨子边上探探情况,确认他们是否安分。
暗自思索半天没想起来,周锷手臂搭上汪郜肩膀:“拉打这名字好耳熟,谁来着?”
“是耳熟,像是就前几天听到过……”汪郜仔细回想,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越泽和蜑邦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个冲在最前面,闹得最凶的,就叫拉打。钱参军带人去镇压,拉打冲击在前,受了伤被带走,换了个说得通的,那帮人才能那么快消停。”
“哈哈,原来是他啊!”周锷恍然大悟,笑起来,那拉哈的动机就一目了然了。
哥哥在朝廷镇压中受了伤,弟弟不服气,于是把拿他们撒气当成为兄报仇。就是太嫩了,经验不足还沉不住气。
周锷晃着脑袋:“拉打,拉哈,一家子出了两只虎。难道他们就没听过,一山不容二虎么?”
何承慕好奇:“什么两只虎?”
汪郜哦了声,解释道:“在越泽人的语言里,拉打是猛虎的意思,拉哈是俊虎。”
方大眼挠了挠头,呵呵一笑:“我还以为他们姓拉,或者,是拉字辈的。”
周锷大笑出声:“哈哈哈,拉字辈?亏你想得出来,他们可不和咱们汉人似的按辈排字。”
到了吃饭的点,几人清理出一块空地生火,将身上带的粮食拿出来,填饱肚子再继续上路。
火堆生起,浑身上下暖和起来,郑必武搓了搓手:“队长,怎么从昨天到现在,就见到你们俩?”
“你还想要几个人?”汪郜反问,“就咱们这几个,都让一村老弱妇孺如临大敌。再多几个人,是巡山还是找事?”
“这倒也是。”郑必武想到刚才那场面,募来的兵本就鱼龙混杂,若是管束不到位,难保某些混账不会干出格的事。
不过整个山营并非只有他们两个,莫哥山范围太大,分散在几个地点而已,并无定员,看上头安排。
嘴里嚼着烤热的大饼,就一口壶里的水,陆旋忽然开口:“汪队长,那些土话,能不能教我?”
汪郜:“想学啊?”
陆旋:“我们几个恐怕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难免要和本地人打交道,语言不通恐怕有诸多不便。若是因言语误会产生冲突,那是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你说到点子上了,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学的。”汪郜夹了块酱菜,咬了口饼,看着其他人,“是该学学,西夷小部落繁多,除了与汉民通婚的几个族,多的是大字不识的山人。也就大部族的那些土司要和官府打交道,还知道让贵族子弟们到京城读书,底下那些百姓,出个识字的都是稀罕,更别提让他们学官话了。谁让咱们是讲究人,还得是咱们迁就人家。”
周锷笑得很贼,打声招呼:“有什么不懂就问我,我也会。”
何承慕立刻问出自己疑问:“抓到拉哈的时候,为什么叫他土贼?你们也不像认得他的样子。”
“土贼呢,是打招呼的时候的称呼。你见到这儿的人了表示友好,就可以叫他土贼。”周锷挤挤眼,“比如你们,就是四个土贼。”
这也胡说得太明显了,陆旋笑笑,不搭这个话茬。郑必武却故意去接:“什长,那您必然是大土贼啊。”
周锷直起腰:“诶,岔巴狗,就你话多。”
“什长,虽然我听不懂土话,但我还是能听懂狗字的。”郑必武认真道。
汪郜喷出一点碎饼,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
周锷说:“那就叫你日龙宝,可有意见?”
郑必武傻眼,听不懂没法反驳,只能闷声做哑巴。
陆旋眼带笑意,目光从那两个老兵身上收回,低头吃着手里的食物。
年纪不小,参军多年,却只挂着低阶武职,不记功只领赏,自愿留守山营。孙校尉特意对他提起这两位,必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既然让他来山营,那便既来之则安之。
还有这个郑五,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但他的表现太反常,混入绝对别有所图,让他远离营房相对减小了风险。
陆旋明白昨日那番言语敲打是打草惊蛇,陆旋的目的就是要郑五有所约束。
他是孙校尉向骆将军保举的人,出事了连累的是孙校尉,于情于理,陆旋更不希望郑五犯下错误。
除此之外,那座城中唯一让陆旋放心不下的,就是班贺。
一日不抓到行凶者,他一日不得安宁。
“啊啾!”
院里看书的班贺抬起头:“阿毛,多穿件衣服去。”
阿毛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哦。”
他从穆青枳身旁跑过,脚步顿了顿,穆青枳双手紧紧捂住手里的衣服,戒备地看着他。阿毛若无其事把头摆正,跑得飞快蹦进了屋里。
穆青枳松开手,露出像只扭曲挣扎蜈蚣的针脚,她的脸上也露出为难的表情。
她缝得太难看了,难看到不好意思拿去还给班贺。
可这是她看见班贺衣服被钩破了,主动要求做的——也可以说,是她强行从班贺手里抢来要帮他缝的。
“可真难看啊。”
背后响起的声音让穆青枳又惊又怒,捏着缝口站起身,转头对悄悄摸到她身后的阿毛怒目而视:“你怎么总是贼头贼脑的!”
阿毛一溜烟跑到班贺身后,朝她扮鬼脸。
在玉成县的时候,都是孙姨帮他们缝制衣服,手艺精湛,缝补的针脚细密均匀,不细看都看不出来。穆青枳这个,简直像刚学会拿针的。
班贺放下书,问道:“缝好了?”
穆青枳脸上的怒气转为尴尬,红着脸,再也无法逃避,心虚地交出衣服。
班贺展开衣服看了眼,笑着放到一边:“不错了。”
穆青枳面上绯红渐渐消退,解释道:“以前都是爷爷缝的,我很少做……”
她神情落寞,低头揪着手指头。
班贺笑笑,转而说道:“今日的萝卜清甜,明天可以再买些回来。”
穆青枳羞涩地点点头,班贺刚站起身,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踹门。
将被吓一跳阿毛与穆青枳护在身后,班贺严阵以待,下一刻,那扇门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姜迹站在门外,左手握着刀,比上回见到更为狠戾,目露凶光。
第56章 枪法
一连多日不间断的全城搜捕,像蛛网一般严密地延伸至这座城池的每条街巷,户户问询,家家到访,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在这样的网罗密织之下,姜迹出门没走两步便会遇到巡逻的官兵,他从一开始的潜伏不发,到现如今举步维艰,难以继续隐藏行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找上门来。
正好,班贺和阿毛在,那不走运撞上他寻仇的小姑娘也在,这回,就一起杀了吧。
姜迹手中的刀尖向前,步步紧逼:“我本不想杀你的,只需要跟我回去,是你不知死活非要反抗。这回,你非死不可。”
班贺不动声色,目光冷凝,瞥见桌上茶杯,探手拿在手中,势如疾风往右侧掷去。疑心这院里布置了什么机关,姜迹一惊,逼近的动作稍迟缓,视线跟随那只茶杯划出一道弧。
瓷杯击中屋檐下悬着的一只铜铃,甘脆空灵的铃声随着碰撞响起,然后是瓷器落在青石板上碎裂的清音。不小的声响越过墙头,向四周涌去,不知传入多少人耳中。
不好,他要叫人!姜迹被声响激怒,行动起来,刀口直冲班贺面门。
阿毛惯常站在师兄身后,此时也没能让他多紧张,但穆青枳却不能无动于衷。她又是惊恐又是担忧,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打伤,最终不治身亡,独留她在人世,幸好有好心人愿意收留,班先生那样好的一个人,难道她只能再次目睹惨案在眼前发生么?
恐惧累积到至高点,几乎要把人压垮,在极致中突变,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破土而出,穆青枳发着抖的身体动起来,一把抓住墙边长长的扫帚,双臂转动,对准姜迹挥了过去。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有板有眼,挥出了一往无前的架势。虽然准头偏了些,好在扫帚头部宽大,成功将姜迹拿刀的手打偏。
一击得手,穆青枳的胆怯退去几分,不再那么慌乱,回忆脑中的招式,挥着扫把再度出击。
班贺内心诧异,却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将眼前人击退,推着阿毛去取弩。
姜迹恼怒地挥刀斩向扫帚,整个竹枝束成的头部被劈散,零落一地,竹竿亦被削尖了。
穆青枳心慌了一瞬,却听班贺冷静的声音传来:“枳儿,站到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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